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顾溪亭微垂着眼，英挺的轮廓掩在黑暗中，听到顾之恒的声音，他抑制很好的情绪泄露出来。
“没破产。”顾溪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鸦羽般的长睫轻颤，清雾氤氲的眼底有潋滟水光，声音暗哑：“爸爸不用你养。”
说完这话他像是想起什么，连忙将长指的烟碾灭，太过慌乱的缘故，如雪的烟灰散落在他膝盖上。
看着眼前心神不宁的人，顾之恒眉头紧蹙。
太异常了。
记忆里的老头喜怒不形于色，端的是一副优雅绅士，做起事来更是从容不迫。
他唯一一次露出脆弱的一面，还是顾女士去世那阵。
如果不是公司濒临破产顾之恒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运筹帷幄的他老子方寸大乱。
忽的，脑海浮现一个惊恐的想法，顾之恒呼吸停滞了一瞬，落在顾溪亭身上的目光带着些许恐慌，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你……”
顾之恒喉结滚了滚，艰难地问出那一句：“你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什么？”顾溪亭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没听清顾之恒说了什么。
他恍恍惚惚的状态，越发坐实顾之恒猜想，他手指蜷了蜷，语气沉重：“你是不是生病了？很严重那种？”
顾之恒说着，眉眼耷拉下来，连着眼尾都跟着泛了红。
想到他会像顾女士一样，永远消失在自己生活，顾之恒脊背绷直，难过的情绪铺天盖地。
“没有。爸爸没有生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让顾之恒误会，顾溪亭歉意揉了揉他脑袋，语气温和：“爸爸还没看阿恒娶妻生子，怎么可能让自己生病呢？”
“？？？”
顾之恒面皮僵了僵，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懊恼地别过脑袋，红着脸，气恼地质问：“没事你干嘛火急火燎叫我回来？没事你抽那么多烟干嘛？你知道每年吸烟得肺癌的有多少……”
顾之恒碎碎念念，最后一锤定音：“你以后都不许抽烟了。你要是再敢抽烟，我就再也不理你。”
“好。”
顾之恒愣住，声音蓦然消失，过了半晌，迟疑地重复一句：“我说以后你都不许抽烟。”
望着身影比自己略高一些的儿子，顾溪亭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好。爸爸以后都不抽烟了。”
顾之恒不说话了，目光审视打量着他，“老头你今天不对劲。”
顾溪亭没有否认。
从兜里摸出他珍藏已久那枚纯金打火机，镂空的图案是一对拥吻的男女，平日里他宝贝什么似的藏在保险柜，即便是顾之恒也是不能碰的。
他从烟盒拿出一根烟咬嘴里，没有抽，指腹按下打火机的帽盖，安静的客厅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恒半个小时后，公司的智囊团和律师团队会过来，爸爸会将自己名下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你名下。”
“你好好的把财产转移给我做什么？”顾之恒薄唇抿紧。
呼啸的冷风里，顾之恒声音从容淡定，语气毫无起伏，唯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经历着怎样的风暴。
顾溪亭静静看着顾之恒，张嘴想告诉他，他的母亲可能还活着，又怕最后期待落空，给他带来第二次伤害。
他不能将真相全部告诉他，又不想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母亲当年的死我找到线索了，和隐世家族那边有关。我会离开帝国，去寻找真相……”顾溪亭顿了一下，视线落在顾之恒脸上：“爸爸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也很自私，但爸爸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顾女士那场惨烈的车祸，顾之恒只剩模糊的记忆。
警察当时调查说是意外事故，可顾溪亭没信，这些年他一刻不停去寻找真相。
每次都快要触碰到真相时，线索突然间就断了。
如果不是这次查陆辞秋的事情，让他挖出隐世家族的秘辛，也许他还要被蒙蔽许多年。
作为帝国第一世家的掌权人，他是知道一些隐世家族的事。
——超越科学认知存在的家族，维护世间大秩序，拥用无上恐怖力量。
法则赋予了他们强大的天赋技能，同时也束缚着他们言行，他们不允许随意暴露能力，更不可以用这种力量对付普通人。
而能够接触到隐世家族的人，几乎都是国家高层。
以前他不知道姐姐隐藏的身份，只当她离世的话是哄他，怕他想不通会跟着她一起去。
可如果她说的是事实呢？
她让他等她回来真的代表着，她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
她说过的相逢有时，相爱的人隔山跨海，有情人始终会相遇。
十二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现在一刻也不想等了，他要去找他的蝴蝶了。
望着陷入自己思绪的顾溪亭，顾之恒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打破了沉默：“会有危险吗？”
顾溪亭收回思绪，重新将目光落在顾之恒身上，望向他的眼神流露出愧疚之意：“也许会有。”
他顿了一下，蓦地笑了起来，深邃的眼睛，眸光沉沉浮浮：“但爸爸向阿恒保证，一定全须全尾回来。”
顾之恒红着眼眶，语气凶巴巴：“你都已经决定了，我说不同意还有用吗？”
“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我也管不着。”
顾之恒理解他的执着，可是还是忍不住难过。
老头是一个很好的丈夫，也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些年他身居高位，心里眼里，只有顾女士一个人。
对他更是千依百顺。
他一直都知道老头很好很好，可始终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如果老头早点出现，或者那天他不闹着吃蛋糕，顾女士会不会就会平安无事。
可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一切都是那么凑巧。
他做不到原谅自己，也无法对老头释怀。
这些年两人不远不近处着，错过许多许多时间。
等他放下过往试着与自己和解时，听到却是他要离开的消息。
难过吗？
难过的。
后悔吗？
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