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百万年前,生存在地球上的动物都从未想过未来会下一场百万年的大雨,并且再过一百万年,雨可能还在继续下。
那时,干旱已经持续了一千万年。在一千多万年前,会流动的火焰从地壳的深处喷涌而出,烧穿了泛大洋。火焰的冷却结束了花岗岩的时代,暗色的岩体成为世界新一层表壳,如今已很少在地面上显露出它仍然存在的痕迹。当年的动物们在沙漠中漫无边际地游荡时,认为适应永恒的干旱是生存的唯一途径,要么学会保留水分、学会从大气中榨取稀少的氧气,要么就回到海里去。在陆地上,植物丰盛、氧气充沛的未来永远不会到来,正如干旱将永恒绵延。
数亿年后,发掘大地的人们得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结论,那就是过去的还有现在的一切都不是永恒的,甚至也不是会结束的或者已经结束的,它们都是钟摆,在真正永恒的宇宙磨盘中来回摇晃。
钟摆偶尔会向左,钟摆偶尔也会向右,有时会静止不动。还有一次,或者很多次,这很多次可能都是一次。在这一次中,钟摆扯断了线。
其中一次发生在数亿年后的二十二世纪,当时的人们看到天空布满了灿烂的繁星。
另一个例子大概是在三十多亿年前。当时的世界勿论有眼睛的动物,就连细菌都不存在,所以没有人能见到那时候的天空是什么样的。因此这里所讲述的只是一个假设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在千万颗中月亮中的一个、一个可怕且巨大的星星在靠近地球的同时像面团一样被揉烂砸碎,而地球也失去了它原本无暇的对称性。这无疑是能称为开天辟地的时刻,在星星裂开的伤口中喷涌出燃烧的岩石,海水俯冲到地幔使得地幔开始启动对流循环,从而制造了永不停息的火山运动。百万年后,被融化的铁依旧充斥于海洋,在水底的裂隙里,热水与岩浆混合形成了热泉岩石。这种岩石的表面和火成岩一样存在着大量的气泡孔洞,直径不足零点一毫米。但从这些细小的孔洞里喷发出来的烟雾,比人类立在地上的一切建筑都要高昂。
就是这种诞生于地球伤口的热泉,会不停冒出大量强碱进入酸性海洋。这营造了另一种不对称,那就是具有热和电化学梯度差的液体,它就像水坝一样蓄积了化学势能,一边是较高浓度的区域,一边是较少浓度的区域,它既提供了充足的动力,还提供了一种叫做化学渗透的可以被小分子模仿的基本能量产生机理。另一方面,大量小分子,会天然因为对流与热扩散运动的发生通过热泉岩石的孔洞,并在孔洞的表面大量聚集。
就在数不尽数的小分子无序的碰撞与反应中,一种新的特征出现了。它不停地把其他的质料组织成与自己相似的质料。后来,人们把这种特征叫做自我复制。
而这一特征具有一个直到四十亿年后才被持有它的生命意识到的性质……那就是一旦启动,便将永无止境,直至用尽所有资源。
在后继的动物眼中,这是生命的初始特征,也是定义生命的关键。其中,一些人还认为生命的诞生必然繁复。如果认为这种分子片段就是生命的话,那么最初生命的诞生很可能非常迅捷……它很可能在条件达成的一瞬间,或者几秒以后就有了。
因为它产生自化学反应,而化学反应的速度是很快的。
有即有,无即无。
这在人类探测技术的进步与人类探索能力的增强中得到了佐证。科学革命的黎明中确定了若干例细菌化石来自二十六亿年前,惊动了过去的世界。二十一世纪的技术在澳大利亚发现了三十五亿年前的微生物沉积,以为这就是世间万类的先祖。等到2017年,加拿大的遗迹里已挖掘出了四十三亿年前的海洋古细菌的痕迹。
换而言之,它比地月大冲撞……还要早得多,已逼近了地球诞生之初。
对生命的诞生,倒也不必看得太重,片段只是片段,简单的分子毕竟是简单的,它只诞生了一次。在许多个星球上,人类都发现了这些简单的分子。让简单的分子成为复杂的故事才是真正的复杂,并且这个复杂还有无数个版本,像是树,像是彼此缠绕的环,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
在这里想要讲述的是所有成为复杂的故事中也比较特别的一个。
关于生物飞向宇宙的故事。
通常意义上的飞向宇宙,人们或许会想起六十年代人类第一次登上太空的宇航员加加林。在北国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时,有学员问加加林以后会怎么样。加加林说是人该飞上去的时候了。后来,加加林果然作为太空第一人来到了地外空间。纵观四十六亿年的历史,能够飞入太空,接下来又飞上月球的地球生物,似乎也只有人类一种而已。
然而考虑微生物的话,那么登上宇宙……可能并不新鲜。因为它有特别的方法,比如说借助大气的高速垂直风,小型的球菌部落就曾飘到近地太空,被国际空间站发现。
回到三十多亿年前。月球与地球的撞击余波就带来了这样一个意外的影响。地球向浩瀚的星空咳出了它的血,血里就带着诞生于四十三亿年前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片段,在千万的明星之间遨游。
很快,这千万颗靠得过近的明星消失到无影无踪,只余原始的地球和火星各自在空中独立运行。在休伦冰期流浪的李明都望向天空,也只见到了两颗大得多的月亮。
直至三十多亿年后,火山运动融穿泛大洋,地平线上再度浮现出千万的明月,世界从此迈向了崭新的纪元。
再一千万年,被认为是永恒的干旱步入终结,过去代代相传的适应干旱的智慧变成了愚昧的行为。绵绵温暖的雨水赐大地以丰饶。每年夏天,大风都会从泛大洋登陆到地面,带来充沛的水汽,迄今已持续了数十万年的时间。
也就是这个年代,一种新的长有鳞片的灵巧的动物在地球上繁衍了开来。那时候,它们还不太像人,更接近于某种爬行类,不过它们的脊椎与爬行类是完全不一样的,接近直立,但有明显弯折,以致于脖子以上的部分,更像是挂在身体上的瘤。
它们的四肢骨骼也与其他同期的动物不同,像是蹲着的,这使得它们的身体可以很轻易地蜷缩起来,就像折叠架一样。它们的成长期极其漫长,人口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不断折损的。活在地球上的部分蜥形纲已经学会了“偷蛋”这一极具前途的本领。但是蜥形纲们还从没找到过有鳞动物的蛋。
很难说这种动物是否能够生存繁荣。在地球上,已经出现过太多奇异的动物了。再怎么伟大的动物,在自然选择的面前,与其他任何植物动物微生物,都是一样的。
从历史来看,它们确实已经绝迹了。由于存在的时间太短,唯二发掘出的化石也被误认为某两种早期两栖类未定种的骸骨。
化石的年代被界定在三叠纪拉丁期至诺利期之间。
在其中的某段日子里,最后一批有鳞动物逃进了地穴,那时,它们的引路人还带着那颗从地底遂古的结构里剥落下来的颗粒。颗粒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作用,便是融穿堵塞的岩石和废渣。他们成功打穿数堵原本很难通过的墙壁来到了火山喀斯特形成的空洞内。大部分的有鳞动物以为他们是安全的。
只有引路人清楚地知道,纵然风暴不过来,这个山洞也不会是安全的,甚至可能比外面还要危险。
因为底下的大地仍在呼吸。
微妙嘈杂的次声波哪怕是有鳞动物也很少能听得明白。可引路人是先知道了答案,再去聆听。他在通往深处的小径上趴下,果然听到了大地的神明换气的响声。
数千数百个世纪以前,大地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从此以后,每隔数十个世纪,它都要吐出自己体内的气,来弥补它曾经所受过的痛。
但他们得呆在这里。
大地呼出的气和能形成骨骼的矿物质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宝藏。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没有成熟的个体只能等待下个机会,也可能再不会有下个机会了。一百万年前来到地球表面的先祖已经在沼泽中腐烂。而数十年来,再没有成熟的个体来到地球的表面产卵。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所见到的景象,也因为这一景象,他想要靠风力前往真正的有鳞动物的天堂。他是不幸的,因为他失败了,先是被风牵着走,又被雨抛下。但他想他仍是幸运的,因为活了下来,来到了远隔不知多少公里的这里,还见到了在有鳞动物中口口相传的传说。
引路人忍着手心烧灼的苦痛,握住了传说之物。他小心翼翼地把晶体埋在一条深道被埋没的近处。片刻过后,暗色岩中徐徐流出了纯净的氨水。氨水流过有鳞动物的身旁时,鳞片一一张开,他们在水中惬意的呼吸。
而覆盖在暗色岩上固化的灰烬在碰触的瞬间释放出成分复杂的微量气体,与山洞里原有的火山气体汇在一起,吸进口中就变成股昏昏欲睡的困劲儿。
雨声在它们的耳中沙沙作响,倦怠的动物们一闭上眼睛,就沉入了无所思虑的梦乡。只有活泼的孩子还在活跃,然后看到了她们以后未来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景象。
“你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我们大家跟着你来到这里,却都变成了怪物!”
还没有成熟的个体不可置信地朝着引路人大吼,她飞快地扑进氨水,拥抱了碳化木的灰烬,学着死去的巫师保管晶体的方法,尝试用自己的身体保管那颗结晶。
引路人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着头,在轻吻与它们真正的故乡相似的河流,他身上的鳞片全部张开,露出了皮下像是岩石一样的有着孔隙的组织。
在沉入遥远梦乡前,他侧过头,悲哀地对着围过来的孩子说道:
“你们看到我,却不知道我们的过去。我看到了你们,却看不到你们的未来。”
这是他用自己被分解的氨气充满的腺体发出的最后的超声波,波段刚好超过了两万赫兹。随后,他的身体抱成了一团,大量的酶因为化学物质的补足而得以生成,开始溶解自身。无法被溶解的骨架,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折叠的样子,如今就像一个三角,立在地面,撑起了它们怪异的圆滚滚的形状。
数个小时后,李明都姗姗来迟,只看到几个体型不大的有鳞动物在石林间栖息,古怪的有鳞纹的石林在暗色岩的空洞里格外明显。
他与有鳞动物的残部共处数十个小时后,暴风终于停歇了,风眼立在这片土地的上方,宇宙那不可思议的大眼睛凝视着盘古大陆的众生。李明都沿小道前往地表,迎着重新吹起的微风,从影子中领悟了暴风停止的真相。
而在那时,已经来不及逃离。
或者从一开始,只要风眼到达陆地深处上百公里的地方,底下就没有能逃离的地方。
第二阵风吹来的时候,整个天空都已经变成了黑苍苍的颜色。原先的风眼已经湮灭,地上的树木起伏得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因为风混乱到了极点,所以嘈切的风声淹没了水声、雨声、雷声、叫声、树木折断声、沙土飞射声和其他一切地上的东西的响动。
第三阵风吹到李明都背上的时候,风力已经抬起机器人的脚,把它往空中打去,然后又叫它从空中落下,把它推向前方,然后又扯着它回到原地。
反复无常的运动中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事实。大气澎湃的潮流无规律地鞭笞着大地上的一切生灵。雷电从绝高的天际一直下劈到身边的树上,为自然的高调带来一阵滚动的鼓点。
机器身抱着人类身逆向使劲,勉力下降到地表一块坚实的泥土上。没走两步,又一脚踏空,右脚还在泥土上,左脚却踩在了空气里。
不是人飞起了,而是脚下的岩体从大地中被撕裂开来,向着空中悠悠攀起。周围的树木泥土全在下降,犹如远去的海岸沉入了地平线的彼岸。李明都往后退步,在岩体的同时,刚刚在下降的其他岩石泥土树木同样升了起来。有的上升速度快,只一会儿就超过了李明都的头顶。有的上升速度慢,于是就好像还在缓速下降,只是与真正的大地已连不到一块儿了。
空中粉碎的大地,像是并列起伏的琴键。暴风与雨水堵住了人身的鼻孔和嘴,让动物噤声不言。氢气从闪电与雨水的边缘迸发,随着一声迟来的震响,在空中燃起了瞬息的火焰。
天空是一片黑暗的海。大地是海上支离破碎的船。一块又一块的岩壳从地球曾经受创地表面剥落,在空中沿着弧线扬到了云上。他往前几步,站在这块岩石的边缘,入目之地,尽无完肤,好像整个跌宕的深渊正在向宇宙喷出黑烟与热气。
又一阵狂风吹来,李明都的人身根本睁不开眼睛,一旦睁开眼睛,眼睛一定会受损失明,人身本能地缩着脖颈,像是吓傻了。不定型身堵住了人身的口鼻,用皮肤过滤一部分空气以供呼吸。
“好啊……”
万物掩口不言,但世界听到了一阵爽朗明快的笑声,就连人身也一样噙着微笑。机器身抱着人身,牢固地站在深渊的边缘,电子眼中的红光点亮了黑暗的宇宙。
“怪事、疯事越多越好啊!不然……”
在一根巨木顺风吹来的瞬间,他向着下一块巨石纵身一跃。身体立刻被风吹去,人的一双手向上抓住一根树枝。那瞬间的向量转化,让机器身荡到了一片暗色岩的边缘,双手抓住了石头的棱角。
“不然怎么会有机会呢?”
变化是好的。
石头继续顺着风漂移,不时就有石头与石头相撞。李明都一晃脑袋,躲开了一连串的小碎砾,然后迎面撞上了一条可怜的鱼。
不定型一弹,鱼又甩着尾巴被弹走。空中仍然黑暗,但四处都好像能听到生命的声音。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
风实在太大了,他站不直自己的身子,只能趴在石头的边缘,石头稍微翻转,就像是挂在悬崖的沿上。他就继续往上爬,顺着重力的方向让自己的身体稍有栖息。
“狂风吼叫……雷声轰响……”
李明都漫无目的地念着。人身、机器身、不定型身轮流交替。等到抱着的巨石与其他的巨石擦过了,他就顺势跳到靠外的一面上去,然后继续栖息,等待这肆虐的时间的过去。
“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
人体得到了放松,寄于机器的精神却要时时注重周围。他无目的地念起一篇又一篇小时候背诵下来的课文,像一个在郊野唱歌的人。
李明都自己做的衣服早已碎成片缕,身上只有一件未来二十二世纪太空材料的单衣。裸足踩在尖锐的石头上,脚后跟又添了一道伤痕。不像是未来的来客,倒像是一个牢狱里的囚徒。
他继续漫无目的地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
“但这个敏锐的精灵——它从雷声的震怒里,早就听出了困乏。”
只要习惯了暴风,那么暴风也不再可怕。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过去,李明都早已不知道自己还在哪里,或许从海拔高度来看,他已经飞到了空中,或许他已经掉到了地上。或许在人间……或许在地狱!或许死了,那就什么都见不到了……但只要不死,他就什么都不怕。
碎块与碎块的碰撞似乎在变少。不过一旦有,往往是十几块石头连续撞击在一起。天是黑色的,大地的碎块也是黑色的。
他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在一个转身的刹那间,电子眼从黑暗中看到了一个类人的形状。
人从呼啸的风中分辨出一阵微不可查的像是咕咕咕咕哇咕哇的声音,而不定型的体内听觉器官则感应到以三个音节为单位反复的次声波,它从里面听到了哀伤。没有智慧的动物也会因为音乐感到哀伤,因为动物们栖息的大自然呀,总是充满着歌声。
他与有鳞动物又一次有缘地相逢了。
“乌云越来越暗,波浪在歌唱……暴风雨就要来啦!”
风呼呼地灌了进来,他才闭上了嘴,然后露着牙齿微笑了。
他在悬崖的边缘一跃,轻盈的身体分开了风浪,机器的两脚在下一霎踩中了人形所在的碎块。碎块受力一荡,人形和上面一切附着的微粒随之弹起。有鳞动物发出一阵尖叫,接着不定型的身子就从人体里伸出,抓住了那只满是鳞片的手,把她抓回了石头上。
雷声轰鸣,电光照亮了这个有鳞动物的脸。
身上的须毛像是凝固了一样贴在身上,眼睛里露着绝望的神情。她急促地挣脱了李明都伸出的手,趴在石头上,沉重嘶哑地、仍在不停地吼叫着,似乎想要传达一些什么,但没有任何其他动物能听懂它的声音。然后她开始艰难地痛苦地呼吸,手在抚摸轻质石头上密密地鳞。
从鳞片的缝隙里还在流出氨水,水在冰冷的天际结晶,化作氨雪花,共补天上云。他们一同立在雪花里,随碎块随风一起转去。
有鳞动物一声不吭,一双眼睛看也不看刚刚救了她的人。
原来李明都就与这群有鳞动物隔了语言和理解的壁障。现在他感觉这个壁障更大了。机器身盖在了李明都的身上,挡住了狂风,他的灵魂寄宿于机器身之中,仍在无忧无虑地念着这个时代无人能听的歌谣。
海燕啊海燕。你深信……你深信着——
又一次念到这里的李明都又一次忘记了下面的词。他总是念得磕磕碰碰,就像是他总是什么都学不好一样。
“后面,后面是怎么说的?”
李明都陷入了沉思。
天空又一阵雷鸣,雨却好像已经乏了。从左边吹来了浩荡的风,千万的碎块向着右边移转。云层沿着同样的方向缓缓移动。久隔十数个小时,它们的轮廓才再度从黑暗中浮现。
从下游送来的水汽带着一种末夏草木繁荣之至所有的糜烂的味道,飘在空中的土地冒着迷蒙的霜雪。受寒的有鳞动物察觉到了这一变化,因为呼吸困难,而向天空抬起了头。
“海燕是怎么说的来着?”
过去的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好像真的就是想不起来了。困扰的李明都顺着有鳞动物的目光望向了东方的寥廓苍穹。整个深邃的天空中射来一缕蒙蒙亮的阳光,所有飞入云端的碎块全在云浪的边缘微微震动。一只可怜的长脚的鱼,在碎块的缝隙里,探出了自己的脑袋。
他们一起看到巨大的浅青色的巨行星正在高耸洁白的云际上缓缓升起。
而在巨行星的后头,正闪耀着金光灼灼的太阳。
从地面延伸到太空的风眼云像是神话里天神宫殿的围栏。群星拱卫在围栏的中央,好似正在屏息聆听。他们乘着船在数万米高的云海上冲浪,随着茫茫的大风一起飞向了无人知晓的殿堂。
太阳虽然在上,风眼里的天空却像是静谧的泛着一点紫色的黑夜,云里的冰晶散射了阳光,于是这绝高的穹顶亮起了一大片绚丽的蓝色,像是灿烂的极光。
眼壁置换以成功告终了。
从太空来看,这时的地球睁开了一只新的风眼,正凝视着天上的群星。群星同样予以它们的回眸。但风和云仍然没有回到水平的位置,它们就像是……漩涡。海中的漩涡是旋转向下的,而天上的漩涡是旋转向上的,在浩荡的青冥中上升。
一条天路,垂到了苍青色巨行星的边缘,连上了其他世界的风云。
在位置合适的此刻,地球的大气正在被青色的巨行星吸起。
李明都的人体和不定形身都感到了呼吸困难。
他低下头,从风眼中看向自己脚下的大地,见到一片暗红色的烟云。暗色岩的底部火光熊熊,正在流出熔岩的洪流。
原本覆盖在这洪流上的岩石,全部都在漩涡似的风眼云墙上飞翔。
到达热成层的云朵已经不能再维持云朵的形成,数以千万的冰晶在空中散逸,六边形的雪花从人的身边缓缓飘去。大千世界没有别的灵性,雪花曼妙的纹理只倒映在一个人的眼前。云墙渐开,地球的轮廓在他们的身后浮现。这时,李明都才发现,这风暴已经攀升到了天地的最高点,也步入了更高的天地的最低点。
他仰着头,机器的眼睛看到了地平线,也看到了在地平线的边缘缓缓升起的明星。
先是惊诧,随后恍然:
“你居然还在那里?不……你就是该在那里的。”
明星闪烁着非物质的光泽,上面有着不知何时被刻下的纹理。二十亿年前它被送到地球的轨道上漂浮,而要等到二十亿年后,它才会从天上掉落,成为山谷里的部落口中天星坠落的传说。
如今是二十亿年间,它还在宇宙中缓慢地运行。只是阴雨绵绵,地球倾角有差,地上难得见。
稀薄的空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人体。低压的反应开始攫紧生命的脉动。李明都被迫命令机器身拆开自己,通过用不定型连接组装的方式覆盖到自身裸露的皮肤处,也盖住太空内衬有破碎的部位。
最后要安装电子眼。电子眼被手举起的时候,镜头里倒映出了人自己的模样。
那时的他像是一个四肢粗壮、身体纤细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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