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戚三爷才当先开口道:“她是不是看到我们了,她会不会因此怀疑到我们头上?”
朱二爷看着他平时咋咋呼呼,仿佛天不怕地不怕,而今却一脸惊惧之色,不由不屑地暗哼一声。顾二爷也有几分畏惧,只是不好表现,轻咳两声,打圆场道:“怎么可能,别说离着这么远的距离,且还隔着这么个帘子呢。”
清楚地看到两人表情的范治荣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嘲弄后,才重新抬眼,配合着说道:“她就算看到了也没有什么,近来这里一直是郡城最热闹的地方,我们前来喝喝茶,凑凑热闹,再正常不过。”
戚三爷却不这样觉得,回想陈韶目光望过来那一瞬间的凌厉,又想到文家所有人被杀一事,心头不由生起悔意。早知道他就不应承这件事了,到时她要真追究起来,他们要把过错全推到他的身上,那他……忍不住看一眼其余三人后,戚三爷赶紧压住这样的想法,勉强说道:“也对,看到了也没有什么。”
“这个任家倒是好手段,这么快就傍上了陈六公子。”顾二爷不愿意再多说这件事,微微偏过头,看着楼下的任中行,借机转移话题道,“文家没了,胡庆鲁也因他被发落,要是周家也出事,倒真要让他们一家独大了。”
范治荣配合道:“任家一家独大倒没什么,总归我们也能压制。他们一家独大带来的后果,才更值得我们注意。骆爷暗中投靠陈六公子的事,丁立生直到现在也没有给我们一个说法。他还不是太守呢,就敢如此张狂,真要叫他当了太守,指不定要见他都得三跪九叩。”
“所以,陈六公子有没有看到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朱二爷漠然道,“丁家庄子上的人打杀百姓是事实,即便陈六公子知道是我们教唆他们拦路申冤,也没什么可说的。”
顾二爷没有想到他又把话题给绕了回来,但听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思忖一瞬后,也跟着道:“就算有什么可说,她也不敢说。她来这洪源郡,一直表现的是体恤民情。要因为我们的教唆,就来问罪我们,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
戚三爷安心了。
范治荣把玩着茶杯,虚虚往楼下看两眼打算离开的任中行后,心底隐隐闪过几分冷笑:从目前陈韶的行动顺序来看,显然是由弱到强,逐一对付。当初他们在对那几个园子动手时,虽起誓要团结一致对付她,让她铩羽而归,但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过,她真能对付得了他们。可文家就是没了。文家、胡家、周家……然后呢?
范治荣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顾二爷和朱二爷,真面临陈韶要在他们四家挑选下手对象的时候,一定是先从范家和戚家着手。他们两家,向来比别家关系亲厚。所以想要自保,唯有先下手为强!
在他们各怀心思之时。
陈韶也带着三人回了太守府。
丁立生已经得到消息,先一步在二堂等着了。看到陈韶过来,便立刻跪下请罪。
这半个月,丁立生并没有跟着陈韶去清查文家的庄子。在处理完文家人的尸体及对史兴、胡立兰等人行完刑后,他原本是要到庄子上去找她,但赵鳞拦住了他。文家没了,那落雁居里的二十一具尸体该如何处理,得需他拿主意。
落雁居并不只是属于文家,还属于任家。
若是放在往常,丁立生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将任家拉下马,以折雷德厚的实力。但任中行在跟着陈韶处理文家庄子,陈韶还让他帮着看管文家的那些管事和下人,这让丁立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偏偏在大树村处置文中天等人时,陈韶让他宣读的第一份证据就事关落雁居,且上面还明确记载了落雁居归属文家与任家。让他放弃对付雷德厚,跳过任家,把落雁居的过错全部推到文家头上都不行。
要不要对付任家,或者怎么对付任家,已经让他很难把握,文中天身边的管事先前为自保,还供出文家有落雁居里那些少年、少女的花名册,陈韶也拿到了,但那些花名册没有给他,甚至都没有给他看一眼,也就是说,他还得自个查明落雁居那二十一具尸体的身份,还连一点假也不能伪造。
找借口拖着吧,胡庆鲁的下场又在那里摆着。
思前想后了三日,丁立生决定只查明那二十一具尸体的身份,至于罪在文家还是任家,让陈韶自己去定论。
但知道她们身份的卢一沣父子、骆爷、黎弘、文家等人要么关在大牢里,要么跟着陈韶,要么已经死了,想要查明她们的身份,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跟着赵鳞一起,两人忙碌了快十日,才查出来五个人的身份。原还想着他们这么辛苦,等陈韶回来,一定要向她表个功,结果却先一步听到了那三个百姓拦路状告他的事。
魂飞魄散地回到丁家,找管事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后,在让管事立刻去将那庄子上的人带回来的同时,丁立生也急吼吼的回到太守府,在陈韶带着那三个百姓抵达二堂之时,麻利地跪下了,“是下官管教无力,请公子责罚。”
陈韶越过他,进了二堂。
丁立生慌张地要起身追进去时,看到蝉衣领着的三个百姓,忙又收回抬起的腿,诚恳道:“还请大娘、大婶恕罪,那些畜生打杀你们家人之事,我也是刚刚才得知。不过大娘、大婶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将那些畜生抓回来。杀人偿命,他们当初怎么打杀的你们家人,我也会让他们原样还回来!”
老妇人、中年妇人和年轻男子原本就害怕他,听他这样说,更加害怕了。三人都不自觉地往蝉衣身后躲了躲。
“不用怕。”蝉衣护着他们进了二堂。
丁立生再次支起腿准备跟进去,李天流在他跟前停住脚步,“他们似乎很怕你?”
丁立生又一次收回腿,谦卑道:“是下官管教无方。”
李天流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又问一句:“他们为什么会怕你?”
丁立生忙道:“是下官无能,没能看管好他们。”
李天流没有听完他的话,便抬脚进了二堂。丁立生赶紧跟进去,又跪到堂中央,再次请罪道:“是下官管教无能,公子无论怎么责罚下官,下官都无话可说。”
陈韶漫不经心道:“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大娘、大婶蒙受冤屈之事?”
“没有,下官也是刚刚才得知此事!”丁立生慌忙解释,“文家就是因为类似的事,才落得这样下场,下官要是早知道这件事,肯定早就解决了,也等不到今日他们前来告发。不过公子放心,下官已经让人去捉拿他们,很快就能回来。”
陈韶目光骤然一冷:“类似的事?”
“不,不是。”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冷意,丁立生连忙磕上两个响头,“他们是打死了人,但,但没有活埋。”
“他们是打死了人?”陈韶重复一遍后,起身走下案台,慢慢走到他的跟前,“你告诉我,他们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敢打死人?”
“是下官管教不力……”
陈韶打断他的话:“是你管教不力,还是平时也这般仗势欺人,他们才有样学样?”
丁立生慌了,砰砰磕头求饶道:“公子明察,下官绝没有……”
“你还想让我怎么明察?”陈韶冷笑着再一次打断他的话,“你丁家下人打死老百姓这件事,难道不是事实吗?他们打死人后,却无人敢前来太守府讨要公道,难道也不是事实吗?”
丁立生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公子……”
“拉下去,杖二十!”陈韶冷声命令,“由羽林卫来行刑!”
“公子,公子,下官知道错了,求公子……”丁立生还想求饶,两个羽林卫飞快上前来,架着他的胳膊,将他强行拖了出去。
很快,打板子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
直到这时,陈韶才看向告状的三人,敛去脸上冷声,缓声向蝉衣吩咐:“带他们去偏厅说话。”
进了偏厅,让他们坐下来,又等蝉衣给他们各自倒了茶后,陈韶才再次问道:“大娘、大婶,丁家下人打杀的是你们什么人,又是因何原因,还得请你们细讲一遍经过。”
老妇人、中年妇人及年轻男子万万没有料到他们还什么都没有说,丁立生就挨了打。又惊又喜的同时,老妇人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扶着椅子就要往地上跪,蝉衣及时地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起来,又坐回去后,劝道:“大娘,有什么话,您坐着说就成。”
老妇人连道了几声好后,才抹着眼泪说道:“家中原来有个水塘,他爷爷和爹琢磨着在水塘里养了些鱼补贴家用。丁家在我们那里有个庄子,那庄子里的人时不时就会到水塘里抓鱼回去吃。他们要是偶尔抓一回也就算了,那次,他们足足抓了两桶还不够,还要再抓几桶。他爷爷、他爹看到后,就去阻拦了几句,就为这,就把他们打死了。”
陈韶温和道:“出事后,有来报过官吗?”
“我们哪里敢呀。”老妇人边哭边抹泪道,“他们把人打死后,就说了,那些鱼是抓给丁大人吃的,我们想报官就尽管报,只要不怕死就行。”
“去看一看,打完板子就将他拖进来。”陈韶朝傅九吩咐。
傅九去后,好一会儿才回来。
让三人先在偏厅等候片刻,陈韶回到二堂,看向屁股已是血淋淋的丁立生问道:“丁家有多少个庄子?”
丁立生嘴角也挂着几丝血迹,脸上冷汗更是如雨一样簌簌地往下流。也亏得他人长得肥胖,厚厚的脂肪减轻了一些伤害,让他虽痛得钻心刺骨,人却还很精神。听到陈韶问话,他努力揖着手回答道:“下官自任了这法曹参军,族中事务,就全由二弟负责。有多少庄子,下官实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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