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既漫长又短暂。
母亲在世时,她总觉得还有来日方长,还有岁岁年年。
怎么也不会料到,她们母女之间今生的缘分也不过短短三载春秋。
张母怔愣过后,舱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循声看去,正好看到从外面回来的夫君张父,连忙忘了回答女儿方才的话,起身去迎。
“在外面待久了,老爷冷了吧?”
张父接过妻子端来的热茶,暖在掌心迈着方步徐步而来,瞧见独女张氏依在窗边望景,温和一笑:“芙清今日怎如此安静?”
“她呀,知道这回要上京了,提前学习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了。”张母笑吟吟调侃道。
张氏回头打量他们夫妻二人,眼底深处哀凉难暖。
她曾以为他们少小夫妻恩义长,可惜人心最易变。
如花美眷迷人眼,又有几多良人不忘旧日初心。
张氏只看了几眼,便又将目光调向窗外波澜轻漾的江面,耳边是老生常谈无数次的梦境,父母之间未上京之前的恩爱,后来回伯远侯府能让她忆起的画面也不多了。
母亲过世后,不知是不是思念过多,早些年她常常梦回这条船上,也曾在努力在梦境中尝试告诉母亲,不要去京城。
那里红瓦高墙下,没有任何夫妻恩义,有的只是无法挣脱的深宅规矩,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眼泪和失望。
商人子女,像一个原罪被对权贵生活毫无所知的张母带进了侯府。
男人落寞时的温情和慰藉,像昙花一样,在张母的心里开了一辈子,直到死时,才终于放下执念叹出一口气。
冰凉枯瘦的手,毫无力气地抓着女儿的手。
“多想芙清你能遇到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临终遗言,寄托一个母亲最深的祝福。
可惜。
她一个没有亲娘护着的孩子,不配拥有那样珍贵的东西。
最惦记她过的好不好的那个人,永远也不在了。
变成蓝色蝴蝶的涂婳,停在窗户上,看着张氏在她自己的梦境里平静地无声落泪。
身旁,张父正同张母畅谈回侯府之后的美好生活,言谈之间,眉目含笑。
涂婳看着张氏,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些难过。
葱白纤细的手指轻轻伸到她面前,“你这只小蝴蝶哪里来的?以前梦里都没见过。”张氏嘀咕着,一脸好奇,“难道这次梦境不一样。”
涂婳抬眼,看见张氏含泪的双眼,盈着淡淡的笑意。
一股酸楚从涂婳心底蔓上来。
周围的世界越来越冷了!
涂婳翅膀还没抖两下,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在身上,翅膀上一个激灵抖了两下,仰头向上看。
下雪了?
再低头,眼前的梦境又变了。
雪天飘绒,满地落白。
她看见身量略长的少女衣着单薄跪在三层石阶前,不停地朝着紧闭的房门磕头哀求。
“母亲病情危急,求父亲开恩,准芙清去外面请大夫诊治!”
纷纷白雪落在张氏单薄的身上,涂婳先前看见的那张圆润红光的鹅蛋脸,此刻依然瘦削的可怕。
好冷!
涂婳在张氏梦中被冻的哆哆嗦嗦,抽出另一张摔摔卡扔向地面……
白雾升起。
一只体毛绵厚的雪狐从里面跃出,摇着蓬松的尾巴走到离张氏不远的地方趴下。
这应该是张氏回到侯府几年后吧,涂婳心想。
沿河边那个着急等烧饼的少女,一眨眼成了忍着屈辱跪地求父救母的妙龄女子。
有狐毛护身,涂婳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冬日落雪,本就冷。
张氏的意识领域又冰寒,叠了双重降温效果的涂婳,望着石阶上紧闭许久的大门,又转头看向不停磕头求情的张氏。
额头、双膝、手肘处,皆有鲜红颜色渗出,在这漫天雪白之中异常刺眼
少女的声音哽咽、沙哑,涂婳听不下去了。
雪地上,渐渐留下一排爪印。
张氏叩头半天泪已干,忽然感到身上一阵温暖将她包裹。
她惊讶地抬起身子,发现一只成年漂亮的雪狐正从后面抱住她。
雪狐身上的长毛带来久违的暖意,为她挡住这冰天雪地里的寒冷。
少女身子僵住半晌,涂婳终于感到一双纤细的手臂怯生生地伸到她身上,将她楼在怀里。
漂亮的狐狸毛被眼泪沾湿。
涂婳窝在张氏的妙龄时期,安安静静地陪着此时身心俱疲的张芙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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