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书,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然后?”赵都安好奇询问。
李彦辅眼神中带着追忆:
“然后,那位长辈又指了指那条狗,说这是农人驯养后,帮着放牧羊群的帮手,羊群虽有头羊率领,但因其数目庞大臃肿。
有时经过旁人家的农田,许多羊被田间地头的庄稼吸引,便会离群去吃,而若是毁坏了庄稼,主人家便会来找…
牧童只能驱赶头羊,却没法看管的住这些羊偷吃,所以,便轮到了狗发挥作用。”
“狗跑的快,模样酷似狼,羊群畏惧它,有偷吃的,狗跑过去便可将其逼退…于是,狗也就有了价值,同样可以避免被杀了吃肉的结局。
长辈最后对我说,做那些羊,是最没出息的,吃的越多,离死越近,唯有做头羊,或者做狗,对主人家有用,才能活的好一些。”
顿了顿,李彦辅说道:
“我又问,那究竟是做头羊更好,还是做狗更好?”
赵都安好奇道:“那位长辈如何说?”
李彦辅说道:
“他摇了摇头,说都不好,最好的,是做头羊时,能将自己的生死,与羊群的生死绑在一起,同生死,共进退。
如此,哪怕头羊年老体衰,主人家想换新的,也要考虑,杀了老羊,是否会令羊群惊恐溃逃。
而做狗时,则要掌握个度,既不能太懒散,又不可太勤快,若懒散,主人家便会换掉,若太勤快,整个羊群都听话了…”
说到这里,李彦辅从记忆中回过神,意有所指地凝视着他,说道:
“那,还留着狗做什么呢?”
沙沙…楼外,湖水泛起微涛。
传来水浪拍打岸边石头的声响。
桌上的酒壶里,青梅已经几乎化开,浊酒也渐渐要变成清酒。
赵都安平静地听完了这个简短,却寓意颇深的故事,心中已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按他的理解,牧童便是天子,羊群则喻指百官。
头羊,自然是李彦辅,袁立,董玄这些大臣。
至于牧羊犬…指的无疑是自己,马阎也算。
当然,人群远比羊群要复杂更多。
这也就有了庙堂之上,多方党争,君臣制衡的规则。
女帝为什么不能一言废掉李彦辅?
其实就是这头年老的头羊,绑定了太多官员,在“李党”这条战船上。
结党,不是说说而已,是通过一系列的手段,互相攥着把柄,因单個臣子的力量太弱,无法与君斗,所以抱团。
这才有了,一些权臣动辄就上表请辞,要告老还乡。
皇帝却不得不挽留的虚伪戏码。
孙莲英说,不能这时扳倒李应龙,也是这个意思。
李党可以一步步削弱,一点点瓦解其势力,逐步限制权力,陆续扳倒裴楷之,周丞…都是在由易向难地削。
包括这次“考成法”,也是在将权力,从吏部向修文馆转移。
但若对李家父子下刀,必会导致整个“李党”战船上的官员反抗。
若集体请辞,朝政便会瘫痪,难以运转。
更糟的是,会令这群人,以及背后的士族们倒向“八王”。
李彦辅这番话,是隐晦提醒他:
不要以为,捏住了李应龙的把柄,就赢了。
而后面牧羊犬的比喻,在赵都安听来,无非四个字:
养寇自重!
李彦辅又在提醒:
你赵都安能活的滋润,是因有李党这个敌人存在。
若李党溃散,你这条陛下的鹰犬,又还有多大价值?
谈判前,总要压价,李彦辅便是通过一个故事,巧妙地压了两次价钱,哪怕暗中有人“摄录”,也不惧怕。
正如当初,赵都安在小舟上,与冯举交谈,对方也只是“意会”,而不“言传”。
李彦辅宦海沉浮多年,其谨慎程度,比之李应龙,要高出不知多少。
“啪、啪、啪…”
赵都安轻轻拍手,笑着感慨: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李相这是敲打我呀。”
李彦辅不置可否。
却见赵都安笑罢,却只是摇了摇头,唏嘘道:
“只是,我倒有一点不同看法。”
“哦?”
赵都安竖起一根手指:
“若是年景好,主人的确不会杀头羊,但若大荒之年,羊群将禾苗吃光了,人都要死了,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言外之意:
百官吃的太多了,留给陛下的太少了,你想活,关键不在身后战船上有多少人,而在于要留余地。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羊群内部听话了,牧羊犬也死不掉,因为外头有狼。”
让我养寇自重?呵!
且不说老子本来就没打算跟你们混官场。
退一万步,现在的问题,是寇太多了。
哪里还需要养?
哪怕朝廷内部如铁板一块,外头的八王和逆党的就不存在?
赵都安还没说完,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根卷轴,没有打开,只是轻轻按在桌面上,缓缓朝前一推,身体却往后仰,双手交叠,道:
“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我并不太喜欢打机锋,这件事,我也从没想过隐瞒陛下,方才与李相绕着弯说话,不是我怕今日这番话泄露出去,而是你怕…”
他笑了笑。
这一次,脸上已没有装出的恭谨,反而有些肆意的嚣张意味,就像掀开了羊皮的狼:
“原本,我想着李相若诚意十足,便没有必要,将一些话说的太透,彼此留一些颜面,日后也好相见。
但李相连我的条件都不听,便说教压价,看来诚意并不足,那我不妨便说的明白些,令郎与元妃是什么关系,其实并不难查,当年知情的相关人,也没死光,无非是都默契地闭嘴,假装遗忘。
这些日子,本官也不是没调查,我掌握的证据,比李相想象中更多些,包括那名被令郎强抢来的民女,也在其中。
只是缺了些一锤定音的证据,好在如今也有了。
私通贵妃,欺瞒先帝,染指后宫,李相应知道,这件事一旦公之于众,陛下再不愿,也只能杀人以维护皇家脸面。
当然,你会说,陛下不会…但现在不会,以后呢?
李相年纪也大了,还能撑几年?
伱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后头的家族考虑,是平平稳稳地退下去,还是逼着整个淮水李家蒙羞?你说没法选,我看有的选。”
李彦辅面色一变,似是没想到,赵都安突然掀桌子。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差了一些事,低估了对方的胃口。
他以为,赵都安是要谋私利,所以,这场交易不会愿意给外人知道。
他也不认为,赵都安会掌握什么“实锤”的铁证。
只要存在转圜余地,就有运作的可能。
但这一刻,当赵都安撕掉了温良恭俭让的外衣,露出里头锋利的爪牙。
已是年迈的头羊,突然有了面对初生的牧羊犬,那埋藏于血脉深处的恐惧。
是的…
堂堂相国,这一刻,竟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微不可查的…
恐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彦辅没有去看那张卷轴,只是盯着他,犹如八风吹来,岿然不动的岩石。
赵都安翘起二郎腿,混不吝的姿态,手指拧转着青梅的根茎,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我要,在明早的朝会上,李党转换立场,支持新政。”
“不可能!”
李彦辅脱口道,花白而浓密,覆盖两侧脸颊的胡子抖动,攥着椅子扶手的手骨用力。
他没想到,赵都安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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