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曾经在苏格兰场长期工作过的亚瑟来说,押解犯人进监狱并不算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但是自己进监狱却的确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在伦敦,大部分未经审判的嫌疑犯,尤其是涉及民事犯罪的罪犯,会暂时被收容进拘留所抑或是各警署配置的拘留室,直到法庭宣判后才会根据他们的罪名被关押进债务人监狱抑或是刑事监狱。
但法兰西在这方面显然没有分的那么细,由于法国政府此时还没有明确界定出刑事犯罪与民事犯罪的区别,甚至在内地的许多省份他们都不太会直接羁押债务人,因此在法国的大部分城市并没有设立拘留所这样的机构。
因此,哪怕他们真的要羁押一些轻量犯罪者,也只能把他们同刑事犯关在监狱里。
而亚瑟这样被认定为在酒馆闹事的家伙,当然也不会例外。
警察领着手上拷着沉重铁链的亚瑟穿过初级法院的庭院,来到了一扇镶满了钉子、看起来又矮又旧的大门前。
大门上露着一个用铁片封闭的洞眼,狱卒用手背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铁片被从内部拉开,露出一双百无聊赖的眼睛。
“干什么的?”
“来送几个在酒馆闹事的新人犯,他们的案子一周后开庭,先在咱们这儿关几天。”
咔拉。
一阵生硬的铁栓开启的声音,大门被从内部推开。
“进来吧。”
亚瑟抬眼望去,大门后是一道走廊,而走廊的地下则是一排房间,房间顶上装着漏斗形的木板,从上头的院子里取光,而狱卒住的房子则与牢房隔着一条地下拱廊。
至于牢房里的环境,说实在的,也没比伦敦臭名昭著的旧船监狱和纽盖特监狱好到哪里去。
牢房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味,即便站在房间上方的地面上也能闻到。
囚犯们被紧密地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床铺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
这里的卫生设施也极为简陋,地砖和墙壁的缝隙里积满了污垢和蛆虫,许多囚犯们不得不在牢房的角落里解决如厕问题。常年累月的积攒下来,再加上由于缺乏通风,免不了污水积聚,恶臭难闻。
居住环境如此之差,伙食也好不到哪里去。囚犯的饮食极其简陋,通常只有定时供应的少量发霉面包与浑浊的水,营养不良和饥饿是常态。
即便是厌食症患者入住这里,只需月余时间便能让他意识到吃东西究竟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没有在出狱前死于监狱内肆虐的各种传染病。
不过,虽然这里的囚犯全都瘦的像是亚马逊丛林里的猴子,但依然不乏许多体型富态的先生。
他们颐指气使的神态仿佛好像是拿破仑,实际上他们在这里的权力也确实堪比皇帝。没错,他们都是狱卒。
你很难在这里见到一名清瘦的狱卒。
这主要是由于几点原因。
第一,相较于其他工作,这是一个极为清闲的差事。
其次,狱卒好比乡村旅店的老板,不用付房租。而政府给监狱的拨款又是一个定额,他们给犯人吃得挺坏,所以自己吃的自然会很好。
最后,对犯人的住宿,狱卒也同乡村旅店的老板一样,会按照来客的财力安排。
如果你愿意付出十個苏,你就会被分配到一间有茅草当床铺的屋子。
如果你愿意付出一枚价值五法郎的埃居银币,那你就能在这里住上有窗户的小单间。
而如果你愿意付出一枚价值二十法郎的金路易,那你完全可以把这里当成一间临时旅馆常住,你的房间会被安排在地下拱廊的最前排,免受监狱深处瘴气的荼毒。
而且伱的房间还会正对着狱卒的房间,你不仅可以托他们外出的时候给你捎点外卖,平时没事也可以同他们聊天打牌。
警察站在门外与典狱长简单的叮嘱了几句,隐晦的点出了亚瑟的地位特殊,所以要求给他一定的优待。
这样的情况在监狱里司空见惯,狱卒也没有表示多少不满。而且他也能瞧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同一般的街头罪犯不太一样,所以也有心和他作伴。
他领着亚瑟来到了那间正对着狱卒住处的vip套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他发现亚瑟在瞧着牢房发愣,还以为这个年轻人认为自己受到了慢待,于是便解释道:“这一间是最好的了。”
牢房的墙壁是石彻的,上面爬满了青苔,看起来相当潮湿。头顶的窗洞很高,装着铁栅栏。
守卫则在廊中踱来踱去,有规律的步伐在房内听得清清楚楚,如潮水般单调的声音时时刻刻提醒着犯人:别想耍花招,我们正在监视你!
老实说,这些细节和环境,对一般人的精神影响很大。因此,监狱中关押的精神病通常不比精神病院里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警察嘱咐过,所以这里的狱卒对亚瑟都很客气。他们告诉亚瑟,天黑之前不妨在院子里散步,但是临睡前必须得回到牢房才行。
散步这种最平凡不过的自由,在这里却成了一种了不得的特权。
亚瑟回头看了眼脏兮兮的卧床,心想着褥子里不知道养了多少跳蚤,在这里闲坐简直等于在身上开个动物园。
这样的床铺,亚瑟宁愿坐在地上的稻草堆上也不愿躺上去半刻。
他在干稻草上席地而坐,又借口说想写上诉的状子,让狱卒取来了纸笔。
他就这么在狱卒的踏步声与囚犯们半死不活的呻吟声中,拿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当作桌板写起了。
亚瑟本想着可能今天就得在这里苦熬一晚上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上帝终究是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怜悯这位信仰并不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他死而复生的奇迹是由魔鬼操刀的。
牢门吱呀呀的再次打开,又有几个人犯被押解进了监狱。
其中一个戴着大檐帽,浑身沾满了泥点子与酒水的正是维多克。
这位五十多岁的巴黎神探与典狱长看起来是老相识了,他只是冲对方眨了眨眼,瞬间就让对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维多克原本随着人流往里面走,但他终究还是对初次钓鱼执法的英国小老弟不太放心,于是便在牢房前多停留了一会儿。
典狱长读懂了他的暗示,于是便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老东西,算你走运,我们的房间不够用了,你今晚先住这里,等明天有人放出去你再换到别间。”
维多克进了亚瑟的牢房,一屁股坐在稻草堆上,一边摘下帽子扇风,一边小声问道:“我看你和那个叫克拉拉的姑娘聊得不错,你那边有进展了吗?”
亚瑟也不停笔,一心二用的回复说:“她貌似很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和她聊得还算开心。但是她好像没有介绍我去格瓦维手底下做活儿的意思,还让我离那群人远一点。”
“这姑娘的心地倒是不错,可比大巴黎警察厅里的那帮畜生可是强多了。”
亚瑟抬眼瞥了维多克一眼:“怎么?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又给你使绊子了?”
维多克嗤笑一声:“方才我去街上要求他们派警队突袭酒馆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拿正眼瞧我。从前我还在保安部的时候,他们尚且还畏惧我保安部主管的名头,但我这一去职,就好像屁都不是了。刚刚在法庭前,那个法庭书记员还揪着我先前的犯罪记录不放。但他也不想想,整个巴黎的犯罪记录系统都是由我搭建的。他居然敢质问他的祖师爷!”
亚瑟笑了一声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让他们乖乖听你安排的。”
“很简单。”
维多克也不藏着掖着:“我告诉他们,这起案子是警察总长日索凯阁下亲自督办的。如果他们不听我指挥,导致最后出了差池,有他们好看的。”
亚瑟一挑眉毛,打趣道:“维多克先生,您确实胆量过人。如果换做在伦敦,我敢这么威胁法院的工作人员,除非我能雇上一大帮子伦敦最顶尖的律师来替我打官司,否则第二天我就得卷铺盖走人。”
维多克开口道:“老弟,你是英国来的,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们那儿的法官甚至敢不止一次宣判国王违宪,但是这里是巴黎,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巴黎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他们就排列在政府预算表上的第一至第三级之间。
这个民族,年俸最少的可赚一千二,最多的能拿到六千。而且这类仰人鼻息的民族还有着许多卑劣的、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部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虽然这些大头儿对于他们来说,平时只是一个看不清的文件签名。
但是在那帮俯首帖耳的人看来,总监、部长、大臣、阁下这几个单词代表着一种神圣到没有申诉余地的威权。这些小公务员心目中的长官,就好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部长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芒。
不管是什么文件,抑或是滑稽到何种程度的论调,只要加上那个绣花式的签名就能把一切都遮盖了,把他命今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要出自于阁下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恰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阁下二字就赶紧奉命。
政府就像是军队,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只螺丝钉。对待这种吃公家饭的脓包,你只消搬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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