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飒飒,日暖斜阳。

    漫天竹叶飞舞,晃晃悠悠的竹影中,似有一片桃花落入炉中,而后浸于茶水之下。

    日光斜洒在桌面,小炉上,沸腾的茶水间有香气缭绕升起。

    桌上,两盏茶杯。

    桌前,却唯有一人静坐。

    旷寂的藏兵谷中,飞鸟声似若空鸣,在不断回响。

    袁天罡拾起茶炉,将煎有桃花的茶水于两盏杯中倒满。对面虽并无人影,他却依旧怡然的自饮自酌。

    古朴得甚已老旧的面具放在他的掌边,其上刻有怪异的咒语,不时泛着细微的绿光。

    许久后,木拐杵地的清脆声响起。继而,一道佝偻的身影即缓缓走上了长阶。

    “属下石瑶,参见大帅。”

    “你回来了。”袁天罡似早有所料,并不显得惊讶,一杯茶饮尽,他拾起面具起身。

    对面,佝偻又极显老态的孟婆在他伟岸的身形前,渺小的似若蚂蚁。

    “果不出大帅所料,玄冥教因冥帝始,又因其而分崩离析。现今,鬼王被囚,四大尸祖出走,余者皆各怀鬼胎,冥帝自以为掌控全局,实已成众叛亲离之态。”

    孟婆身姿弯的愈下,叉手道:“而今,玄冥教已成大帅夺取朱温基业的前驱,只需大帅一声令下,大唐即可重复昔日荣光。”

    “荣光……”

    袁天罡淡漠重述着这两个字眼,语气中几无感情:“你,难道也厌倦了这三十年如一日的蛰伏生涯了吗。”

    “属下绝无此意。”孟婆解释道:“属下只是认为,而今的玄冥教于大帅言,已是如臂使指。曾死忠于冥帝的蒋氏五兄弟死后,五大阎君之位已有四个被属下安插成了我不良人。三十年已过,大帅等待的那个时机,或是已成……”

    “李儿花还未长成,神龙不现,何谈时机。”

    这个话题似乎在三十年来被提起了许多次,袁天罡并不恼,他负手凭栏,道:“你回来,可是已见到上官云阙了?”

    孟婆沉默了下,道:“确实如此。上官云阙其人,不出大帅所料,果然是请不动那位肆意妄为的天暗星。而今,他只能趁势而伴在天暗星身侧,以随时能将其的动向告知于属下。”

    说罢,她便从怀中取出了一面画像,置于桌面。继而犹豫片刻,又道:“对于天暗星,大帅难道还要如此放纵吗?而今其势脱缰,一往而不止,属下忧心,他是否会扰乱大帅布局……”

    “勿虑。”

    袁天罡头也不回,淡淡道:“其势在朱温,不是那般简单就能做成的。且布局乱不乱,是由本帅而定,不以他之所为而定。本帅亦想看一看,其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既如此,属下即可安心了。”

    孟婆长舒一口气,而后才道出了此行的最后一个目的:“冥帝言,欲要天暗星死。属下不敢决意,望能大帅教之。”

    但过了许久,她都还未听见袁天罡的回复。

    待抬头,却又闻及了他漠然的声音。

    “其若忠,可活。若不忠,可死。”

    “属下明白了。”

    孟婆得到了清晰的答复,便不再多言,旋即而去。

    恰才热闹一分的藏兵谷中,故又极显旷寂起来。

    不过,袁天罡实则并未将话说全。

    他独自立了半晌,单手一拂,桌上那杯无人饮下的冷茶便被摄入他的掌中。

    “瞒天过海?”

    “且看伱还能行上几次。”

    说罢,他便将手中茶水铺洒而入地面,其后思索良久,折身而去,拾起了桌上的画像。若上官云阙此时还侍奉在袁天罡身侧,就能认出这画像之人,应是萧砚。

    画像旁有字迹,详细介绍了萧砚在汴梁官场的所作所为。

    待看见“幸进之臣”四个字,袁天罡眉头霎时一皱,似是想起了一个久已消失在记忆之中的故人。

    许久后,他分不出喜怒的笑声响起。

    “希望你的布局之术,莫要如章五郎那般,让本帅失望。”

    ——————

    终南山向西,秦岭以北。

    凤翔。

    幻音坊中,一封书信连同一面折叠起的画纸被女帝盈盈执起。

    她先开书信,细细览过,便淡淡一笑,道:“这萧砚,确有几分本事,竟真让梁军北上了。算得上是言而有信,本宫没有白白信任他。”

    下方,梵音天的身影在重重帷幔后若隐若现,却是咯咯发笑。

    “女帝何不再看看那面画像?”

    “哦?”

    女帝这才注意到被她已用奏章盖住的画纸,便随手拾来一看。

    却是一面书有评语的画像。

    评语谓之“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而后再誉“色甲天下之色”。

    女帝轻声念来,脸上只是饶有兴致的表情,但待她的目光移向那仅有寥寥几笔的画像,眸光便忽地一愣。

    这画像仅仅勾勒了几笔,只显出了一美人的眉眼,余笔再无,却极诱人遐想。

    再细细观之,分明就是一对凤眸。

    “这竖子!”

    女帝瞬间将画像叠上,下意识轻叱出声。

    下边,梵音天不住发笑,“看妙成天的信上来说,这画还是那萧小郎子亲手勾勒的……”

    “滚滚滚。”

    女帝先是愠怒,而后便是有些慌乱。

    那竖子分明只看过她的男儿身,为何却能画出这般极像她的神韵来……

    但她终究是不想再听梵音天那更像打趣的笑声,施手即将画纸捏碎,

    “胡闹!”

    …………

    河西,灵州某处。

    玄都坞。

    一张画纸亦被狠狠捏碎。

    “野榜!”

    降臣死死的攥着纸屑,终究没忍住,踹开了竹制的小门。

    而后,声音便从她牙缝中咬牙切齿的挤了出来。

    “姓萧的!榜首凭什么不是我!”

    绿洲生机盎然,却唯有一片死寂。

    只回传着她一人的回音。

    ——————

    号角的回声在原野中不断传荡,却又马上被凛冽的风雪掩住,消失在了旷野当中。

    数道骑马的人影,缓缓从雪雾中撞了出来。

    石敬瑭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臃肿的羊裘使他再没了以往的儒雅之感,如入境随俗般,显出了几分豪迈来。

    “稍后入了漠北大营,还望都尉莫要再板着这张脸。”

    他回过头,陪笑道:“漠北人不比刘守光,不太好说话。”

    三千院缀在他身后,闻言便是敷衍点头,目光却是在眼前这大的竟看不出规模的营盘间细细扫过。

    营盘外建有寨墙,其上有人影绰绰,能看得出来是一些挎弓执刀、身着皮袄的编发漠北人,远远的,即就放出了些许不善的意味来。

    身后有自太原随来的扈从不屑一笑:“啖狗肠,装什么玩意,早被晋王打怕了的东……”

    “住口!”

    不料,他的话还未说完,最前方的石敬瑭却已猛然转来,脸上尽是恶狠狠的表情。

    这扈从被吓得一愣,下意识看了看作为他们主人的“巴尔”,却是不敢再出声了。

    三千院只是咧嘴一笑,安抚道:“石都尉莫慌,万事有我在。”

    石敬瑭脸上凶狠的表情霎时散去,而后儒雅的向他点头一笑,继而兀自回头不语了。

    ……

    他们一行十余人,在营门口就已被下了器械,而后才由人引入大营。

    营中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火光,有巡营而过的连串火把,亦有取暖而成的篝火。在这雪夜中,映出了些许暖意。

    这里不比南面,在中原各路诸侯的大营里,在这般夜晚,向来都只是安静的紧,少有兵将敢闹腾。

    但这漠北营中,每逢有篝火,周围便必然围有光着脑袋,扎着辫子的漠北汉子。到处都有嘈杂的人声、马声,间或夹杂着些许嘶吼声,却不知具体是什么原因。

    这些,皆与三千院以往的印象大同小异,说不出有什么差别。

    漠北的这些松散部落,向来都是约束不了下属的。

    不过,整座营盘的帐篷却很整齐,突出了一种格外的怪异感。

    三千院默默将这些记在脑中。

    不难看出,漠北确实已出现了一个领头羊,意图开始进行改变……

    有漠北的招待引他们进了大帐。

    大帐很宽敞,中间亦有篝火,两边围满了人,却都是一群光着膀子的巨汉,各自正在撕咬着烘烤好的牛羊肉。

    前面的石敬瑭已开始自报名号。

    “仆代州石敬瑭,见过诸位大汗、将军……”

    三千院跟在身后,却没依石敬瑭所言,依只是板着脸,环胸而立。

    他的目光飞快在帐中一扫,而后暗暗皱眉。

    整个大帐内,连个女婢的身影都无,何论什么王后了。

    主位上,只有一面相凶狠,身形肥硕的巨汉。

    其黝黑的胡子似若杂草,几乎遍布了整个下巴,而后与胸前的黑毛连在一起,甚是可怖。

    这巨汉持起一个酒杯,满满的灌了一口,继而斜睨了眼三千院,向着石敬瑭道:“代州,何时也是刘守光的地盘了?”

    石敬瑭并不觉尴尬,拂着袖子发笑:“大汗只需相信,仆能代表刘节帅即可。”

    巨汉冷笑一声,将酒杯重重的置于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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