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门口,人来人往,热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很重的油烟气和一股浓郁的腥臭味道。

    幕雅轻轻扶着门框,机敏地躲避着所有进出的行人,探着脑袋往里面看,目光怯缩,像刚离开狗妈妈来到新主人家的小狗崽。

    里面一个个不大的隔间,人挤人,她的视线打不出很远,也不能发现什么让她安心的事物。相反,这里的逼仄透着压抑与烦躁,让她愈发胆怯,恨不得转身逃离。

    但通知她今天来这里工作的人很凶,她不敢违反他的指派。因为她亲眼看见了几个试图跟他讨价还价的人被打,虽然不狠,但那很吓人。他的骂声很大很凶劣,所有人都会促狭地看热闹,她害怕遭遇那种境地。

    幕雅发现她不敢走厨房,她在门口踌躇了很久。期间她越发碍事了,被个别行人撞来撞去。她只得走远一些,伸着脖子往厨房里面看。

    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大脑越发空白,最后竟走起了神。

    “你就是今天来帮工的?在门口墨迹什么?!”忽的,一声厉斥在她耳边炸响,她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看着她面前的矮冬瓜。

    不,她几乎是个横向打造的大木桶,黑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眼小嘴唇厚,混着两个能看见粗黑鼻毛的大鼻孔缩在一张布满雀斑的大饼脸上,简直像一头脾气暴躁的野猪。

    还记得闻人奶奶给她看野猪的照片时,她被那种东西吓得连做了好几晚噩梦,如今却在现实里看到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那大饼脸危险地眯了眯被挤成一条缝的豆丁眼,语气压低了。

    幕雅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无助地看着她。

    大饼脸哼了一声,又看了她几眼,每一眼都是上上下下地扫视,最后示意跟着她走。

    幕雅跟着大饼脸后面,顺利跨入了让她恐惧的厨房大门,低头躲避着其余人好奇的注视,左弯右拐地穿行着,不时低声跟撞到她的人道歉。

    她没有想到厨房里面有那么大。她走了好久,低垂的目光一直粘在前方大饼脸频繁扑腾的粗短的腿上,思维有些发散。

    她忽然意识到,这大饼脸竟是她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胖子。在物资匮乏的莫比斯墙内,这是很神奇的现象。

    虽然天天听着闻人奶奶说“吃胖吃胖”、“小胖墩”什么的。但当真正看见胖子后,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想象出这大饼脸到底是怎么吃胖的。人要吃多少食物才能吃胖?是因为吃少了就会饿死吗?

    这大概是一种疾病,幕雅想。她看向大饼脸的目光不由怜悯了起来。

    大饼脸在一个处于深处的隔间里停了下来,这是幕雅看到的最大的一个。地上湿漉漉的,明显被冲洗过,但在角角落落还是有一些反光的粘滑痕迹,这让幕雅有种熟悉的感觉。

    隔间里有一个个大石臼,看起来能装进去好几个人,每个石臼旁靠着几根粗大的木杵。隔间里有几十个人,正百无聊赖地等着开工,都是女人。此时她们正促狭地看着幕雅,相比于对新同事的好奇,她们似乎还额外期待着什么。

    空气里有一种十分浓郁的腥臭味儿,这也让幕雅熟悉。她皱紧了眉头,一时却想不起来。

    “今天你在这儿干,有人会教你怎么干。”大饼脸伸出黑胖的手,粗重地把幕雅往前一推,幕雅一下子踏入这个腥臭的隔间里。

    她回头,发现大饼脸的面上也带着促狭,和这些隔间里的人一样。

    “那个,听说今天来新人?听说还有七个异能者?”有人开口向大饼脸打听。

    基地里就是这样,除了拥有外号的觉醒者,其余人都互相用“这个”或“那个”称呼。

    基地间的晋升唯一指标就是语言。根据各种语言的难易划分,能熟练掌控最难的汉语的就升入大基地,而且标准很严,必须是熟练掌控,口音还不能太重。哪怕是能力者,只要不会汉语就不能升入大基地。

    这让很多人绝望,对于野兽般的他们来说,汉语太难了。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简易的语种先凑合着。但汉语的学习就强制的,每周的汉语课一节都不能少。

    值得一提的是,不少语种简直简易的过分,甚至只能做到维持基本的交流,复杂些的句子都无法表达。莫斯琉奇戏称它们为“部落语”。

    “是啊,今天又来人。”大饼脸将两个嘟噜噜的黑胖胳膊搭在走廊墙上,肥脸上皱起鄙夷的神色,“我真不知道那些狗屁觉醒者有什么可神气的,这下子又来了七个!他们得更神气了!咱们又得多记下七个外号!”

    “嗐,说不定都和电风扇似的呢?那不是好事儿吗?多了七个乐子。”有人调笑道。

    “还别看不起电风扇,听说他要翻天了!”大饼脸揶揄道。

    “切,翻什么天啊?都快被人打死了!看他血刺呼啦那样,估摸着这两天就得死。”有人嗤笑。

    “我是不敢招惹他了,你们没看他今天那样儿,一边砍人一边看着我笑,吓死个人!”有人心有余悸。

    “你就是怂。”

    “你不怂?那你今晚去招惹他,赌一个罐头,敢不敢?”

    “切,无聊,我才不去呢。”

    “呵呵。”

    “哎?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啊?”有人推了一下幕雅,“你不是……今天跟着电风扇砍人那个吗?被一脚踹飞的那个?”

    其余人纷纷看来,上下打量着幕雅,点评道:

    “哎,我看也像。”

    “八成是她。”

    “什么八成,就是她。”

    “你和电风扇什么时候结婚啊?”有人揪着幕雅问。

    “啊?”幕雅一下子被问懵了。

    “你耳朵不好啊?我说你俩什么时候结婚,可得抓紧。”那人继续说道,“电风扇好歹是个觉醒者,还有功劳,福利和积分很多的!”

    “可得抓紧,万一他过两天被打死了怎么办?”

    其余人又纷纷赞同:

    “就是,这种事儿可得抓紧!”

    “这种好事儿放过了就是傻子!最好申请不等着办婚礼直接结婚,免得夜长梦多。”

    “结了婚……可别忘了我们出谋划策啊,不然你这脑子上哪想到?电风扇的积分那么多,你又用不完。”大饼脸饱有深意地扫了茫然的幕雅一眼,拍了拍胖手,“好了!都别聊了!干活!”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扭着肥硕的后丘,似乎这个“干活”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幕雅想要解释,这一切都让她窘迫难堪。但明显不是忽然忙碌起来的现在,她跟着人群涌出隔间。

    又是一顿左转右绕,时不时有人撞蹭然后迅速骂骂咧咧,七七杂杂的响动构成听不懂的乐章,将幕雅隔绝在外。她想,她已经在这个厨房里迷失了。

    她只好低着头心思着等闲暇时准备做的解释“事业”。她将这定性成今天真正的工作,以求在心田里有个能寄托思维的避风港。

    但她清楚的明白,她不会作出什么解释。有没有这个勇气不说,就算做出也只是适得其反的蠢事。这几天,她已经对恶意的气氛了然了。她明白,她这是在骗自己玩儿。

    经过了一阵兵荒马乱的“行军”,幕雅发现她跟着人群出了厨房。而且她发现,厨房外拉起了警戒线,有人把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她们一隔间的人都等待在警戒线内。没一会儿,等来了一队士卒。

    他们明显刚刚脱下外出时需要穿戴的铠甲和铁架,衣服上沾染着大片血渍和粘液,总计百十人。八人一组,抬着一个看起来就沉重的大桶,桶面上盖着严实的毡布。

    他们走得摇摇晃晃,憋红了脸,眼看就要力竭。幕雅跟着众人迎过去,帮着抬木桶。又是一顿在厨房里的弯弯绕绕,幕雅感觉她要晕了。

    其实这几天基地生存对于幕雅的挑战,主要来自于男性。毕竟在之前的人生里,她只接触过一个男性。可雅的爸爸。那是她一生的梦魇。

    她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克服了恐惧,去和男人靠得近,去合力抬木桶。

    也许没有克服,她想,她只是浑噩。

    她又在幻想着工作结束后她能完成一个很好的解释,解释她和电风扇的清白。迷迷糊糊间,她又到了大隔间。

    这时,她才注意到抬了一路的木桶。它们真的很沉,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动,有声音在响。她开始好奇这木桶里面装着什么。

    “新装来?”士卒里有人笑着问她。

    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来开吧。”有士卒在促狭地笑。幕雅环看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在促狭地笑,无论士卒还是厨娘。而且这种促狭,是她今天频繁遇到的那种。她隐隐不安。

    “没听见吗?你来开。”开始有呵斥响起。

    幕雅又有点浑噩,她迷迷糊糊就开始俯身解着木桶上绑得结实的绳子,这不太好解。

    “快点!”有人推她。

    她赶忙快点,  但一急反而更慢了,她的手笨拙得像冷藏鸡爪。

    “费劲儿!”有人挤开她,利索地解开绳子,然后后退,示意她掀开毡布。

    幕雅又抬头环视,她看到了大量暗戳戳积蓄到临界点的恶趣味。她这几天对这太熟悉了,她明白这又是一次捉弄。

    她打开了。看见了一大桶蠕动的蛆虫,肥肥白白,密密麻麻。她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隔间里的气味就是蛆虫的,那些反光的粘滑痕迹就是蛆虫们的粘液。

    她些惊愕,毕竟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过蛆虫和苍蝇了,一下子感到了恍如隔世的陌生。但还不至于恐惧。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蛆虫会被装在桶里,搬到厨房。

    一股浓郁的失望情绪充塞空间,席卷而来,让她警觉,迫使她再次抬头环视。

    她看到了群体的批判,她成了扫兴的祸根。

    但他们似乎还有计划,她手里被塞进了一根木杵,有人给她示范,教她怎么捣碎这些蛆虫。

    幕雅更愕然了,为什么要捣碎蛆虫。这很恶心。

    但她顺从地照做,强忍着恶心,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成了半截在剧烈蠕动的白蛆。尽量屏蔽那些噗叽叽声。她似乎听见了蛆虫的刺耳哀嚎,它们会叫吗?

    有人打了她一下,让她睁开眼。

    她睁开了,咬牙继续捣着。委屈像朦胧的梦,无论剧烈还是平缓,都只在她体内萦绕,照不进现实。这很好,这给她体面。

    在压抑的机械运动中,莫名的,她将不哭出来定性成了崇高的锚点,是不屈的反抗。她不再十分恐惧,至少不恐惧于蛆虫。

    渐渐的,她感觉她不是在捣碎蛆虫,而是在高唱悲歌。一种骄傲油然而生,她有些鄙夷这些人。虽然她仍害怕他们,但这不冲突。

    她逐渐抬起来头,时不时环视。她为这些人脸上的浮现的每一丝扫兴和失望而骄傲。

    “糙。”有人低骂。

    士卒们走了,有人粗重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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