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说话时带着笑意。
李世民询问道:“就因朝中要买你们的粮食?”
早晨的阳光照在老农的身上,他低声道:“劳碌大半年种出来的粮食,谁愿意贱卖给别人呢。”
这声话语像是被锤子打在了心口,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招手叫来一个内侍,道:“朝中说过民部与司农寺收粮的价格是什么样?”
内侍忙道:“这就去问。”
李世民继续与这个老农说着话,半个时辰后,内侍又快步而来,在陛下身边俯身低声交代了几句。
闻言,李世民又对这个老农道:“老夫让人去问过朝中了,不会低于斗米四钱,若有价钱更高的,也可以卖给别人。”
老农笑着道:“斗米四钱,好呀,好呀…”
李世民抬首看着天,现在根本不知道这个儿子多么有钱,他是要天下的钱粮都归朝中说了算,再仔细一想现在的长安的粮食价格是斗米八钱左右。
朝中是给了人们一个最低的价格,有了这个价格任何的权贵与豪族都不敢低于这个价格买粮,人们会更拥护朝堂,因朝堂是他们最后的靠山。
这是多大的手笔呐,忽然又一笑,这小子究竟已到了何种地步。
老农离开,在几个孩子簇拥下,他去了隔壁的村子。
坐在原地的李世民望着开阔的田野,田野中的粮食已快要成熟了,想起那老农的笑容,这位曾在位二十年的皇帝,眼眶竟有了泪水。
程咬金与尉迟恭已到了,两人站在不远处,看着陛下的背影也不知这个时候,该不该走过去。
历代以来土地兼并始终是一个顽疾,李世民想起了多年前看到的东宫策论,生产粮食的始终是人,土地不会凭空出现粮食,这世上的财富是通过人们的双手创造出来的。
李世民缓缓抬头,看到了晨光照亮了天空,呈现一片洁净的蔚蓝色,忽然又一笑。
程咬金终于走上前,问道:“陛下何故发笑?”
李世民悄悄抹了抹眼泪,站起身用轻松的语气道:“承乾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变过。”
程咬金又道:“说来也是,都三十岁了,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末将常常看,有时候还是当年稚气未脱的模样。”
李世民放声笑道:“死在他旨意下的人都数不清了,还稚气未脱?”
程咬金神色郑重地道:“某家这双招子向来犀利,从未看错过。”
尉迟恭道:“现在也就知节还在早朝,末将也很久未去朝中了。”
“朕今日心情好,不醉不归。”
尉迟恭与程咬金都有些面露难色。
见状,李世民不悦道:“怎么?与朕饮酒也不敢了?”
程咬金忙行礼道:“倒也不是,只是怕被御史知道了,恐少不了弹劾。”
“哈哈哈。”李世民放声大笑道:“你程咬金还怕弹劾?”
说起御史,程咬金一把年纪的老脸上,竟多了几分乖巧,道:“陛下,现在的御史不比当年了,我老程家都很久没有吃牛肉了。”
李世民与尉迟恭又放声大笑了起来。
龙首原北侧的村子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里的村民就像是一夜之间搬来的。
并且这个村子叫作安宁村,不属任何一个县管辖,就连这里的村民种地也是笨手笨脚的。
附近村子的人对这里都很好奇,甚至有新任的县令几次想要查问,文书送入朝中之后,便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信。
隔着三五里地,村子之间还算是能够友好相处,安宁村的人都很和善,也就习惯了。
夏收在即,关中的粮商以及粮贩也都喊出了价格,今年夏收的粮食斗米六钱,成色好的粮食斗米七钱或九钱。
时值乾庆四年七月,长安城粮食市价涨到了斗米十钱。
皇宫,新殿内。
褚遂良和于志宁正在向皇帝禀报着今年的粮况。
“陛下,今年的粮食价格最高不会超过斗米十钱,即便是斗米价格更高的粮食,也都是从江南或者是蜀中,南诏送来的,调换口味的。”
李承乾看着关中各县的奏报,问道:“民部准备好粮食收粮了?”
褚遂良行礼道:“各县的官吏都已来过民部,今年春季时,就已布告告知中原各州府。”
所谓朝中来兜底粮食的价格,也是抑制土地兼并,确保农户的耕种所得,哪怕朝中多付出一些代价。
于志宁又道:“陛下,臣与门下省众人核算过,朝中还能支应十年,臣将单独的账目都分开存放,留足够银钱用来往后几年作为将来所需。”
两位臣子躬身站在殿内,说完了该说的话。
现在的于志宁已做到了专门的银钱储备,只对相应的需求使用。
粮食的价格是农户的底线,朝中用来给所有的农户兜底,收来的粮食一来用来储备,二来还要消化掉,也能用来稳定粮食的价格。
其实关中与洛阳的粮食消耗非常快,这两地的粮食光是自给自足是不够的,而民部与司农寺要收的粮食多是铺在河北,辽东或者蜀中,江南。
李承乾缓缓道:“粮食是最后的底线,让御史台查紧了。”
“喏。”
褚遂良跟着于志宁一起退下。
离开新殿,褚遂良心中疑惑道:“朝中真的有这么多钱吗?”
别人不知道皇帝的钱袋子中有多少银钱,于志宁还是清楚的,并且从倭人地界运来的银饼也足够了。
他道:“足够用了。”
“当真?”
于志宁又笑道:“其实所谓朝中限制最低价格收粮,其实是为了抑制土地的兼并,让耕种的农户有保证,当年河北杀了这么多人,如此多的隐户还了户籍之后,他们又得到了田地。”
“大乱之后,还需要大治,若朝中不作出举措,土地依旧会出现兼并,不是吗?”
褚遂良啧舌道:“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于志宁道:“褚尚书疏忽了一件事。”
“什么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将粮食给朝中,或许偏远地方会卖给朝中或者是田地比人多的地界,目前来看,粮食依旧是不够的,这一点民部更清楚才是。”
褚遂良颔首。
于志宁接着道:“让农户有了选择,他们就不会被粮商左右,其实朝中的代价并不大,况且洛阳与长安,太需要粮食了。”
现在的朝堂变化太快,要做的事也太多。
于志宁低声道:“忙这些事,我与门下省七十八个文吏看了半年的卷宗,朝野上下又岂止你我觉得心力交瘁,坚持不下去的那些人,早就辞官了。”
今天的夏夜,夜空雷声滚滚,雷光划破了天际,大雨倾盆而下,浇灌着炙热了一个白天的大地,空气中有了水分,人们的情绪也因此平静很多。京兆府内,一道雷光闪现,照亮了颜勤礼的神色,他手中拿着一枚枚金币,仔细打量着上方的图案。
“中原人用铜钱,他们用金币,倒是有意思。”颜勤礼反复检查着。
许敬宗道:“当年波斯与大食人都是用金币来交换货物的。”
这些金币都是从波斯与大食人身上搜出来的,还有的是从他们在长安的驿馆搜来的。
也别怪大唐官吏像劫匪一样,将他们的钱财都劫了。
谁让这些人在长安斗殴的。
颜勤礼道:“这些金币的成色不同,难道不是成色好的黄金价更高吗?”
刚从外面办事回来的刘仁轨开门走入,现在朝中的官吏忙到夜里也都已是常事了。
听闻颜勤礼的话语,刘仁轨道:“颜少尹此话不妥,若成色太好的黄金,恐怕是掺了东西。”
许敬宗将这些金币都收入一个袋子中,袋子很沉,装满了金币比脸还要大一些,“不如送去北苑试试。”
北苑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听说各县或者关中各地许多事摆不平,北苑都能够给出解决办法。
翌日早晨,临阳公主正坐在北苑门口看着弟弟的来信。
女侍卫来报,道:“公主殿下,京兆府尹来了。”
临川道:“来做什么?”
“说是请公主殿下相助。”说着话,这个女侍卫拿出一枚金币。
“京兆府还真是大方呀。”
临川本对金子不感兴趣,皇兄就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但看到金子上的样式便蹙眉道:“波斯送来的金子?”
女侍卫颔首,“是的。”
如此临川又有了兴致,将信纸放在桌上,思忖了片刻,便起身走到北苑门外。
正巧,小武与小慧也来了。
临川拿着金币道:“什么时候,京兆府求人办事需要给金子了?”
许敬宗讪讪一笑,解释道:“这不是给北苑的,是京兆府想要看看金子的成色好坏,担心掺了东西。”
临川忽然一笑,道:“小武,小慧将我们的天平秤带来,再拿一碗水。”
两姑娘走入院中,再次出来的时候将天平秤与一碗水都放在了一张桌上。
先将一根细绳绑在金币上,临川道:“我只做一遍,看好了。”
许敬宗恭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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