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bixiashenghua虽然一早就知道中央卫生委员会带不来什么好消息,但是从拉塞尔与巴里医生带来的书面文件与口头陈述分析,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仅仅用糟糕二字就能概括的了。
即便早在霍乱来袭之前,不列颠政府便注意到了这个发源自南亚次大陆的疾病,并且也预先派出了专家前往各个霍乱爆发国考察学习。甚至于,为了防止霍乱输入,他们还痛下决心的重启了中世纪时期针对黑死病采取的港口隔离措施。
但是,当霍乱真正降临到这座小岛时,他们的努力依然是一触即溃了。
在过去的两个月时间中,不列颠全国各地设立的地方卫生委员会已达700多个,但是由于不列颠颇具特色的国民性和古老自治传统,中央卫生委员会对这些地方卫生委员会的交流与指导却颇为有限。
很多被中央卫生委员会认为可行的措施,在下达到地方时,只能冠以‘建议性’倡议的名号,以避免被攻击为践踏自由公民权和主义复辟。
当然,除了担忧遭到这些精神层面的攻击外,内阁之所以会出现妥协性倾向,也是缘于贸易商人因担忧影响航运贸易而在议会不断对政府施加的压力。另一方面,他们也同样惧怕那些随时可能出现在政府机构、医院与墓地周边地方性群众暴动。
所以,这也就导致了中央卫生委员会的一连串卫生建议下达到地方后,最终结果便是地方上做的最多的就是矢志不渝的坚定扫垃圾。
不可否认,清扫城市垃圾确实是防治传染病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而且的确能起到改善卫生环境的作用。
但问题在于,除了扫垃圾,在其他方面,地方上的建树实在是乏善可陈了。
不过,他们之所以这么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扫垃圾可以说是最便宜、高效,而且也能让大伙儿看见政府确实是在做事的防治措施了。
至于中央卫生委员会建议的其他措施,也许它们真的很好,但是除了极個别地区以外,实在是用不起。而且,地方卫生委员会这种临时性机构,从法律层面来说,议会确实没有赋予它们什么权力。
全国上下没有任何一部关于公共卫生的法律,内阁也没办法直接跃过议会赋予地方卫生委员会临时行政权力,绕回来绕回去,他们也确实只能在大街上做做文章了。
更糟糕的是,即便是在大街上做文章,还是有不少地方在同霍乱开战两个月后便宣布‘弹药库’告罄。
根据中央卫生委员会报告,德文郡埃克塞特地方卫生委员昨日已向伦敦传来八百里加急。
埃克塞特当局宣布自己已经处于完全瘫痪状态,因为它现在既不能提供单独的墓地,也没有能力继续清理私人住宅的污秽。
他们向内阁请求根据早先的一项枢密院令,由当地多个济贫委员会合并组成的济贫社团来接管埃克塞特卫生委员会的权力。
直到看到这地方,亚瑟才明白先前埃克塞特主教为什么要在当地带头冲锋陷阵。原来是当地卫生委员会处处受制,如果主教冕下不帮忙出面主持葬仪,动用自己手头的权力协助防治工作,那么恐怕连死者的墓地都没法批。
不过埃克塞特的情况虽然很糟糕,但是同利斯传来的消息相比,他们都算还可以的了。
毕竟在埃克塞特主教这样德高望重又富有社会责任心的人物带领下,人口不过万人的埃克塞特信徒最起码万众一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利斯地方卫生委员会主席詹姆斯·斯奈尔斯先生在早先向枢密院提交一封请求中央资金援助的信笺中,言语中充斥着对当地富人的声讨和阴阳怪气。
他表示:“像利斯这样一个城镇,不要期望出现任何自愿性捐款能够提供有效的预防措施,保证下层阶级生存环境的卫生和舒适。我们没有市政资金,就算警察治安资金也能依法用于公共卫生,目前也已经耗尽。”
为此,议会紧急通过了一项《霍乱法》,在那份法案中,政府要求地方教区委员会支付部分公共卫生开支,如果教区拒绝支付开支,将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处罚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教区委员会在接受处罚期间不得扣缴税款,将教会基金中的资金返还给教区居民。
不过,法案虽然立起来了。
但是从中央卫生委员会接到的反馈来看,效果显然不尽如人意。
不是每个教士都能像埃克塞特主教那样勇于担当责任,虽然这个老头曾经就‘伦敦流莺大流行’现象申斥过苏格兰场,但是从他之后的所作所为来看,老头子的一言一行确实都是出于公心。
与埃克塞特主教身先士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各地的教区委员会在《霍乱法》颁布后,依然坚决反对因推行中央卫生委员会或枢密院令而增加金钱方面的任何支出。
而克莱斯特彻奇教区就是这样的反面典型,在官厅、内务部与中央卫生委员会多次要求教区执行命令后,克莱斯特彻奇教区依然拒绝支付公共卫生开支,针对政府文件已读不回。
而作为全国卫生工作的最高负责人,官布鲁厄姆勋爵对于克莱斯特彻奇教区的逆反行为自然是勃然大怒。
他要求官厅直接在《英国公报》上公开刊登命令,要求克莱斯特彻奇教区必须在一周之内从济贫税中支付200镑用于霍乱医疗。
但幽默的是,当地教区委员会对官厅的回应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此乱命也,克莱斯特彻奇拒不奉诏。
但更戏剧性,也颇为不列颠的是,在双方僵持了数周之后,最终还是官厅服软了。
一周后,官厅在《伦敦公报》重新刊载了新命令,不再要求克莱斯特彻奇强制执行命令,而是转而同意授权当地卫生委员会通过公共捐款筹集100镑的医疗资金。
当亚瑟看完了这些报告,也终于理解了两位医生上火的原因。
这些东西,他看着都上火,别说这两位在里面做事的了。
拉塞尔医生摘下帽子一个劲儿的扇风,虽然伦敦的冬季很寒冷,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在中央卫生委员会能做到大脑超频。
拉塞尔开口道:“说回来,黑斯廷斯先生,你从利物浦反馈回来的那份报告我们也看到了。其实不光利物浦在进行霍乱源头的调查工作,我们在伦敦也在进行类似的考察。不过将统计学引入医学工作当中,确实是很不错的尝试。我们根据利物浦经验分析了伦敦爆发的病例,但是得出的结果嘛…”
亚瑟一挑眉头,放下文件问道:“结果有出入?”
巴里医生点头道:“据调查,伦敦的病例中,有接近半数都发生在泰晤士河以南。为了搞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们的医学调查员被派往了伦敦霍乱的始发地伯孟塞是这样的。
根据调查员在伦敦街反馈的报告来看,我们确实发现当地的饮用水状况并不好。那里充斥着散发恶臭的下水道,一条窄窄的水带在明媚的阳光之下,甚至会呈现出一种浓绿色的黏稠状。
有的水甚至不能说是水了,它们看上去更像是泥浆。可是我们却得知,这就是该地区的饮用水。不过虽然饮用水状况如此糟糕,但是根据数据对比,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表明,从该水井取水的居民比从其他渠道取水的居民遭受的损失更大。
伯孟塞地区的居民发病率并不比周边地区的居民更高。当然,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也认同您的看法,从这种肮脏的水井流出的水肯定会导致当地居民健康恶化,但是它究竟是不是霍乱感染的媒介,我们没办法轻易下判断。”
拉塞尔医生也自嘲似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如果您想要改造贫民区糟糕的卫生环境,我举双手赞成。因为改造城市即便对防治霍乱不管用,也一定会对猩红热、百日咳等其他疾病产生预防作用。
但是,到底改不改造贫民区,是否重塑城市的水源供应系统,我们说了不算。议员们要考虑预算超支的问题,教区委员会不愿意为公共卫生多掏一分钱。就算我和巴里两个人扛着铁锹去地方上真操实干,一天挖个十几英尺也就是我们的极限了。”
巴林也微微点头,他望着身旁的亚瑟道:“所以说,这就是现在的问题。坐在这里的,都是同意对我们的城市做出改造的。但是问题在于,预算必须要经过议会的批准,概念要取得社会的认同,愿意投资公共卫生的现在属于少数。”
迪斯雷利开口道:“巴林先生,不瞒您说,虽然您是个辉格党人,而我是个托利党人,但是我们对于公共工程投资方面的看法却是相通的。与其这样每次在疾病到来时,临时性举债预防,不如直接大笔投资解决根本问题。如果我们能够通过城市改造预防疾病,从长远来看,对政府而言,这笔投资其实是挣钱的,因为它避免了大笔不确定的临时性公共卫生支出。”
巴林回道:“我们的看法确实相通,但是我们遇到的问题不同。如果就我所在的辉格党而言,他们主要反感的是由于霍乱引起的政府权力扩张问题,但是对于举债建设方面却不是太过抵触。
但是您所在的托利党,哪怕皮尔爵士是个托利党自由派,但是他依然坚持应当建立一个强而有力的政府体制,如果他在布鲁厄姆勋爵的位置上,肯定会想尽办法让克莱斯特彻奇教区把钱掏了。
但是相应的,皮尔爵士对于政府负债的反应很敏感,托利党的不少人也同样如此。一下子让政府发行这么多建设公债,而且还是投资回报不确定的公债,怕是很难过关。”
亚瑟听到这话,立马出声道:“其实二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在我看来,这些问题都很好解决。”
巴林打量了一眼这位年轻警司:“您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亚瑟开口道:“各位辉格党议员们的忧虑对于维护不列颠自由传统的决心,我充分理解。但时间是流动的,传统也总是在变。正如上个世纪末,辉格党内还有不少为法国大革命抱有极大热情的议员,埃德蒙·伯克也一度为法国大革命大唱赞歌。
但是当大革命的癫狂浪潮越卷越高时,各位绅士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这时候他们回头再看,才发现自己曾经的一些观点,好像只是热血上涌时的头脑发热。好像就在一夜之间,整个辉格党的风气都转变了。
现在坚持的,不代表未来还会坚持。我相信,如果他们继续在霍乱防治问题上摇摆不定,当灾害殃及他们自身的时候,他们会同意牺牲掉一部分自由来换取全社会的卫生健康。
如果您仔细观察,现在的社会舆论比起霍乱刚刚降临的时候,其实已经改变了许多。在以前,英国社会的传统观点都认为传染病是穷人的疾病,但是现在,随便翻一翻伦敦的报纸,所有的社论都开始关注糟糕的生存方式、缺衣少食、肮脏的居住环境、放纵的生活方式对健康造成的影响。
虽然绅士淑女从前就很关注贫困现象,但是像现在这样几乎都在讨论的情况,应当还是头一遭。埃克塞特主教喊出的那一句‘清洁仅次于虔诚’的口号现在简直都快成了信条了,或许以后他的墓志铭上也可以刻上这个。”
迪斯雷利作为现在伦敦出版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知道这种风气转变的现象,作为一名颇有前瞻性的作家,他之前都已经开始围绕这个新热点拟定新书了。
不止如此,他甚至还打算拉上狄更斯同他一起来波大的。
虽然现在他们被誉为时尚的领头羊,但在迪斯雷利看来,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名声。即便他是靠着写时尚发迹的,但是要想成为莎士比亚那样伟大的作家,还是应当写出点有深度有内涵的作品,往不列颠的传统文学身上靠一靠。
毕竟,他看《布莱克伍德》那帮自诩为英国最高文学品味的仇家可是不爽很久了。
迪斯雷利附和道。
“其实我也发现了这种变化,从前我们的上层与中等阶级一直秉持着自由的理念,不太愿意对我们下层人民生活方式采取干涉态度。
但是这几个月,也不知怎的,他们全都把注意力给转移过去了,也乐意同他们分享自己的健康生活方式了。从一开始的委婉规劝,再到热情的近乎于激烈批评,甚至还有一些绅士淑女们开始希望能采用一些…嗯…积极的、主动的、不那么自由的手段去‘帮助’他们改变生活习惯。
今年对于工人们“酗酒”行为的批评,可能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大规模的一次了。而主教们也对突然收获这么多者感到受宠若惊,上院的主教团甚至希望能借此机会推动全国禁酒,如果能够连带着一起禁绝鸦片,那就更好不过了…”
巴林听到这里,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迪斯雷利先生,您扯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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