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衣柜最下面的铺着的被单里,康术德发现了一个大概八开纸那么大,高十公分的纸盒子。
打开后,居然是近似于满满一大盒子的领袖纪念章,至少得上百个。
不用说,出于前世职业的原因,宁卫民对这些红色藏品可是有着天然的亲切感。
所以当他在屋外头一看老爷子把这些纪念章都摊撒在了写字台上。
他把烟头一扔,不请自来进了屋,主动站在了老爷子身后头旁观了起来。
还别说,倒真不愧是文化人的收藏。
老爷子从纸盒子里倒出来这些纪念章的质量和质地是真不错,就是比一般人收集的强。
大路货没几个。
像一分钱大小那种“小头”,有机玻璃长条烫印了“xxx万岁”五个字,还有那种塑料领袖头像的并不多。
都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个。
这些东西过去是文化商店里随时可以买到的,三五分钱的价格而已。
至于其他的百八十个,可都是至少五分钱大小的,材质高级的货色。
金属的、陶瓷的、夜光的、立体的,琳琅满目。
像过去总理常戴的那种金属长条,红珐琅金字“为人民服务”。
还有韶山、井岗山、遵义、延安各革命圣地的纪念章,在这里都算是普通的。
“小天安门”和手表盘大小,双边,红珐琅带放射状光芒的金色“大头”也不稀罕。
甚至连海军“军星”、大海航行靠舵手,和梅花欢喜漫天雪的都算不得贵重。
因为所有的像章里居然有一枚1945年的纯白锡像章。
那是延安鲁迅文学艺术学院的学员们为“七大主席团”成员制作的。
像这样解放前制作的像章才是最为珍稀难得的,几乎可以视为孤品。
三十年后价值少说上千,多则能上万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红色藏品的行情,毕竟属于小众门类。
价格天花板也就差不多这样了。
至于当下,行市更糟糕透顶,因为家家都有,根本没人要啊。
如不是金质、银质、玉石这样的特殊材质,此类像章目前只能按废旧金属卖给废品站。
说白了,找到这些玩意虽然比一无所获强,但也就聊胜于无罢了。
照宁卫民的估算,这一盒子的纪念章都算在一起,无论今日还是日后,也顶不上他刚从床下找出来的一只铜蜡钎。
牢牢占据着这场赌局优势的还是他。
所以他又嘚瑟上了。
“哎呀,老爷子,您这运气可真不怎么样。忙和了半天,就在大衣柜里找着了这些玩意,如今纪念章可没人要啊。我就是往高了给您算……哎,哪怕按这些东西的原价算呢,也没几个钱。怕是五十块都打住了。”
“我承认,我能找见这两只鹤,是纯粹的撞大运。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啊。尤其现在的社会。讲究什么啊?不论黑猫白猫,能抓着耗子就是好猫。既然能碰着死耗子,我这瞎猫当然也是好猫。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看今天就算了吧。您就别想着跟我较劲,抓我的短儿了。咱还是赶紧完事,吃饭去吧。依我看,这房子里也很难再找见比我这对儿仙鹤值钱的玩意了。咱爷儿俩呀也别打什么赌了,还是一起翻翻写字台得了。那里面要没什么的话,大概也就真没什么了。”
当然,宁卫民说这番话,除了笃定自己赢定了。
也是想给老爷子个梯子下,就此息事宁人,确实是好意。
可他却没想到,康术德居然不领情,甚至哼了一声,甩他一个冷脸。
“好小子,心里话秃噜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最近没琢磨正经事儿。这就想挂免战牌啊?没出息!”
“我还告诉你,今儿我还非让你抄书不可了。就凭这两只蜡钎你想过关啊,没门儿!”
“你给我好好看看,我这手里拿的是什么!这也是纸盒子里的东西,认识吗?”
说着,老爷子就撒开了手心,把俩个黑黢黢,差不多半乍高的小东西摆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上。
只听“啪嗒”、“啪嗒”两声,显示出了硬邦邦、沉甸甸的质感。
倍感意外的宁卫民这么定睛一瞧,更觉得蹊跷了,老爷子拿出来的居然是两个国际象棋的棋子儿。
一个是马,一个是主教。
“这……这个不就是西洋棋的两个棋子吗?有什么新鲜的?”
宁卫民完全不明所以,拿起来认真看了看,才发现这俩棋子是金属的。
但除了个头儿比寻常的棋子要大一圈儿,做工极为精致,像是有点年头的东西之外,也没什么更特别的了。
“老爷子,您这俩棋子有什么讲儿啊?您别告诉我,您这么一看,就能断定这俩玩意来历不凡啊。是什么王公贵族留下的,您得给实证啊……”
“你这就是屁话!撞大运!我看你都撞傻了你!”
万万没想到,康术德吹胡子瞪眼,居然还火了。
“还亏得你倒腾了几年的废铜烂铁呢!拿手里你居然掂不出出份量来!这俩棋子儿,份量对吗?”
嘿,别说,虽然被骂了一个狗血临头,可后一句话醍醐灌顶,让宁卫民终于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是啊,这俩棋子有点忒沉了。
他一手一个又掂了掂,确实坠手,登时心里就打了个突。
“您,您是说,这,这是金的?”
老爷子这次没说话,眉头一挑,眼神相当不屑。
宁卫民也不再废话了,心动不如行动,他拿着棋子跑到屋外用阳光来照。
那黑漆间的些许发丝般刻痕中,果然亮得不像话。
可当他把棋子翻过来看吧,却又觉得迷瞪了。
因为底盘黑漆磨掉的多,里面的金属颜色特别明显,那可不是金子应有的颜色啊。
“师父,这……这不对啊?这……这里头带红发紫啊!我看倒像紫铜,可……可又有点不像……”
“得得,趁早闭嘴,再瞎咧咧,我就要忍不住扇你嘴了。你这叫什么?不学无术啊。”
康术德也走出了屋来,先伸开巴掌把棋子从宁卫民手里要了过来,狠狠呵斥了几句。
跟着一边摩挲着这两个棋子,他嘴角露出了些许微笑。
“我年轻的时候,就靠这玩意发过一笔财,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了。”
随后终于开始给宁卫民上课了。
“知道1917年俄国的赤色革命吗?那一年,俄罗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动,所以大批俄国贵族涌入咱们国家避难。那些人先是浩浩荡荡的去了哈尔滨,把那里改造成了东方的小巴黎。然后因为住不下,后来就又来到了京城和津门。”
“俄国贵族不是空手离开的,他们随身带着金银细软、带着仆人、带着咖啡具,带着唱片,带着私人厨师,甚至还有钢琴和马车。一时间极大的促进京津两地的经济和文化繁荣。许多舞厅和番菜馆都是为了做他们的生意开办的。京津到处飘散着俄罗斯的异域风情。”
“尤其津门俄租界,因为没有政治顾虑,更适宜定居。涌入的俄罗斯人最多。为了满足这些俄国贵族的日常需求,津门不但有了面包房、俄国菜馆,还建了东正教堂,除了没有涅瓦河,俄罗斯贵族所需要的一切哪里都有。甚至有俄罗斯贵族扬言,他们在津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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