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奥特对亚瑟事关对华贸易谈判的建议未必放在了心上,因为不论是在外交部还是埃利奥特本人看来,整个大不列颠及爱尔联合王国中真正了解这个远东大国的人都屈指可数。
即便不列颠真的有人了解中国,那个人多半也已经在东印度公司的广州贸易委员会任职了,譬如说外交部准备任命的第二对华贸易总监约翰·戴维斯,以及第三对华贸易总监乔治·罗宾逊。
其中,约翰·戴维斯从牛津大学毕业后便加入了东印度公司任职,18岁便担任了东印度公司广州贸易委员会董事会书记员的职务,1816年更是作为顾问与翻译陪同阿美士德伯爵率领的外交使团拜会了中国皇帝。
最重要的是,约翰·戴维斯在工作之余,还因为兴趣翻译了大量中国的文学作品,现在伦敦市面上流行的中国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约翰·戴维斯出品的。而且为了标榜自己‘中国通"的身份,约翰·戴维斯还相当得意的在译者一栏填上了他给自己起的中文名字——德庇时。
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论是外交部还是殖民事务部,乃至于他的老东家东印度公司,都将约翰·戴维斯视为最懂中国的英国人。
至于乔治·罗宾逊,他虽然不像是戴维斯那么懂中国,但他在东印度公司的广州贸易委员会管理层任职也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时间了。
而且,罗宾逊的家族背景看着也非常令人放心。
在不列颠的政坛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在掌控着王国至高权利的上下院摸爬滚打。伴随着殖民地的不断开拓,有一些家族开始将目光转向了更为广阔的海外天地,而罗宾逊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罗宾逊家族的兄弟们广泛的分布于世界各地,其中有驻军西非海岸的,也有活跃于西澳大利亚殖民机构的,还有在加拿大的不列颠哈德逊湾公司行政部门工作的。
相较于这样两位拥有背书的资深殖民地官员,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在外交部没有多少影响力的名字显然不足以左右埃利奥特的判断。
亚瑟也不知道达拉莫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些,不过一想起这位伦敦大学最大赞助人的政治倾向和经历,他非常轻而易举的就举出了一个令他感兴趣的选题。
达拉莫伯爵眉头轻轻一挑,开口询问道:「你说你在大学的时候,对俄国史的研究比较深入?」
况且,在帕麦斯顿子爵寄给埃利奥特的来信中,已经有过类似于亚瑟论述的命令了。
第一,到达中国后驻扎广州,设法与中国人保持友善关系。
第二,在写给中国官员的书信中,不要使用威吓性的用语,以免构成冒犯。
虽然他自己不想说,但是在提议为奇迹般复活的亚瑟颁发下级勋位爵士的内阁会议上,达拉莫伯爵可是与布鲁厄姆勋爵、墨尔本子爵一样,毫不犹豫地投出了支持的一票。
简而言之,这家伙在内务部的封闭系统中似乎颇有实力。嗯,有实力到令那群内务部的官僚不惜把这个烫手山芋一脚踹到外交部来。
更遑论,亚瑟·黑斯廷斯这小伙子还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而且还是大学校史上第一位获封爵士的毕业生,结合到他24岁的年纪,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亚瑟笑着回了句:「深入谈不上,但是看得相关书籍确实多一点,甚至于我还去稍微学了一点点俄语。」
埃利奥特的心中还在权衡,可是那头达拉莫伯爵却已经开了腔。
埃利奥特也不知道要不要将帕麦斯顿的密信与亚瑟分享,毕竟,他在圭亚那的时候就已经从与友人的信件中得知了这个曾经搅得伦敦沸沸扬扬好一阵子的家伙。
第四,在谈 判形式不明朗之前,暂时不要干预当下处于灰色地带的走私贸易。
第三,在非必要的时候,不要向皇家海军请求援助,以免引起冲突。
当年辉格党远离执政地位三十多年时,他都敢在议会和托利党拍桌子几次三番要求议会改革,民之友协会大查托利党议员的血缘关系和贿选情况,与布鲁厄姆勋爵、托马斯·坎贝尔等人为创办伦敦大学前后奔走。
埃利奥特清晰地记得,子爵阁下的命令包括了:
达拉莫抬手为亚瑟倒了点葡萄酒:「你为什么会对俄国感兴趣?」
如今辉格党重获执政地位,他的岳父格雷伯爵还当上了首相,达拉莫伯爵就更没理由惯着那些他早就看不顺眼的老官僚了。
作为曾经入过阁的掌玺大臣,脾气直率狂傲的达拉莫伯爵向来懒得理会意这些勾心斗角。
亚瑟·黑斯廷斯虽然在外交部没什么影响力,但是这位前皇家助理警监在苏格兰场似乎享有纳尔逊在皇家海军一般的崇高声望。
「我最开始其实对俄国并不感兴趣,但是后来我无意中在旧书店里淘到了一本,里面讲述了一个名叫赫沃罗斯季宁的俄国王公的故事。
这位17世纪的贵族曾被人向政府举报其不行东正教之道、私藏拉丁语书籍、私下称呼沙皇为暴君的行为,并且他还曾抱怨说莫斯科都是些愚民,无人能与其交谈。他曾提出要求去立陶宛生活,但是遭到拒绝,最后被流放至北方一座偏远的修道院终其一生。
就是从这里开始,我开始对俄国的相关文化产生了兴趣。我发现,这个国家在18世纪以前,简直拿不住什么像样的或是戏剧。但是18世纪开始,他们的文学作品却像是雨后的青苔那样,突然一撮接一撮的冒了出来。这种现象引起了我的关注,而在我翻遍了历史资料以后,我才终于搞明白了原因。」
「喔?」达拉莫伯爵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亚瑟托着酒杯笑道:「这是由于文艺作品的大量出现是有两个先决条件的,第一是需要有接受过一定教育的群体来从事创作,第二是这个群体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闲时间。对于俄国来说,那里大部分人都是文盲,而受教育群体一般都是贵族。
但是在1762年以前,俄国贵族都必须要至少为君主服役25年,他们平时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接受军事训练。而在1762年以后,由于《贵族自由宣言》的颁布,大量贵族得以早早退役。这些人既有知识、也有钱和时间,所以自然有人会把付诸于文学创作上。
而且即便是那些不写书的,也会自然而然的变成读者群体。从商业的角度来解释的话,也可以解释为有了阅读的市场,所以自然也就有了创作的土壤。而且当叶卡捷琳娜二世继位后,他为了反驳孟德斯鸠对俄国‘俄国只有领主和奴隶,没有平民阶层"的论述,也开始大力鼓励国民写书和读书。
她创办了俄国的第一份期刊《万象》,而且还把它定性为讽刺杂志,并亲自为它撰稿。有了女皇带头,俄国很快就掀起了一波写讽刺文学的风潮。虽然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这些文章的质量都很低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就有好文章开始冒头了。
当时有个叫诺维科夫的贵族,同样创办了一份叫《雄峰》的刊物,并且公开在那上面表达了自己不愿从军、不愿从政也不想替政府效力的想法,而且还攻击俄国的贵族大部分都好吃懒做、喜好炫耀、对穷人的疾苦漠不关心、道德沦丧、追名逐利、阿谀奉承、不学无术、蔑视知识。
他几乎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不过瘾,他后面干脆又拐弯抹角的攻击起了叶卡捷琳娜二世本人。女皇一开始并没有拿这些攻击当回事,但是被攻 击的多了,她最终还是生气了。
但是她并没有像是17世纪的历代沙皇那样,直接把这个反对派流放去苦寒之地。而是拿起了笔杆子,在《万象》上和诺维科夫展开了论战。她直言诺维科夫说的那些事情,不是俄国独有的问题,而是人性的弱点,诺维科夫本人什么都做不成,就是个狂躁的喷子。」
在场的众人听到这话,纷纷忍俊不禁。
达拉莫伯爵笑着喝了口酒,他仿佛想起了自己早年在议会舌战群儒,还在背地里怒骂先王乔治四世昏庸无能的往事。
达拉莫问道:「那诺维科夫是怎么回应的?」
亚瑟笑着回道:「诺维科夫先生的回应很巧妙,他不想让步,但是又不能直接辱骂君主,所以他就拐弯抹角的去质疑女皇的俄语水平。」
亚瑟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笑出声来。
所有人都知道,叶卡捷琳娜二世虽然是俄国女皇,她在嫁来俄国之前,可是个德意志姑娘,她是普鲁士安哈尔特王族的公主。
而且,与丈夫彼得三世这个精神德意志人不同的是,叶卡捷琳娜二世本人相当忌讳别人说她是德意志人,她更愿意强调自己是个俄罗斯媳妇。
达拉莫问了句:「诺维科夫说了这种话,后面难道没出什么事吗?」
亚瑟轻轻摇头道:「那倒没有,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甚至觉得那个时期的俄国上层社会似乎比不列颠还要宽松。诺维科夫不仅没受到打击报复,反而还在之后颇得女皇的器重,拿到了俄国的作家津贴。而那个时候的不列颠,您也知道的,因为批评乔治三世进去蹲监狱可有不少。」
达拉莫伯爵耸了耸肩:「至少现在不会了,我奋斗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个。」
亚瑟笑着回道:「您说得对,不列颠是开了个坏头,但是后面越变越好。但遗憾的是,俄国人是反着来的。在叶卡捷琳娜执政末期,法国大革命突然到来了,在她的心中,对革命的恐慌很快就压过了对于进步的渴望,不列颠那段时间加紧了书报审查还限制了出版自由,而俄国的情况则显然比我们更糟,他们直接取缔了许多讽刺文学刊物,还流放了许多知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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