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楼五层,宽敞安静的房间内,灯火轻轻摇曳着。
八仙桌旁,赵都安微笑说出这句话后,同桌的父女两人肉眼可见的表情微妙起来。
“呵呵,”淮安王下意识打了个哈哈,好似听到好笑的事:“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在试探,赵都安出京前,女帝是否单独叮嘱了一些事。
比如,倘若要争取他这位摇摆王爷的支持,朝廷会付出何种代价。
然而赵都安却只平静地摇头:“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女帝是否就拉拢淮安王的问题,与他商讨过?
是有的。
离京时,君臣二人的确就此进行过一次商谈,而彼时达成的共识是,绝对不能给。
虽说拿出一部分利益,来拉拢分化“八王”是一个诱人的提议,也的确存在可行性,但从长远来看,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朝廷又哪里来那么丰厚的家底,来填补这几位王爷的胃口?
尤其,妥协本就意味着软弱。而女帝如今最不能留给外人的印象,恰恰就是软弱。
而强硬的姿态固然可能令开市面临更大的阻力,但长远收效的反而更大。
“这样么,”淮安王明显有些失望,神色也冷淡了几分:
“那么,你何以认为,本王会愿意得罪人来蹚这趟浑水?”
赵都安却没正面回答,而是说道:
“如今城中三派,王爷便是最大的中立派,若王爷点头,那在淮水地界上,开市会容易许多,若王爷阻挠,便会困难。
这个我懂,靖王与其余六位王爷也懂。所以才会有今晚这顿饭。
但我斗胆提醒王爷一句,并非任何事都如生意一般,计算斤两,谁出价多,给钱痛快,货物就要卖给谁。世间很多事,并非有好处才选,而是为了避免坏处才去做。”
言外之意:
湖亭开市不是可以拿来让你两边询价,拿来捞好处的筹码。
而是严肃的站队问题,而队伍一旦站错了,那哪怕眼前能捞到一笔,却只怕就没有以后了。
淮安王仿佛笑了笑,神态半点没有被唬住的模样: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于本王而言,非要帮你们两方任意一个了?莫非本王不可以两不相帮么?还是说,你也要如那些酸腐儒生一般,认为中立没有好下场?”
赵都安却微笑道:
“王爷当然可以两不相帮,事实上,八位王爷里大抵也只有您有这个底气。
因为淮水道有太多士族势力存在,这些大族在朝廷里,结成了李党,在地方,更是触手延伸无孔不入,早已成为了大虞朝的一块肉瘤,而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群士族的制衡…
大虞九道,河间王之于西平,燕山王之于铁关,恒王之于青州,慕王之于云浮,陈王之于滨海,琼王之于岭南…以及靖王之于建成,皆是王府势力大过当地世家大族。
却唯独淮水道特殊,或因淮水乃大虞商贸枢纽,池子足够大,能容下许多鱼相安无事,淮安王府与这些士族彼此遏制,便有了立足的根本。
尤其据我所知,您是八王中私军规模最小的一个。陛下哪怕与诸位王爷有矛盾,最不想动的,也是您。
而哪怕换了旁人做皇帝,也是一样,都需要有个有分量的皇室成员在这里坐镇,正因这特殊的位置,才令淮安王府有了稳坐钓鱼台的底气。”
这一番话侃侃而谈。
说到一半的时候,小郡主眼睛就亮了。
说到最后,大腹便便的“大吃家”也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似没料到赵都安一介武人,竟当真能一口道破其中关键。
淮安王沉默了下,笑了笑:
“本王如今才有些相信,小女说你不一般了。”
赵都安笑笑,没说话。
淮安王淡淡道:
“你既明白这个道理,就更该知道本王不掺和你们之间那些事的底气。”
“是么?”赵都安略带一丝调侃地笑道:“王爷这话说的不实诚。”
“哦?”
赵都安轻描淡写地道:
“若在之前,您或许的确沉得住气,但朝廷开市后又不同了。
一旦以朝廷为主的贸易市场运转起来,整个淮水道的财富会朝湖亭聚集,源源不断流入国库,那些成为皇商的商贾与小家族也会乘风而起,而有人起,便有人落。
新政根本上便是将财富从士族集团手中拿回朝廷,如此一来,淮水道那些士族便会衰弱。
而他们衰弱了,淮安王府在这里制衡他们的作用也会降低。
换言之,王爷您的分量便不如以往重要,以您的睿智,必然能看到这一层,又岂会坐以待毙?”
淮安王略微肥胖的脸庞,神色终于认真了起来。
若说方才那一番话,还看不出什么。
可眼下这番剖析,却是将他的心思剖开来,近乎一览无余了:
“呵,若真依照你所说的,那本王岂不是该全力阻挠开市?阻挠新政?”
赵都安微笑地摇头,直视对方说道:
“但您拦不住的,因为整套新政最大的利益受益者,并不是当今陛下,而是朝廷,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坐在龙椅上的人。
当今陛下坐在那,会全力推动新政,但哪怕换了任何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一样都会全力推动新政。
寻常人只以为,新政是陛下敛财所设,但有心人会明白,这套东西,就像一只魔盒,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魔盒!
就是潘多拉的魔盒!
亦或者称之为某种意义上的阳谋。
归根结底,如今大虞朝国库空虚,不是女帝要面临的问题,而是“皇帝”要面临的问题。
老皇帝撒手人寰,将大坑留给后人,哪怕不是贞宝继位,太子或者二皇子继位,也一样要解决这件事。
甚至,哪怕八王叛乱,靖王或者哪一位王爷坐上龙椅,他一样要面临这个问题。
而赵都安给出的“新政”解法,就是一整套当下最好的方案。
这意味着,从新政面世那一刻起,就已经再也收不回去了,谁做皇帝都一样。
淮水道这些士族必然衰落,淮安王钳制他们的作用也必然下跌!
“父王…”
徐君陵瞥见父亲垂在桌案下的胖手骤然攥紧!
手背上青筋都在凸起。
显然,赵都安这番话戳到了他最在意的地方!
而赵都安的发言还没有结束,他继续微笑着说道:
“而且,依我看来,推行新政其实已经是对这些士族,乃至对王爷您最柔和,最好的结果了。因为更糟糕的结果是战争。”
“我虽不是读书人,却也读过大虞王朝的史书,六百年国祚啊,期间也并非是一帆风顺,比如三百年前,就爆发过一场席卷各地的匪患。
彼时烽烟四起,各地世族或被土匪灭了,或自身便成了匪…
最终虽还是朝廷获胜,没能改朝换代,但整个疆域却也被战火滚了一遍,战后百废待兴,却反而焕发出生机?”
“为何?便是因为一场厮杀,将原本占据大量财富土地的士族,官员们灭了一片,空出了许多新的位子…
而我看史书时,更注意到有趣的地方,便是那场烽烟中,一些土匪军背后,隐约有当时那一代帝王的影子…
呵呵,我自然是不信的,想必是一些民间野史官恶意中伤…”
赵都安给自己叠了个甲,才继续说道:
“而如今又是三百年过去,整个大虞朝这只池子,已是蛟龙处处,龟鳖遍地,积压的人透不过气…您说,若是此刻再爆发出几支乱军出来,会不会趁机将最为富庶的淮水道也杀一遍?
届时,手中有兵马的倒是不怕,可淮安王府似乎并不是兵强马壮的吧?
到时候,面对土匪的刀剑,钱财又能买几条命呢?
恩,我当然相信,您肯定不会受匪患所扰的,但其余的士族呢?
他们可未必保得住自己,而这些人没了,我想任谁坐在龙椅上,都不愿意看到淮水道还有山头留下,您说…是吧?”
伴随这一番长篇大论砸出,整个大风楼陷入诡异的安静。
连底下的第四层,都仿佛感应到楼上气氛的突变,而安静下来。
淮安王已经彻底坐不住了,那肥胖的身躯微微前倾,扶着座椅扶手的双手攥得死死的,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郡主徐君陵同样脸色微白,既没想到赵都安竟将话说的这样直接,充斥威胁意味,也似被其描绘的图景所慑。
威胁?
威慑?
没错,赵都安就是在威慑。
继这对父女一开始掌握谈话主动权,赵都安将其打破后。
他一连串的主动出击,已悄然将这场谈话的局势逆转过来。
虽只有一人,却俨然占据了上风!
倒不是赵都安的谈判技巧多高明,而是因为事情本就如此。
看似风光无限,双方都在竭力争取的淮安王,其实本质是最弱的。
也是最令人眼馋的一块肥肉。
淮安王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预感到太子登基后,会着手削藩。
而彼时他判断,各地王爷是无力抵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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