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寺匆匆赶到,
中年,白胖,一身松江棉布僧袍。
宝相森严,相貌堂堂,
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和尚。
一见面,就绽放出颇有亲和力的笑容:
“小僧智空,忝为本寺监寺。施主,这边请!”
“劳烦智空大师了,在下李郁。”
李郁也是入乡随俗,双手合十。
并打发了其余护卫,
寺外候着,休得惊扰了佛门清净。
只留下李小五,两步外跟随。
智空瞧在眼里,喜在心中。
鲜衣怒马,护卫成群。
豪客,上门了。
今日务必好好表现,满足豪客的心理需求,自愿捐献一笔巨额香火钱。
“阿弥陀佛,李施主,请到佛堂用茶。”
佛堂肃穆,
两侧是四大天王的泥塑金粉像,怒目圆瞪。
炉中檀香,飘着淡淡的轻烟。
“李施主,请坐。”
知客僧,立即奉上了两碗香茗。
李郁浅浅一尝,赞道:
“不愧是千年古刹,就连一碗茶都如此好滋味,不同寻常。”
……
“李施主,似是第一次来本寺?”
“在下虽心向佛法,无奈忙于俗务,抽不开身,向来只能委托女眷代行。”
“啊,上次有位杨姓女施主,捐献香火钱100两。”
“智空大师好记性。”
“小僧忝为监寺,就要挑起这庙里几十号人的吃穿住行,还有菩萨们的体面。不怕李施主笑话,与佛很远,与钱很近。”
李郁哈哈大笑,智空大师也跟着笑了。
一下子,距离就缩短了。
李小五站在一侧,
心中暗想,这秃驴挺会说话的。
果然,
李郁接了话茬:
“在下此次前来,就是心中烦闷,求得菩萨开解。小五。”
小五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
双手捧着,放在桌上。
智空脸色不变,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
心中顿时狂喜,
豪客,出手不凡。
不过,这种少年得志的人,得敬着,哄着。
自己虽在红尘之外,可还是听说过李郁的大名。
本府豪强,捞钱如鲸吞,杀人如割草。
……
智空,人如其名。
不时将佛法,夹杂在聊天内容中,用于解释生活琐事,人生困扰。
不高深,也不晦涩,让人一听就懂。
不时产生共鸣,如醍醐灌顶。
有人曾说过,
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让人听不懂。
不容易!
将复杂的东西简单化,让文盲村夫都能听的懂。
更不容易!
李郁忍不住赞叹道:
“大师若是去进学,一个举人是少不掉的。”
“李施主过奖了。”
见李郁打量了好几次自己手中的念珠。
智空告罪,
匆匆离开了一会,拿来了两件东西。
放在垫着绸子的托盘上。
“施主和小僧一见如故,又和佛门颇有缘分。”
“这串念珠,是前任主持圆寂留下的遗物。这本《地藏经》,乃是康熙年间一位高僧蘸金粉抄写,本寺8位得道高僧集体开过光的。”
李郁肃然起敬,
双手接过。
拨了几下念珠,口诵佛号。
……
智空心中暗喜,
却突然听李郁问道:
“大师,在下却有一事不解。佛门净地,如何做起了钱庄的买卖?据说是贵寺住持的决定?”
这话一出,
智空顿时脸红,狼狈不堪,表情管理瞬间失控:
“荒唐,荒谬,闻所未闻。”
又连忙解释道:
“施主,不是说你。小僧说的是这返还香火钱的铜臭行为。”
李郁点点头,表示赞许。
“在下亦有同感。”
智空感觉找到共鸣,连忙说起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寒园寺内部的矛盾。
他,以及绝大部分中层僧人,
都反对住持的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哪儿有往回拿香火钱的道理?”
“老住持生前,不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执意把衣钵传给他。本寺不幸,佛门不幸。”
……
某种意义上来说,
李郁很理解智空的愤怒,
作为监寺,
总揽寺院庶务,库房,粮食、物品、法器、香烛都归他管,甚至还管理山林、田庄、殿堂、房舍修缮。
若是比喻成一家集团公司,监寺就是妥妥的副总裁。
住持退还香客的香火钱,是在动他的根基。
手里没银子,监寺就没有威望。
“在下冒昧,敢问大师,这次退还数额有多少?”
智空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4万两,只多不少。”
嘶,站在一侧的李小五都差点出声。
原来,香火钱这么贵。
真是小瞧了这帮秃驴,深藏不露啊。
相比他的震惊愤慨,
李郁就显得很淡定,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反而安慰道:
“日后这些商人脱困,还会加倍回报贵寺的。”
“但愿如此吧。”
此时的智空,哪儿还有讲佛法时那种出世高人的智慧,
活脱脱一个为钱所困的俗人。
这让李郁心中窃笑,
这世上的云淡风轻,都是因为事儿和自己无关。
一旦和自己牵扯上关系,大师也要急赤白脸。
……
“此次南方海贸纠纷,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
这一句,智空的表情更失控了。
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怨毒。
如果说,此刻敲一下面前的木鱼,就能让现任住持圆寂的话,
智空能从早敲到晚,
木鱼不碎,他不停。
“大师勿忧,寒冬将至,若是遇上些难事,缺米面,煤饼,尽管去李家堡寻我。”
“李施主仁义,我佛会护佑你的。”
智空收起心神,单手施礼,
默诵阿弥陀佛,颇为虔诚。
短短1个时辰,
二人的关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无话不谈。
智空也放下了架子,
把他的一些烦闷都告诉了李郁。
包括,现任住持的离奇上位史。
“你是说,灭空住持,4年前才到贵寺挂单?”
“对。”
“那你呢?”
“小僧在本寺修行,已有16年。从小沙弥做起,一步步做到监寺,靠的是勤勉。”
智空很骄傲,也很愤怒,
凭什么,他不能做这个住持的位置。
……
“灭空住持,想必对佛法很有研究吧?”
“不过尔尔,稀松平常的很。”
“那他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爱说话,一打坐就是半天。除了力气大,没发现任何优点。”
李郁差点笑了,试探道:
“可是鲁智深一般的人物?酒肉和尚?”
这一次,智空倒是没有泼脏水,摇摇头:
“住持在戒律清规这方面,无懈可击。偶尔穷人来跪求山门,无钱吃饭治病的,他也都会施加援手。”
“如此说来,是个纯粹的出家人。”
“他的人品是没有问题的,否则小僧就算闹到总督府,也要把他拉下马。寒园寺千年清名,来之不易。”
这一番话,
让李郁对智空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此人虽然功利心不减,却还是个合格的僧人,未曾失了底线。
“哎呀,到了午膳时刻了。”
“李施主,随我一道用点素面如何?”
“客随主便,请。”
……
斋堂,
僧人们一个个端着饭钵,排队打饭。
饭头僧,
举着大勺,挨个给碗里放满。
最后,再浇上一勺清亮的浇头。
智空轻声说道:
“香菇,木耳,山蘑菇,豆腐干,加素油,酱油烹制而成。”
李郁尝了一口,
滋味清爽,但不寡淡。
于是,大口吃了起来。
吃完了,一抬头,
恰好和邻桌的一道眼神交汇。
智空连忙介绍道:
“这位是李施主。”
“这位是本寺住持,我的师弟,灭空。”
李郁微微颔首示意,灭空也是双手合十,礼数周到。
这是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是在横塘镇,超度死难百姓的法事仪式上。
不过对于灭空住持而言,是第一次。
因为上次,他全程没有睁眼。
李郁礼貌的近距离打量了此人,
高大,白胖,光头锃亮,香疤醒目。
手掌很大,手指没有缺失。
衣服之外区域,亦没有看到疤痕。
……
离开寒园寺,
智空监寺执意,亲自将人送到了1里外。
钞能力,恐怖如斯。
即使是跳出了红尘,也不能免俗。
所以,
避世之天才往往后悔,例如龙泉寺之数学天才柳先生,历经波折,总算参悟了人心。
“智空大师,若是遇上难处,尽管遣人来找我。李某人于我佛有缘,不吝财帛。”
“阿弥陀佛,李施主定然能修成正果。”
道别后,
等走远了,李小五才问道:
“义父,这寺庙有什么奥秘吗?”
李郁避而不答,问道:
“你瞧那灭空住持,像江洋大盗吗?”
“啊?”
“智空大师呢,像吗?”
李小五淡定了一下心神,说道:
“一个都不像。义父,你是在开玩笑吧?”
“嗯,就当是吧。”
李郁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一夹马腹。
白马,
立即迎着寒风,奔跑了起来。
骑术,已经比刚穿越时提升了不是一星半点。
……
兀思买这个鞑子,
提供了很多养马,挑马的经验。
李家堡,培养了十几个专门的马倌儿。
江南不似北方,马匹稀少,金贵。
李郁不指望有太多骑兵,但是一支小型轻骑兵还是必要的。
他大张旗鼓的从马市,购买了10匹好马,
作为一个有钱人,
满足一下鲜衣怒马的出行需求,这很合理。
同时,又暗地里派人从其他州县分批购买马匹60匹,送到了西山。
总之,李郁做事既嚣张,又合理。
在西山岛,以及李家堡附近,
又开辟了一些良田,种植苜蓿。
苜蓿,是上等的牧草,马很喜欢的食物。
黑豆,盐巴,苹果,鸡蛋,黄豆,也都在马的食谱上。
李郁告诉兀思买,
给自己练出一支50人规模的轻骑兵,
日后,他就是这支骑兵的指挥官。
火枪,刀矛弓箭,骑兵可自由选择。
很显然,
没几个选弓箭的,都选择了霰弹短燧发枪。
挂在马鞍旁,
提前装填好,到了临敌前,抽出掰开击锤,轰一枪结束。
霰弹燧发枪,
有绳子拴着,防止在颠簸的马背上,意外丢失。
这是兀思买的建议,
李郁见了一次,就大为赞赏,觉得很实用。
骑兵主武器是窄单刃长刀,刀前端有微微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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