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烟花,两人驱车返回市区。
“直接回去吗?”顾然问。
苏晴没回答。
顾然迅速看她一眼,然后直视前方,一边认真开车,一边问:“累了?”
“我有一个地方想带你去。”苏晴望着窗外。
“好啊,怎么走?”顾然说。
“不问我去哪里吗?”苏晴转过视线,看向他。
“我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会问我好像会问。”
苏晴笑了一下:“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可靠。”
“那只是去某个地方,如果让你吃什么东西,难道你会怀疑吗?”
“不会。”
“是吧。”顾然得意。
“我也希望以后我给你吃什么东西的时候,也不要怀疑我,直接喝水吞咽。”
“我尽量往好的地方想,但除了药物,我想不到什么东西需要喝水吞咽我们去哪儿,再不说可能要走错路了。”
“不会。”苏晴看向前方,“麦当劳哪里都有。”
“说到我们,就离不开麦当劳。”
苏晴似乎有点累了,和早上略显过度的兴奋完全相反。
顾然找了一家最近的麦当劳。
这家麦当劳位于北城路,沿街都是南城知名的悬铃木——一般人会以为是法国梧桐,但经过南城本地人·陈珂的指点,顾然知道真正的树名。
时间是晚上九点。
或许因为今天是周六,也可能因为海城本来就这样,在这个时间,店里依然坐满了一半。
两人找了一個靠窗的双人座。
“想吃什么?”顾然点开app,他可是点过麦当劳全家福的男人,熟练得很。
“一份薯条就行了。”苏晴说。
“今天走了那么多路,晚上多吃一点也没关系。”顾然笑道。
苏晴不禁也笑了:“那就再来一份草莓麦旋风。”
“好。”
下完单,顾然放下手机,苏晴手支撑着桌面,掌心托着下巴,望着窗外。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涂抹了月色的悬铃木,层层叠叠的悬铃木树叶之外,是清晰明了的月亮。
顾然又拿起手机,静静地拍下眼前的苏晴。
虽然是麦当劳,但因为摄影的对象是她,画面看起来像是某家可以俯瞰海城夜景的高级餐厅。
“这张照片很好看。”顾然把手机放在桌面,推到苏晴面前。
苏晴收回视线,低头看了一眼,笑道:“你可以把它设置成新的手机壁纸。”
顾然设置好新壁纸之后,点的餐食也准备好了。
他起身取来薯条、草莓味麦旋风和雪碧。
简单吃了两根薯条,顾然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出来了?”苏晴反问。
“伱现在一副‘自己得了绝症,所以把这一天当成和我的最后一天,此时准备和我分手’的表情。”
“想和我分手?死都不可能。”苏晴说。
“那就好!”顾然喝了一口雪碧,“害得我差点连喝雪碧的心情都没了——到底什么事,说吧,只要不是分手,都是小事。”
“白天开心吗?”苏晴问。
“当然开心。”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你不开心吗?”
他可以使用【读心术】,但他不想。
因为他自己不想和一个能‘读心’、还随时‘读心’的人共度一生。
“开心。”苏晴说,“但人生不是只有开心的事情,哪怕现在的我们对未来有足够的信心。”
“无法反驳。”
“所以我想在开心之后,和你说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那很难。”顾然笑起来,“和你说话我就很开心。”
“你知道我父亲的事吗?”苏晴问。
“知道一点。”顾然表情平静下来,“何倾颜说的,你也在场,就当时她说得那么一点。”
苏晴的父亲死于车祸。
死在去接苏晴的路上。
因为庄静忽视家庭,父亲出于某种心理(证明自己对女儿的爱?自己对家庭的付出?),在熬夜之后坚持去接苏晴,然后出了车祸。
“我父亲每次来接我,都会带我去吃麦当劳。”苏晴说。
虽然苏晴父亲在对庄静的感情上略有偏执,但对苏晴是真正的父爱。
“其实我不喜欢吃麦当劳。”
“不喜欢吗?”顾然问。
苏晴点头,她看着桌上的薯条,说:“一开始喜欢,后来不喜欢。”
“‘一开始’是什么时候?‘后来’又是什么之后?”
“我妈妈年轻时就开始吃蔬菜,每次父亲带我来吃麦当劳,我们两个都很开心,像是一个小秘密,后来——”
苏晴低下头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后来,”她继续说,“父亲去世了,妈妈打算把他日记本全部烧掉,我求她,想留下我出生后的。
“妈妈不允许,说,父亲生前没有主动给我们看日记,死后我们也应该尊重父亲。
“我一直哭,妈妈终于允许我留下一本,在那本日记中,父亲清清楚楚地写了,‘12月31日,阴,小晴今天也要上钢琴课,接她放学后又去了麦当劳,每次看她吃麦当劳,我都有一种报复庄静的喜悦。’”
苏晴捏着一根薯条,像是在摆弄一根火柴,对它没有任何食欲。
甚至何倾颜都认为苏晴喜欢吃麦当劳。
顾然不知道,这些年苏晴每次吃麦当劳的时候,是以什么样的心情。
“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日记又是极其私人的物品,你父亲在上面写这些,并不代表他真是这样的人。”顾然说。
可无论如何,孩子不是父母的工具。
可惜的是,很少有父母能一直记住这句话。
“钢琴也是父亲让我弹的,”苏晴自语似的说,“我不知道在我弹钢琴的时候,他是否完成了对我妈妈的另一场报复——依次类推,我开始怀疑他所有行为的目的。”
“当然。”她又说,“我当时的想法偏激,现在仔细想想,父亲是爱我的,不过当时总之,从那以后,我不喜欢从前喜欢的事情,吃麦当劳是为了让我一直记住这件事。”
“被父亲的日记一直困住了?”顾然问。
“怎么会?”苏晴笑起来,“赌气开始学心理学后,心态慢慢就好了——惜雅母亲允许她学心理学或许也有这个原因,何况时间过去这么久,再凶猛的台风也消失了。”
可是台风造成的危害都修好了吗?
“我很想安慰你,甚至骂你父亲几句,可是”顾然说,“那是记忆,记忆会有偏见,你父亲或许真的有利用你气静姨的意思,但每次和女儿偷偷吃麦当劳的开心,一定也是真的。”
“我不否认。”苏晴说。
她擦了擦手,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勺草莓麦旋风。
“我妈妈也是”她笑了笑,“算了,不说了,冰淇淋都化了。”
在吃进嘴里的同时,她的眼眶似乎有些晶莹。
庄静心中最重要的是梦想,既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她。
“能问一个问题吗?”顾然轻声说。
“可以啊。”苏晴语气略显轻松,她吃着草莓麦旋风,像是要堵住什么。
“你和何倾颜是因为从父母那里得不到关爱,才会忍受她的吗?”顾然小心得像是用手触摸刚刚打磨的刀刃。
“她和我一样。”苏晴说,“部分精神病有遗传,她父亲担心上级怀疑他以后也会有精神病,因为这个小小的原因,有点嫌弃她。
“她妈妈,也就是香姨为了治好她——当时何倾颜的病情比现在严重很多,幼儿园时,每天都要搬着凳子坐在教室不同的位置,还喜欢趁着午休,在别人脸上乱画,所以香姨对她很严格,还是小孩的何倾颜估计很怕她。
“更没有同龄的孩子和她做朋友。
“所以,都没人要的我们只能凑在一起。”
“现在是我们凑在一起。”顾然笑道,“虽然是悲惨的过去,但有了这样的过去,成为心理医生之后,对病人能更感同身受吧?”
“从这一点考虑,确实是好事。”苏晴也笑起来,“你呢,把你悲惨的事情也说说。”
“穷。”
“你的事我全知道。”
“你偷看我日记了?”顾然惊讶。
“等你死了之后我才会看,所以你祈祷我死得比你早吧——我是从我妈妈那里了解到你的事。”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想听你亲口说一遍。”苏晴放下勺子,手托着下巴,清雅绝美的脸面带笑意地注视他。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吓自己。”顾然道。
“我们两个人有夫妻相。”苏晴保持着注视他的姿态。
“有吗?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不喜欢‘只有答案的参考答案’,我也不喜欢,这点很像。”
“好吧。”顾然笑道,“稍微不简单地来说,就是父母让一个幼儿园刚毕业的小孩,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去上学。”
“不是事情的具体,我想听心理上的变化。”
“心理上?”顾然喝了一口雪碧,没了气的雪碧很难喝。
“嗯。”苏晴依旧托腮望着他。
“怎么说好呢,稍微有一点动静,就觉得附近有鬼,或者身后有人;
“虫鸣、风声,这些平时习以为常的事情,在那个不分早上深夜的黑暗中,也像是窃窃私语,还给人一种感觉。”
“感觉?”
“一旦听懂了,就再也离不开那个夜晚,会像鬼打墙一样一直走夜路,或者被拖进路旁松林中的坟墓,永远埋在里面,谁也不会发现,有人沿着路来找,也听不见我的呼救。”
“我妈妈给你装了路灯?”苏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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