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快子飞船的消息在星簇间不胫而走,比“时间旅者”引起了更大的轰动。老死不相往来的球体们终日终夜在交谈接耳,长波从天球表面一直飞达最外层的行星,引起了在群星间游曳的暗色单元的注意。
暗色单元们寻波而来,像是游曳的鱼群。李明都亲眼看到它们明明是直走向天球,却越走越偏,最后消失在了天球的另一头,好像消失在黑夜里的流星。
这起事件发生的几个小时后,一个庞大无比的白球和李明都讨论关于快子飞船的事情,李明都这才知道游荡的球体越来越少的真相——它们都去往另一星簇了。
那个球体还问李明都:
“我先前见你和玄黓一道在星河上往返。你知道它在这事情中担任了什么位置吗?”
也是这时候,李明都才晓得黑球在球体们也有称呼。它们在李明都所知晓的中文中为这些称呼各自挑选了最适当的词语。黑球被它们叫做玄黓(yi),意为物终而幽翳。
黑暗的以及最后的物。
“黑球,我不知道……我自己也在找别的球体咧。你知道银球现在在哪里吗?”
但他仍然习惯叫它为黑球。
两个球体都在天球外游荡,白球远望如皎然明月,蓝球就太小了,像是绕着旋转的微尘。
“你不知道,我同样也不知道呀。”
白球一笑而过。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白色巨球告知了李明都关于快子飞船的事情。它说黑球和其他球体一样都去另一个星簇了。按照预测,快子飞船即将接近那个星簇。天球如此注目,于是所有的球体望风而动。
李明都继续问,它就回答所谓的快子飞船其实可能不是飞船,它是某种未知大小的有质量的实物,但可能确实是以光速在宇宙中飞行的。想要观测它非常困难,因为它的表面存在一层视界。
“……它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
李明都感到了错愕。
庞大的白球深沉地凝视着身前小小的蓝球,它说:
“不过天球认为是重要的。”
“为什么?”
“一个理由可能是它可能保留了原始的、真正的宇宙的面貌。”那时候的白球无比靠近蓝球,李明都几乎以为自己在向这个小行星坠落,它在人的耳边轻声细语,“就像天球青睐于你一样,时间的旅行者。过去的幽魂,迄今还掌握着现代宇宙的命运。曾经燃烧的余烬,已做成了现今宇宙的基石。”
光速前进的物体闭合了时间延展的曲线。它是过去的,且必然是过去的。
“原始的、真正的宇宙的面貌……”
这一异物的过去自然属于它发射的时代。
那个时代会是什么时候什么样子的呢?
不定型仰望着白茧身后的天球,想起了不知多少万年前的明月。
李明都颇有些烦躁地度过了两天或者三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中,他又想起了滴血花园。天球从他的一滴血中看到了整个地球生物的谱系。他始终不知道天球和人类、与地球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这种关系让他对天球充满了渴望,又认为自己必须要保持拒绝,而慎于接触。
第四天,按不定型的体感时间算是第四天,心灵的世界在外部世界的寂静中重归平静。他能做的动作仍然很少,只是偶尔在接近天球的弦间逡巡,像是在思索神秘莫测的未来。
那时候的紫星云星簇一如往昔,无处不在的暗色单元在广袤的群星间游曳。逸散的尘埃像是被包裹的壳,看上去在向外飘动,却始终不曾离开星簇的边界,在向着天球的地方焕发着艳丽的五彩。离天球最近的是一颗苍黄色巨行星。它的表面正路过暗色单元的阴影。
几个球体从遥远的天际回归,它们发出了一道刺耳的长波。李明都被它们的长波惊醒,遥遥地看向远方。黑森森的太空像是阴霾的森林,天球的光照像是系在林间小屋的灯笼,凭着灯光,球体们都看到了几个黑压压的模糊的影子。
他往天球退了数千米,影子从模糊变得具体。暗色单元像是蛇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它们没有被偏离。
李明都屏住呼吸,不声不响地逃向天球。
暗色单元同样始终没有发出任何波,它们维持着一种可怕的寂静,却愈来愈大,远看的时候还像是模糊的星星,很快就变成了光亮背景下的黑明月。在进入约一万公里宽的发光层面后,前头四个暗色单元的体积显露出来。球体们以为自己看到了悬浮的大陆。上面是川流不息的基础暗色单元。
在四块大陆的身后,成千上万的单元像是被拖起的彗尾,在天球的发光层面上穿梭。原本澄净的光空随之破损,生成了一连串明暗不定的、没有意义的图群。在各个空洞缝隙间的微亮被改变了流向,以致于出现了体积的感觉,像是一个个流动的水洼。
警报在这时被彻底拉响了。
撤回天球的指令以近光的速度脉动,传达到每一个茧的耳边,变成每一种能被听懂的、看懂的、感知的、以及理解的语言。
李明都已经接近了站台的门口。黑色的流星在这时划破了光明,其中一颗从李明都的身边擦边而过。他侧目,看到了庞大的不见底的深渊。
既不发光,也不反射光,吸收了所有的亮度,像是在寻找他一样地靠近。但下一瞬间,身侧的深渊变成了远处的黑色单元。它在天球的表面缓缓降落,轻盈得像是飘动的羽毛,与此同时,与之接触的天球表面向下凹陷。空间的曲率带来了透视效应,凹陷的天球表面折射出了天球背后的星空,像是被捅穿了一个洞,洞里闪烁着世界另一边的异彩。
“外壳正岌岌可危。那内壳……”
李明都想起了滴血花园,还有生活在滴血花园中的复制人。
内壳会不会被打穿?
李明都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包括白球在内的一部分球体在同时迅速远离天球,进入了群星。更多的球体与李明都一起坠入了深不见底的站台。
站台的内部浑然见不到外面的兵荒马乱。周围一切光亮如常。内壳外表面与外壳内表面上的种种建筑似的结构没有丝毫变化。
在这段时间里,李明都学会了简单的主动的沟通方式,也学会了简单的对不加密波的窃听。操作比他想象得简单得多,前者的要诀在于控制不定型空腔振动发声的频率,后者的要诀则在于旋转茧(自体旋转)。信号在球体们间折转。
其中一个球体对另一个球体说:
“这里联通了其他的维度,暗色单元的影响到达不了这里。”
“它们在星簇徘徊,但现在只有星簇还能支撑这种结构的存在。”
但警报的声音仍然没有消失。
李明都看向远处朝着天空延展的外壳。原本纯净的白色像是镜子一样折射出了蓝球还有其他球体的模样。蓝球像是在盯着他。
再一会儿,太阳、太阳的影子,是不存在的星星们的影子从球体们的影子背后升起。倒映中的蓝球便像是站在日珥的边缘。影子与影子互相重叠,尽管并不存在于同一方位,甚至不在一个空间,却倒映在同一片晶面上。
整个外壳到处都在出现支离破碎的幻影,新的影子从影子的背后不停飞出,直使天地的边缘变成了一片五彩斑斓,连绵的景象犹如星簇的初生。
有个短波尖叫道:
“重叠的镜面边界——曲率被改变了!”
四面八方的球体们聚过来,熙熙攘攘地拥向站台,它们互相触碰的边缘炸开一根又一根因场的叠甲凹下或尖突的锥刺。周围响彻雷鸣般的震声,外壳像是正往内壳的方向靠近。两者之间的距离显得比原先窄了很多。
也就是这时候,李明都找了很久的银球再度出现了。那颗银色的小小的球,一号,应该就是一号,以长方体的模样出现在站台的边缘,一个转身便从长方体收缩重新变成了球。它从遥远的星簇前来,要在这站台中转,前往其他的星簇。
李明都向银球的方向走去。密密麻麻的球体充满了接近站台的空间。他突围不了,就大喊了一声:
“你还记得我吗?”
短波被传达了。
然后这个男人冲着球体露出微笑了。
“原来你还在。”
银球看到了这个比它更小的蓝球,那时,它正站在大小球体络绎向上的逆流中。
“既然你还在,那你在这里等着做什么呢?”
不定型因为疲惫而起伏着自己柔软的身躯。
他对银色球体说:
“我对天球充满怀疑,和其他的球体只是萍水相逢,没有什么联系,不过对于你,我想特地说一声,谢谢。”
被黑球称为银色泡沫的茧凝视着眼前的动物,它当然知道这个过去的人为什么要对他表示感谢。
可是那时候的它只是因为发现了奇迹而感到欣喜,想要用奇迹取悦天球罢了。
它说:
“那快走吧,这里受到了暗色单元的波及。站台正在关闭,我们要前往其他的星簇。”
李明都又感到轻松了。他爽快地说道:
“嗯,是该去别的地方了。”
不知道多少遥远的时空被联通在这站台边上的一条道路。
它不是单向的,也不是双向的,甚至不是三向或者四向,它是网状的,上面到处是通向他方的孔洞。
其他的球体们已经走了过去,进入了暗不可见的通道。李明都和银色泡沫紧随其后,在他们的身后复有其他跟随的球体。李明都听到其中一个黄色球体激动的话语。
那个球体的经历原来比他很少,是最近才在大宇宙中被发现的生命体,从而接到星簇的,它是第一次见到站台,也是第一次就遇到了暗色单元的袭击,遇到外壳的关闭,以及遇到了这浩瀚无垠的隧道。
银球站在李明都的前方,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波。在那些更大的球体面前,它们是那么的小,几乎是所有球体中体型最小的了。
像是顺着河流向下,又像是在云间飞翔。蔚蓝的光线从前方射了过来。他往身后看,在那些紧跟在后的球体背后,那道宽阔的代表内壳与外壳中空的河流正在崩塌殆尽,外壳像是消失在内壳中,而内壳像是消失在外壳中。光线越来越窄,而暗色单元们越来越多,直到球体们更加远离,于是一切多与少都同时消失在璀璨的星云之中。
整个星簇也在同时消失,从最边缘的地方起,所有能看到的有形的物质都在向中央回卷。那些奇迹般出现的物质同样会在蜷缩中毁灭。
“星簇为什么毁灭了……是时间恰好吗?”
李明都不解地问道。
银球说:
“这是天球干的。它在被逼迫抛弃自己的一个层面时,就会同时摧毁这个层面所处的星簇”
李明都大吃一惊:
“那外壳里没来得及走的球体呢,那那些留在星簇边上的球体呢?”
银球在这时保持了沉默,是另一个球体回答了他的问题:
“外壳不存在于星簇之中,它存在于另外的界面上。而留下的动物自有其方法逃脱责罚。”
一个球体忿忿地说道:
“天球想要了解一个东西,就会先摧毁它的全部,它相信在摧毁一切以后,它还能从废墟中创造一切。”
又一个球体说:
“那只是天球的认知缺陷罢了。它无法通过正常的外部观测方法来了解一个事物。它了解事物的方式一是交流,但交流得来终归觉得肤浅,第二便是从自己的体内创造出它或者在自己的体内毁灭一个事物。它的缺陷注定了它不可能长久。”
第三个球体则说:
“不过有一个理由是更充分的。暗色单元在星簇中的坠毁,会使得一部分暗色物质还原成正常的物质。赤衣认为这是暗色物质从星簇那里窃取了、或者重新获得了‘性质’,转圜原来。”
那时,它们已在路上行去很久。远方,星云的消失像是烟花吹散在风中。球体们的信号离人们越来越远。
李明都环顾,身前的动物已经消失在茫茫的蓝光之中,身后的动物则变成了一些不可捉摸的红色虚影。再一段时间后,两者都同时消失了,唯一能够确定真实的只有身边的银色泡沫,还有其他一两个闭口不言的球体。
银球专注地凝视眼前的道路,直到远处出现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银色的小点。
它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背过了自己的身体。球体变成了长方形,短波里传达了它那时候的想法:
“又一年过去了。”
直到很后来,李明都才想明白一个事实。
对于灰烬时代的时间,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最好别再去想它。
也是直到很后来,他才想明白这些球体所使用的历法与古代动物那种温吞的等分时间的历法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它们使用的是被称为统计历的乘倍增长的历法,也只有这种历法才可以描述现今宇宙的变化曲线。
在银球背过身去的同时,李明都向前昂起了自己的头。
不见群星,但见一个毫不出奇的苍白光点。
他迟疑地问道:
“那是一个星簇吗?”
周围的球体变得比旅行时所能看到的要多得多。其中一个球体说:
“‘昭阳’已经到了。”
现在还没有脱离“通道”,尽管李明都始终看不到通道是什么。但其他所有的球体还有他不能自由行动。一个蓝色的小球和其他所有的球体一起像是边际的朝阳,越过了黑暗的星空,向着前方曲线地折跃。
蓝光越来越亮,沿着所有能看到的方向扩散,直到变成目不能及的广阔无边的火墙。
那种在星簇中无限诞生的被称为星星的东西在蓝光的内部,像是其他颜色的杂质,被融化消失,出现又消失。比太古时代的银河更要明亮,真正无垠的火海向外吹出了自己的火花。
那是等离子的电弧,在未来数年的时间中将向外延展数万天文单位的距离,状若垂天之柱,比太阳更加庞大。微小得几乎不能见到的球体们像是一把灰尘洒进了海洋,沿着无垠火海的边缘前进,然后一起投入了像是弦的轨道中。
等离子的电弧如漩涡般在茧的表面狂舞,穷尽了人全部的视野,变成了人所能见到的一整个火海世界。
直到现在,李明都才知道天球外表面的弦真正定轨的用途。这一作用在虚无的太空中像是毫无意义的,但在这里,死死地约束与保护了球体们。
“这里是……星簇?”
莫非是天球改造了这里吗?
李明都的怀疑刚刚诞生,银球就开口说话了:
“你看那里。”
茧的视野出现了定位的波。他看到银球所指的地方是在外时所能见到的几个太阳黑子似的斑点。
到近了,他才看明白那是真正存在的行星。固态的星核虬结了周围的物质,形成的气态行星表面温度已经超过了五千度,呈出垂暮的赤红,在这永世的火海中像是一块正在消失的异色泡沫。
然而他这时所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在这块气态泡沫火红的地平线上,还在升起许多和星星差不多大的小点。那是被同样被永世灼燃的固态行星。
可什么是固态呢?地球熔融的内核是固态吗?那覆盖百分之七十表面海洋是固态吗?组成这些固态行星的材质已经达到了人类对固液材料运用的极限,忍受着数千摄氏度的高温,而苦苦维持着自己最基本的形状。
或许数年,或许下个瞬间,它们就将彻底解体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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