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琰已经不打算继续下去这次的交谈了,他起身,只在最后说了一句:“念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我不会取你性命的。”
可是对于在高位待了一辈子的人来说,以后一无所有地在冷宫中过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魏琰走两步就突然被抓住了手,那看着瘦弱的手,这会儿大概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指甲都要陷进他的肉里。
他回头时,对上的是女人饱含怨恨的目光,朱钗与眼中的泪光似乎在一同轻颤着,她的身上写满了绝望。
“魏琰,这么多年来,我为你治理后宫,为你掩盖你不愿行房事之事,为你承担无子的罪名,你就要这般对待我吗?你对她愧疚,那你对我呢?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她声音凄厉的指责里,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就好像是在期待着能唤起魏琰的心软。
却也只是在男人眼中掀起稍纵即逝的波澜罢了。
魏琰走到今天,已经十分清楚,不管他怎么贤名在外,良知与心软,其实都已经在尔虞我诈中湮灭了。
那无处安放的愧疚、进退两难的为难,想要补偿、不忍伤害的心情,都是只有面对梁璎时才会有的。
不管是现在,还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过去。
至于薛凝说的那些,不是她,也会是另一个人。
但是有一点,他是真的觉着歉意:“薛凝,我对你最后悔的事情,”女人的眼睛在听到这话时稍稍亮起了几分,却又在下一刻他的声音响起时熄灭。
“是五年前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时,骗了自己,也骗了你。”抓着自己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已经能感觉到疼了,但魏琰并没有阻止,而是继续说着,“若是当时我们都能诚实一点,或许我们今日就能以更体面的方式来结束。”
薛凝的手仿佛是失去了力气一般,一点点地松开了魏琰。
魏琰说的是“我们”,可是她竟然没有一丝反驳的余地。
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早在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男人的心在慢慢偏离,到最后已经完完全全地偏向另一个人了。
所以她才会不安地一次次争吵,所以她才在那个时候不想救梁璎,希望她死掉;所以才会故意让梁璎知晓真相。
她不甘心将唾手可得的权势、地位、与魏琰共度一生的位置,都交给另一个人,不信邪地以为时间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所以当时她没有让。
女人连连后退了几步,脸上仿佛失神一般,呆呆地问道:“若是当时,我把你让给了她。若是退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会不会也对自己充满悔意与愧疚,会不会也关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每个重要的节日里,亲自挑选礼物?
可薛凝没有问了,她自嘲地笑出了声音,这些话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他会吗?他不会,他只会安安心心地与梁璎相亲相爱,他只会觉着终于少了自己这么个累赘。
因为他爱梁璎。
苦苦纠缠困扰了薛凝五年的真相,终于在这一刻,避无可避。
她跌坐到了地上,华丽的衣衫与这宫殿融为一体,就像是埋葬其中一般。
魏琰已经走出去了,随后进来的太监开始宣读圣旨,薛凝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那时候,就该承认了的,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输给了梁璎,自愿退出这场斗争,至少那样的话,魏琰念着几分情,薛家也不会以今日这么惨烈的方式退场。
可是现在,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梁璎在东宫陪了文杞好几日。
文杞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着健康,到这日能外出的时候,他说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
梁璎自然是跟着去了。
他们去的是一间花房,走进去的时候,梁璎微微有些意外,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外面寒冬腊月,这里却是温暖如春。
各种花朵开在每个角落,甚至有蝴蝶在翩翩起舞。本就美得不可思议的场景,因为是出现在冬天,就更加地如梦似幻了。
“母亲最喜欢看花了吧?”文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里美吗?”
梁璎想了想,脸上浮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
自然是美的。
但她心中却并无太多的波动,不知怎的,反而是在这一刻突然特别怀念周淮林。
她所见过最美的景色,都是与他有关。
在周家的第一个春天,梁璎还是足不出户的状态。
她喜欢靠在一扇固定的窗前对着外看,其实也不知是在看什么,可能更多的时候只是发呆罢了。
但那窗外的景色每日都会有或多或少的不同。梁璎知道那都是周淮林做的,她见过那个人曾经连夜将院子里的一棵海棠树,特意移到了自己平日待着的窗前。
梁璎有时候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如此费时费力,也不过是自己的视线里,多一抹色彩罢了。
然而这日她在窗前,却正看到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越过墙头,坠落到墙里边来。
没一会儿,墙那边就响起一道娇俏的女声。
“哎呀,掉进去了,这可怎么办?”那女声说完怎么办后,并不思索就直接叫了,“堂哥,堂哥你在里面吗?”
梁璎往身后瞥了一眼,原本正在桌前看书的男人已经起身了,跟她解释:“抱歉,是我叔父的女儿,平日里闹腾了些。”
梁璎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听他说了一声“我出去看看”人就出去了。
她从窗户处看着男子捡起地上的风筝出了门,应该是在与他堂妹在交谈。墙外女子的声音清透得很,隔着院墙,梁璎也能听到几分。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春天来了,外面的花开得可好看了,你要不要也带那位姑娘也去看看啊?”
梁璎觉着这个“姑娘”应该是在说自己的。
直到声音消失后,周淮林走了进来。
他没有跟自己说小姑娘的提议,大概是也知道梁璎不会同意出去的。但他没有坐回去,反而思索了一会儿才跟梁璎说:“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会儿。”
也不是什么人都跟自己一样喜欢待在屋里的,如那位姑娘若说,正是大好春光,梁璎觉着周淮林应该出去走走的。他留在这里,显然是在照顾着自己的情绪。
于是梁璎点头,表示自己并不需要陪。
周淮林走了。
院子里一时间变得寂静无声。
他在的时候,其实也不怎么说话的,但不知怎么的,他一离开,这屋子就显得静得可怕。
梁璎看了一眼周淮林桌上正翻开的书,风从窗户处往那边拂去,吹得那页要翻不翻,沙沙作响。
良久,她才重新看向了外边。
那日一直到夜幕降临,周淮林才从外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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