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冷风卷起高台上的旗帜,涂金的“挑战”二字,于天穹上世尊佛光映照下,格外醒目。
“赵都安?!”
高台上,相对盘膝打坐的红教上师与辩机和尚面露愕然,后者更是罕见失态,喊出他的名字。
广场上,一片哗然。
被冷落坐在椅子前排的丰腴女尼愣了下,一双“慧眼”凝视如天神降临般的年轻人,表情变得异常古怪。
般若菩萨扭头,看了身旁的玄印住持一眼。
恩…不愧是天人境的神龙寺大首座,玄印老僧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以玄印的身份,不会为这等变故下场表态。
“赵都安!”一声近乎虎啸的咆哮,龙树菩萨霍然起身,无须的脸庞上浮现威严:
“今日我东西佛法辩经,你扰乱会场,想做什么?”
赵都安桀骜斥责后,闻声俯瞰肌肉虬结,手中不知何时握住月牙禅杖的龙树菩萨。
双方还是初次见面,但彼此画像早烂熟于心。
“龙树菩萨问得好,我倒还要问问,本官此前南下,你们神龙寺又是想做什么?”赵都安冷脸反问。
龙树一阵气闷,就听赵都安继续大声道:
“以及,神龙寺承诺逮捕刺杀本官的罪僧大净归案,这么久过去,人又在何处?!是找不见,还是窝藏了起来?”
“赵使君!”
台上,辩机忍不住起身,抬手拦住怒火升腾的龙树,双手合十,正色道:
“使君心有愤懑,理所应当,大净的不当之举,我神龙寺亦深感羞愧,住持更早已下令,各地寺庙僧侣外出,追踪此人,相应赔偿,我神龙寺也已担下…
今日乃辩经之会,还请使君先行退去,待辩经结束,有什么话,再来寺中商谈。”
其余僧人,包括围观的勋贵们也纷纷开口劝解。
都以为,是赵都安之前被刺杀后,怒火未消,故而才在这个关键日子,突兀偷袭闹一场。
当着西域人,斥责神龙寺,以宣泄心中愤怒。
令后者颜面扫地。
“诸位似乎理解错了,莫非以为我今日来,是专门搅合辩经,来落神龙寺的颜面么?”赵都安笑了笑,“京中谁人不知,本官心胸宽广,岂会做那等无聊之举?”
心胸宽广…众人一下噎住了,愣是接不上话。
赵都安扶着身旁旗帜,神态认真:
“我今日来此,非是为了私仇,乃是为了说理!”
他扫过众僧,大声道:
“你们方才或没听清,我再重申一次,我今日前来,只为辩经!在我看来,什么东西佛法,一概解错佛法真意,还狂妄争夺所谓‘正统’,简直贻笑大方!我不是针对谁,而是说,你们…还有你们…”
赵都安抬手,指向神龙寺一方,又指向西域五方僧团,神态倨傲:
“都是垃圾!”
话落,广场上一片哗然,红教上师嘴角看热闹的笑容僵住,眼神困惑。
这个女皇帝的男宠,虞国的武官,当众扬言东西佛法全错?并要来辩经?
一对二,一起辩驳他们两家?
“狂妄!”
“此贼可恶!”
“将他赶下去!”
不少血气方刚的僧人大怒,大声叫嚷,赵都安却佁然不动,一副有本事你们就动手的架势。
“住持…你看该如何是好…”龙树和尚呆滞了下,不知想到什么,怒气反而消散。
扭头请示玄印。
他起初愤怒,是以为赵都安是找他的麻烦来的。
如今发现,这个疯子抛开他不搭理他,顿时意识到,这事他没必要掺和,理应丢给玄印,让其头疼。
般若菩萨看热闹不嫌事大,压抑住心中古怪,也道:
“住持,你拿个主意吧。”
玄印老僧瞥了两人一眼,忽然开口,苍老的声音压下骚动的广场:
“佛陀非一人之佛,乃天下佛,辩经亦非两家之见,亦可包罗万象,既赵施主别有见解,不妨一试。”
不少人愣了下,没想到玄印住持竟同意了!
然而,细思之下,又觉不意外。
赵都安的身份过于特殊,且不久前,女帝为了赵都安剑斩神龙寺,这个关口,冲突须避免。
况且,佛门辩经的传统规矩,也的确不设限,哪怕非佛门众人,参与佛法辩论历史上也不罕见。
“圣僧…你们看…”
辩机面色变幻,有些不安。
他是亲眼目睹过上次正阳先生不战而降,心学诞生的场面的,知道赵都安这人邪性的很。
但奈何住持已经发话,只能期翼地看向西域僧人——若对方否决,西域人出面将赵都安赶走,最好不过。
然而,红教上师在最初的错愕后,那张老猴子般的面孔,忽然定定看了赵都安片刻,意外地点头道:
“我也早听说,虞国赵使君学问深厚,开儒学之新河,玄印住持既已开口,我等西东之辩,暂且延后又如何?老衲也想先听,赵使君有何见解。”
西域圣僧也同意了?!
辩机深吸口气,压下不安,拂袖重新盘膝坐下,冷冷道:
“使君言称我东西佛法全然错谬,何解?”
赵都安微微一笑,见广场安静下来,抛出第一句话,就令众僧露出意外神色。
“我听闻,东西佛法辩经,已非首次,所谓正统之分歧,无非在‘修行法’上。”
“西域祖庭之佛法,渊源深远,起于蒙昧众生对佛陀世尊神明之祭祀…因源于祭祀,演变为诸多法事礼仪…
故而,西域祖庭之僧,修行在意‘执相’,即严苛遵从祭祀神明的仪式,无论施法,亦或日常打坐修行,皆遵循古法…
而后,佛法东传,上千年前,摩耶行者由西向东,中原大地上方有礼佛信徒…此为神龙寺一脉的源头,摩耶行者东传后,对佛法的理解也有了不同…”
“《观心经》开篇记载,或问:若有人志求佛道,当修何法,最为省要?”
“摩耶行者答:唯观心一法,总摄诸行,最为省要。何为观心?心者,万法之根本也。一切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万行具备…”
赵都安立于高台上,侃侃而谈,率先开始讲解,这个世界东西佛法衍变分歧的过程。
“什么意思?摩耶行者认为,佛法根本在于坐禅观心,明辨善恶,运用世尊赐予的智慧,来断恶修善,才能做到‘得见心性’,获得‘佛性’…
而念佛最重要的,在于一个‘念’的功夫,不是口头上的阿弥陀佛,而是内心所思所想,亲近佛性…
内心越澄澈,智慧越不会被世俗蒙蔽,如此佛法精深,距离‘世尊神明’越发靠近…获得的修行法力也会更强…”
“故而,所谓西域与神龙寺的正统之争,无非是两种修行法的争夺。”
一番话说完,四周勋贵们有些意外:
赵大人难道真的是来辩经的?这一番话,明显是对佛门历史研究过的。
辩机则皱起眉头,打断道:
“使君说这些历史何意,辩经可不是听你讲史。”
赵都安笑了笑,压根没搭理他,话锋却是陡然一转:
“然则,若说几百年前,两派争论之初,还属理念之争,可这几百年来,伴随你等无数次大小论战,所谓的辩经,早从理念之争,变成了口舌上的较量!”
顿了顿,赵都安沉声怒批:
“当今佛学之流…讲说撰録之家,遂乃章钞繁杂…上流之伍,苍髭乃成,中下之徒,白首宁就。律本自然落漠,读疏遂至终身,师弟相承,用为成则。
论章段则科而更科,述结罪则句而还句。…又凡是制作之家,意在令人易解,岂得故为密语,而更作解嘲…”
这几日,赵都安仔细研究这世界的佛法后,发觉其与他熟悉的那个世界的某段历史有诸多相似之处。
也都发生过类似本土化的教义与原始教义的漫长争辩。
倒不意外,因为事物的发展,本就遵循一定的规律。
世界虽不同,但某些大势的规律,辟如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规律,总归还在。
他这一番炮轰,就是曾去天竺取经的高僧义净,曾批驳的过的原话。
大意是说,佛法在演进过程中,逐渐变得越来越“学院派”,佛法被局限于一座座寺庙之内,而无法走向寺庙之外。
就多少有点…扎心了…
果然,听到赵都安突然开炮,对现金虞国的佛法攻击,神龙寺一方脸色都变了。
不过愤怒之余,又有一丝心虚。
是的,心虚!
因为赵都安所说,的确是真实发生的弊病。
红教上师眯着眼睛,不发一语,饶有兴趣观察神龙寺僧人模样。
辩机和尚面沉似水,等赵都安一番开炮结束,他才沉声道:
“依使君所说,当今佛法困于寺庙,你以为不对,好,且不论你所说正确与否,我等倒想听听,依你之见,佛法不在寺庙,又能在何处?”
“是啊,在何处?”台下有僧人附和。
“你说我们在寺中研究佛法不对,那你倒是说说,该在何处研究?”
众人愤愤不平。
赵都安迎风而立,迎着一声声质疑,微微一笑,对当下反应早有预料,等质疑声渐渐平息,他才开口,平静而有力地吐出五个字:
“佛法在世间!”
佛法在世间!
观水楼内,朝廷文武百官齐聚,在赵都安登台后,这里便发生了骚乱。
而因为女帝迟迟不发表态度,百官虽心中好奇心小猫抓挠一般,却只能忍着。
接着,他们就惊愕看到,玄印与红教上师竟同意了赵都安提出参与辩经的无理要求。
再然后,赵都安一番长篇炮轰,则清晰传递入众人耳中,起初都还算平静。
直到这一句“佛法在世间”吐出。
霎时间,百官中有数人面色猛地一变!
鬓角霜白,神态清矍的御史大夫袁立神态变化最为明显。
身为朝廷大员中,少见的通晓儒释道三门学问的朝臣,袁立年轻时放浪形骸,与僧道为友,因此,先于群臣意识到了这看似普通的五个字,内里蕴含的杀机!
“袁公?”莫愁诧异地看向他,虚心求教:
“赵大人这话,有问题?”
刷——
霎时间,包括徐贞观,文珠公主在内,众人都看向了袁立。
女帝虽修为高深,学问绝不输天下男儿,但徐贞观大部分精力,终归放在了修行和政事上。
所谓术业有专攻,她对佛门法术神通很了解,但若说佛法理论,就未必精通了。
至于文珠公主,虽久在西域,但坦白讲…对这些艰涩的东西,也只粗通。
“袁公可否为朕解惑?”
徐贞观心中一动,开口询问。
以她对赵都安的了解,在最初的错愕后,就猜测赵都安突兀出现,肯定有某些目的。
也因这一份近乎盲目的信任,才令她没有开口叫停。
袁立回过神,看向女帝,神态异常认真,甚至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兴奋:
“启禀陛下,若臣猜测不错,赵大人此刻在做一件很大的大事,利国利民,乃至影响千秋万代的大事!”
徐贞观一愣,那家伙…
文珠公主面露狐疑,怀疑这对君臣在演自己,不是说好的那面首只是个镀金的草包么?怎么你们一个个,这般郑重?
“什么大事?”
徐贞观下意识开口询问,袁立却摇摇头,目视前方,双手用力地,死死地扣着椅子扶手:
“臣还不确定,要听赵大人接下来如何说。”
徐贞观抿了抿嘴唇,也重新望向前方。
“佛法在世间?”红教上师拧紧眉头,开口询问:
“此话何解?”
合格的捧哏…
赵都安微微一笑,逐步进入了演讲状态,他朗声道:
“佛法千年来,所讨论的核心议题,无非‘如何成佛’四个字。修行者且不谈,我请问诸位,礼佛信徒如何成佛?”
辩机与红教上师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回答。
台下却有一名僧人听不过去,大声道:“理应布施修福!”
“哦?是这样么?”赵都安笑了笑:
“《坛论》中记载一个故事,前朝梁帝兴建寺庙,一日摩耶行者与梁帝交谈,后者问,‘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摩耶言:‘实无功德。’”
“梁帝兴建佛寺无数,对佛门这样好,做了那么多布施,但摩耶行者却说,他没有功德…可见,佛法中的修功德,不在修福,而在法身。”
那名僧人一时茫然。
赵都安打趣道:“看来你这和尚念经不用心,连我这个俗人读的佛经都不如。”
僧人面红耳赤。
赵都安笑了笑,说道:“成佛自然不在修福,依我之见,成佛只在一念。不悟即是众生,一念头悟时众生是佛!”
一念成佛!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赵都安语速骤然加快,他指着天空:
“譬如其雨水不从天有,元是龙王于江海中将身引此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一切有情无情,悉皆蒙润。…众生般若之智,亦复如是。”
翻译过来,人人皆可成佛就象众生都可以蒙受雨水一样地机遇均等。
辩机大声质疑,强势打断:“不对,你何以认为众生只须顿悟,无需苦修即可成佛?”
赵都安毫无停顿,铿锵有力:“世人性净,犹如清天!”
他大声道:
“世人性净,犹如清天,慧如日,智如月,智慧常明。于外着境,妄念浮云盖覆,自性不能明…”
“依此法门,从上以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何为‘无念’、‘无相’、‘无住’?”
赵都安自问自答:
“无念法者,见一切法,不着一切法。”
他又环视众人,嗤笑道:“东西佛法,皆讲求坐禅功夫,认为此法可令人心静,我却不以为然,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
“…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
“如此,定无所入,慧无所依;举手举足,常在道场。”
观水楼。
伴随赵都安火力全开,侃侃而谈,一重重声音压过全场,将整个辩经会场,变成了自己演讲台。
朝廷百官们原本勉强还能跟上的思路,逐步脱节,眼神渐渐茫然。
“袁公…这,赵大人方才说的,我还能听懂,如今这些都是什么意思?”有官员忍不住问。
徐贞观也看了过去。
她也听得有点跟不上了!
众目睽睽下,袁立脸色却越来越红润,越来越…兴奋!激动!
“陛下…”
袁立咽了口吐沫,先是看了文珠公主一眼,然后才组织了下语言,说道:
“赵大人说的那些,具体含义不必通晓,也不重要,陛下只要知道,赵大人所说的东西,与般若菩萨那一派禅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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