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周铁衣说的一样,银子确实需要一些时间飞,至于从谁的口袋飞向谁的口袋就要看手段高不高明了。
下午的股市如同预期般火爆,毕竟才两天的时间,拢共就五只股票,除了白芷山煤钢厂的底子薄一点,其余四只股票即使放在周铁衣那个时代,都是实打实的蓝筹股,只要整个大夏的工业革命会继续推进,这五只股票就不可能亏本。
当然在现在股票还是新鲜玩意的情况下,百姓们更加容易跟风,宁愿守着另外四只股票等别人卖出,都不愿意买今天涨涨跌跌的白芷山煤钢厂。
不过这也是周铁衣有意为之,虽然在交易规则中已经说明了股票不是纯粹赚钱的营生,但在如此大力推广之下,难免会让百姓们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股票只赚不亏。
等一波拉到高位,世家,大商人们倒是有足够的资本拿个几年等分红,但百姓们却没有,所以周铁衣需要有一个例子,让百姓们知道股票不会只赚不亏。
而现在白芷山煤钢厂就是很好的例子,在总体大涨的情况下,白芷山煤钢厂涨涨跌跌,也让参与的百姓们切实明白什么是股票交易。
没有等下午收盘,周铁衣的马车就来到了刑部衙门,周家门生嫡系,刑部侍郎长孙丹在厅堂中等候。
而周铁衣进入刑部大院,自然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明白这是为了墨石案结案来的。
“案宗都审理完了吗?”
周铁衣开口询问道。
长孙丹认真颔首,这案宗本来就是太行山几州被压服的世家们奉上的,连和兵家的关系都交代清楚了,里面即使还有隐瞒,此时也无伤大雅。
而这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刑部将案宗基本核实一遍了。
“这些是判决意见?”
周铁衣走到旁边的一摞文案前,伸开,作为这次墨石案的主审,在结案之前,他当然有权看上面的案宗,因为涉及上千人的判罚,所以这几天刑部虽然初步处理了一遍,但是也忙得够呛。
“是。”
长孙丹看向周铁衣,随后神色认真地说道,“明天这案宗还是我送上去吧。”
墨石案虽然在各方的角力下,以较为温和的方式斗争,但是斗争可远没有结束,只不过大家商量了两个基本点,第一就是周铁衣负责补亏空,第二就是不要牵扯到前线军队。
但之前闹得沸沸扬扬,通过报纸让天下人皆知,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周铁衣已经吃到了,坏处此时自然也要承受。
就像他之前给李剑湖说的一样,墨石案是一柄双刃剑,在刺出的同时,双方都要见血。
“长孙伯父,这案宗您虽然是侍郎,却也承受不起。”
周铁衣一边扫看上面审理的结果,一边轻笑着回答。
长孙丹叹息一声,“其实这件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以前没有报纸的时候,墨石案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没有人补亏空,但现在周铁衣已经找到了方法,通过设立中央银行来弥补今年查出来的这么大笔亏空,上下一心下,自然能够小事化了。
周铁衣停止住翻看案宗的手,抬头,认真看向长孙丹,“长孙伯父觉得我为何能够补亏空?”
长孙丹看着周铁衣从稚嫩变为威严的脸,正色道,“若是以前,我肯定称赞是你的才智,但如今读了你写的一些东西,我也明白过来,我等为官为民,你今日能够补亏空,实际上是借用了百姓的钱。”
周铁衣如同寒霜般的威严化作笑意,长孙丹作为周家门生之首,可不仅仅需要帮周家看管门生故吏,让他们站在自己这边,同时也需要长孙丹能够准确理解自己的政治意图,将自己的政治理念能够传递给下面的人。
不然仅仅只是以利益和权势聚集起来的门生,看着稳固,但终究经不起政治的考验,因为这种考验不仅是官场上的,也是自身势力内部的。
没有统一的政治理念作为行动纲领,那么政治团体内部就很容易腐化。
“既然是借用,那至少应该让百姓知道是谁借了,用在哪里,该怎么还,这是最基本的契约。”
周铁衣重新低头,翻看前面最重要的几个案宗,然后说道,“儒家经典有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长孙丹微微颔首,虽然他从兵家转法家,但是这些年读的儒家的书不少。
周铁衣重新断句,“我听市井有一种说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周铁衣这样一断句,长孙丹立马就听明白两者意思的差别了,他立马反驳道,“市井之徒言语,难以入耳!”
第二种断句就是所谓的愚民政策,不过这句话是有上下文出处的,特别是配合孔子建立私塾的主张,这种说法显然是有误读圣人言语的嫌疑。
即使这个时代百家争鸣,但是这样曲解圣人言语,也是大罪,别以为儒家的官员们提不动刀了。
长孙丹瞬间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市井之徒的话,而是周铁衣自己的话,这让他忍不住想多了一层,既然是周铁衣假托市井之徒的话讲给自己听,是不是意味着要从这个方面对儒家出手。
只不过还不等长孙丹细想,周铁衣就笑道,“我也认为是胡诌之言。”
“不过,圣人又有言,绝圣弃智,民利百倍,这倒是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长孙丹表情错愕,露出苦笑,“伱这是要考校我啊!”
刚刚一句话,周铁衣就已经翻转了三次,用道家圣人的话来辩驳儒家圣人的话,又说自己不完全赞同曲解的话,结合如今周铁衣的身份地位,一时间竟然让长孙丹这位嫡系都觉得高深莫测,难以揣度。
“所以圣人的话,不是越精练就越正确,我倒是有一种新的理解,长孙伯父可愿听?”
“愿闻其详。”
“儒家圣人和道家圣人对民智的理解,我认为可以从‘知’和‘性’来解释。”
“所谓的‘知’,就是人对于万事万物客观认知,就比如钻木取火这些知识,这些知识不以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认知而改变,同时能够指导我们人生活生产,让我们过得更好,这就是儒家圣人开办私塾,教导百姓的初衷,也是‘启智’。”
“所谓的‘性’,是人对于万事万物自我感性的认知,包括愤怒,喜悦,仁义,道德,这些情绪容易被引导乃至于误导,所以道家圣人认为应该克服,不应该成为人们去判断,处理事物的标准。”
“同时‘知’和‘性’一定是在人学习知识过程中必经的阶段,同时可以互相转化。”
周铁衣说完这段话,长孙丹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认真梳理。
第一段对于‘知’的定义很好理解,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狭义的‘知识’,但是对于‘性’的这种提法,长孙丹还是第一次听说。
“仁义道德也是‘性’?”
长孙丹眼前一亮,如果将仁义道德判断成为愤怒,喜悦等一种情绪,这对儒家经典的杀伤力一点都不亚于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自然是性。”
周铁衣十分肯定地说道,“不仅仁义道德是性,法律也可以是性,这是一段时间内人类社会共同的认知,但这种认知却不是客观真理,必然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长孙伯父可用前朝的法律来判本朝的案子?”
周铁衣这么一说,长孙丹瞬间就醒悟过来了。
法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道德的一种,只不过具有更强的约束力,同时道德也会影响法律的判断。
就比如长孙丹就遇到过几次这种棘手的案子,假如一个人为报父仇而杀人,一般而言,朝廷都会轻判不会重判。
长孙丹认真想了想,遗憾道,“可惜不能够以此法攻讦儒家!”
既然法律也是‘性’,作为法家的人,长孙丹自然也不好在这点上攻讦儒家的道德。
周铁衣无声笑了笑。
长孙丹看到周铁衣的笑容,自己也笑了起来,“到底是我格局小了,还停留在‘性’的层次,不如你已经见了‘真知’。”
周铁衣反而摇头,“不,‘知’和‘性’我并不认为两者是完全背离的,矛盾的,反而我认为正是由于‘性’的积累,才能够促使人学到真正的‘知’,所以不因性起,不知生所为何!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引导。”
“怎么个引导法?”
长孙丹眼前一亮,之前与周铁衣交谈,他只见识了周铁衣在官场中的手段,而今日才见识周铁衣的道理。
“就以墨石案为例。”
“我们都知道墨石案上面的人都罪有应得,剥削百姓,用死有余辜来处理都不为过,但实际上呢?墨石案事关国库亏空,事关前线兵事,甚至事关如今的改革,如果按照最朴实的道德来处理这案子,我们只能够得到一个更乱的局面,对已经造成伤害的百姓进行二次伤害,让百姓彻底失去朝廷的信任。”
“但反过来,我们能够为了一时政治的妥协完全置道理和法律于不顾吗,完全抛弃‘性’,那我们为何而生?”
“所以我需要将这件事让百姓知道,让天下人警示,同时我不能够让汹涌的民意化作不可控的力量,彻底破坏好不容易经营起的局面。”
长孙丹认真理了理思路,用略带疑问的语气说道,“所以你选择在股票大卖的时候将墨石案抛出来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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