“很高兴认识你,施怀雅先生。”
利物浦海关署外的一家小咖啡厅里,亚瑟从约翰·施怀雅的手中接过名片,轻轻扫了一眼便将其收进了上衣兜里。
坐在他对面的先生着装看起来颇为怪异,他的脑袋上包着一块深黑色的头巾,身体最外层是一件长过膝盖的靛蓝色法兰绒大衣,再向内则是一件大仲马尺寸的酒红色马甲,紧跟着的是蜂蜜色的橡胶护胸衣和内外两层的白衬衫,最扯得是,他脸上居然还戴着一个连接着香水瓶的纯白面具。
想要不记住这样一个独特的家伙自然是十分困难的,亚瑟也不免打趣道:“先生,你得庆幸我的辖区不在利物浦。如果您用这种扮相出现在伦敦街头的话,我绝对会上去盘问你几句。”
施怀雅闻言赶忙摘下头巾和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不得不说,即便撇去这些装饰,他的样貌也足以称得上端正。就亚瑟初步估计,单是在发量方面,施怀雅先生就已经战胜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列颠同龄人,甚至于还要略胜达尔文这种小年轻。
亚瑟看到他手忙脚乱的动作,不由又开起了玩笑,他指着对方手边树枝问道:“抱歉,虽然我不是不相信您的话,但是您确定您干得真的是进出口贸易,而不是不列颠古德鲁伊教派的巫师?”
施怀雅闻言连连摆手道:“黑斯廷斯先生,您不要误会,我知道这身装扮是有些奇特了。但是这都是为了防止霍乱对人的侵袭,我这身都是根据杂志推荐来的。至于这根树枝,这也不是一般的树枝,而是刺柏果的树枝。刺柏果有一种类似菠萝的香气,医生们都说它能够帮助驱散瘴气。”
亚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嗯…它是否能驱散瘴气我不清楚。但是在我的家乡,当地人常常用它来酿酒。不管是用来煮世涛啤酒还是波特啤酒,他们总喜欢来点刺柏果。”
“这…”施怀雅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探问道:“您难道是约克人吗?”
亚瑟笑着回道:“先生,您果然是个巫师。恭喜您,您猜对了。”
施怀雅看到亚瑟这么随和,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他笑着回道:“真没想到您和我居然是同乡。当初我听到您的姓氏时,还以为您是黑斯廷斯侯爵家族的成员之一。”
亚瑟闻言只是微笑着:“您不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而且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在不列颠,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名震一方大人物的故事虽然不多见,但也绝称不上罕见。
您可能不知道,历史学家们向来喜欢进行这方面的统计,而且类似的故事在报纸上也经常能看的见。伯明翰的万镑富豪有一半都是白手起家的。
发明了水力纺织机的阿克赖特先生出生在一个贫困的雇农家庭,没有受到过任何正规教育,拼写单词对他来说都是难题。八岁的时候,他便早早的被父母以四英镑六先令的价格和别人签了八年学徒合同,去做了理发师学徒。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值五英镑的穷鬼,却在获得专利后的十年间一跃成为拥有马车仆役和两万镑地产的采邑地主。而等到他去世时,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五十万镑,他每年的收入要超过绝大多数德意志王公。
贸易发展与工业革命为不列颠造就了太多财富和机遇。既然穷小子里能蹦出个阿克赖特,那蹦出个苏格兰场的警司也算不得什么。”
施怀雅听到这话也禁不住怀念道:“是啊!对于咱们这些穷苦人来说,或许这已经是个最好的时代了。您或许不知道,我其实也是白手起家的。
我直到23岁以前,都是在约克做纺织工的。自家的家庭作坊,纯手工制造。那时候虽然赚的不多,但是胜在没什么压力,活的轻松。
只是后来机器开始普及了,不论是产量还是质量,咱们人力都没办法和铁疙瘩比。再加上当时拿破仑战争结束了,不列颠的贸易也走向正常化了。有了源源不断的便宜棉麻,我的小作坊就更斗不过那些大工厂了。
当时的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待在约克守着作坊等死,要么就直接搏上一搏,掏空自己的全部身家,再借上一笔钱,咱们也搞上它几台机器!”
亚瑟笑着问道:“所以您就从约克跑到利物浦了?”
施怀雅点头道:“没错。与其把厂开在约克,不如直接设在港口,这样还能省掉一笔运费。我那个时候光是应付先期投入就很吃力了,其他方面的成本自然能降一点是一点。不过从之后的发展来看,我的这个决定还是明智的。
我刚来利物浦的时候,厂里只有四台机器,工人也不到十个。而现在,厂里的机器已经超过五十台,雇佣上百人,施怀雅的品牌在利物浦当地也是小有名气。不止如此,我们的产品还会出口到北美和西印度群岛。黑斯廷斯先生,您如果需要做衣裳,选我们的布料绝对没错。我们的产品质量一点不比伦敦的大厂差。”
亚瑟看见施怀雅的商人职业病犯了,不由出声提醒道:“先生,生意咱们可以之后再谈。在此之前,您是不是忘了应该和我聊聊更重要的事情?”
“喔,抱歉,黑斯廷斯先生,我差点把正事忘了。”
施怀雅先是隔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随后俯下身子压低嗓音道。
“在利物浦这十多年,不止让我赚到了钱,也让我开阔了眼界。您能被内阁派到利物浦查走私,这说明您肯定知道做外贸到底有多挣钱。
我们这些纺织厂主一天到晚劳心劳力、苦哈哈的,结果年底算账的时候却发现我们还没有那群二道贩子利润高。
所以我想着与其把这钱交给别人赚,不如我自己赚。正好我的两个儿子年纪也大了,也可以把他们弄进公司给我帮帮忙。
我就这么信心满满的一头撞进了利物浦的进出口行业。我本以为自己有产品、有订单,剩下的无非就是去租几条船再招点经验丰富的老水手罢了。
但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里面的水简直比爱尔兰海还要深,那帮老牌公司玩的全是下三滥。原先替我代理出口的公司听说我打算自己单干以后,先是和本地的几个大船东通了气,不让他们给我放船。还明目张胆的给水手们放话:‘谁要是替施怀雅跑船,以后就别想接我们几家公司的单。’
为此,我只能咬着牙从布里斯托尔花了大价钱连人带船弄了两艘回来。他们看在这方面难不倒我,于是又在其他方面动歪心思。
您也知道,最近的霍乱闹的人心惶惶的,再加上还得执行隔离政策,所以进出口贸易量都在暴跌,各种商品都在涨价。
这种时期,谁的船隔离的时间短,谁就能大赚特赚。其实市场上出现的所谓走私货,大部分压根就不是真正的走私货,而是正经八百从各公司船上卸下来的。
有的船虽然正在隔离,但只要船只靠岸就会开始卸货。而另一部分则更胜一筹,他们不止即装即卸,而且船只隔离期也可以缩短到十天。
但是像我们公司这种,不止被严格执行了四十天的隔离,而且四十天期满之后,又说我们的船途经了多个霍乱流行区域,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又把我们的船扣了四十天。”
施怀雅说到这里明显都已经急了,他涨红了脸两手按在桌前起身,甚至连古里古怪的约克口音都冒出来了:“黑斯廷斯先生,您是约克出身,所以您应该知道,咱们约克那个地方成天阴雨连绵,风一刮起来就和鬼嚎的一样,所以咱们约克人向来也是独来独往不太喜欢打扰别人的。如果不是我遭受的不公正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我是决计不会打乱您的下午茶时间的。”
亚瑟听完了施怀雅的陈述,大致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在具体问题上,亚瑟还是很期待施怀雅能够给出点本地意见。
他诱导性的询问道:“港务局知道这件事吗?”
“港务局?喔!黑斯廷斯先生,隔离八十天的命令就是他们下发的,他们当然知道了。就算他们不知道,但凡那群黑了心的家伙有一只眼睛不瞎,他们也能看见我的船已经趴在码头两个多月没挪过地方了。”
“那市政委员会呢?”
“市政委员会里有一半都是他们的人,您想必也知道,我们的市议会里有七成议员都是做进出口贸易的。这七成里又有七成是跑大西洋一线的。换句话说,只要这帮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在利物浦通过一条新议案。”
亚瑟听到这儿,忽然脸色一肃:“施怀雅先生,您说他们控制了议会我可以理解。但是您说他们控制了港务局,这有什么证据吗?实不相瞒,我今天才刚刚和港务局的官员会过面,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还挺不错的。”
施怀雅看到亚瑟的表情,赶忙从随身的皮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抱歉,黑斯廷斯先生,或许刚刚是我把话说的太严重了。但是港务局扣押我的船只80天,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承受的。相关说明材料我都放在这里了,还请您过目。”
亚瑟接过文件袋,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从里面拖出了一张薄薄的说明文件。
材料非常简洁,寥寥几个单词便勾勒出了施怀雅焦急的心情,以及他想要置港务局于死地的愤恨之情——英格兰银行200镑承兑汇票。
亚瑟按下那张票子,开口问道:“先生,您是想贿赂我吗?”
“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施怀雅一身正气声道:“黑斯廷斯先生,我必须向您强调,我的智力并没有问题。有谁会去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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