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数日,公司里怨声载道。同事们接连被讨债的骚扰,不胜其烦。

    毕竟在他们这行,名声和信心是一切。

    易伍淡定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辞职信。

    从部门总的办公室出来,正好经过茶水间。她听到自己的团队主管,外号“咸猪手”的咸总,在和组里的男同事聊天。

    咸总的一只手抚着微微凸出的肚皮,另一只手托着咖啡杯:“真惨啊那小易,瞎了眼嘛找个这样的。之前公司里还有人传她是富二代?哈哈净tm扯淡,追债的都堵到这儿了,要真是富二代,她老爸能不管?”

    “嗨,真富二代就回去收租了,还搁咱这儿起早贪黑的做什么金融民工啊?说去道来还不是靠老公。”另一人附和道。

    “cao,平常多碰一下就投诉,装得跟tm贞洁烈女一样,现在看还不如跟了我呢。还好她老公才用了她一年,我就当是发善心捡漏个二手笋盘了哈哈。”

    咸总舌头顶腮,笑容逐渐猥琐,“诶你说二婚不用给彩礼的吧?嗨,怪就怪我这审美太专一,脸胸腿一个都不能少,她学历也不错哥跟你说,找女人生孩子,这方面的基因还是得好好挑。”

    “不好意思,咸总。”一道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他。

    易伍出现在他们身后,神色很是抱歉,“我没办法和您生孩子。”

    咸总的脸有转瞬而逝的尴尬,可他打着哈哈,自洽地将这份尴尬掩饰了过去,“小易,离职手续都办妥了吧?嗨,我俩闲聊呢,你都偷听到了什么?”

    “我没办法和您生孩子。”

    易伍郑重地重复了一遍,用手指了指自己:“我,是人。”而后指尖转向咸总,“您,是种猪。我们之间,有生殖隔离。”

    说完后,她在心里默默打了个勾——辞职并肆无忌惮地辱骂npd(自恋型人格障碍)领导,人生的愿望清单又完成一个。

    “你!”咸总愤然放下咖啡杯,杯中液体四下飞溅。他气势汹汹地指着易伍的脸,“你敢搞人身攻击?”

    易伍没搭腔,眼睛注视着他伸出来的手,上上下下望了好一会儿,而后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手掌有钱币大小的皮疹,成片不成团。”

    咸总闻言立马收回了手,背向身后强行解释:“湿疹!是湿疹!”

    “湿疹会很痒的。这么久没看到您挠,应该是不痒?”

    她的眼扫向咸总的脖颈:“脖子周围的淋巴结略显肿大。”

    眼神继续下探,停在裤腰:“裤管明显宽了,晃晃荡荡,可腰部却是正好是不是因为腹股沟淋巴结也肿,原来的裤子勒得慌?”

    站在咸总旁边的男同事在缓慢地螃蟹挪步。

    “乱七八糟说些什么玩意儿啊你!”咸总被她打量得浑身不自在。

    “面色潮红,是低烧?舌头不停顶腮部,有溃疡吗?大清早九点不到,您已经进进出出茶水间好几次了,手上的咖啡没断过。头痛,乏力?”语速不急不缓,却咄咄逼人。

    像是被戳中心事,咸总红着脸抬腿就想走。

    易伍一个大跨步堵在茶水间门口,连珠炮般继续发射:“我闺蜜是皮肤科医生,您可以去她那儿看看,因为我现在强烈怀疑您是——”

    她停顿了几秒,然后转身面向格子间将音量调到最大:“梅!毒!二!期!”

    她的话音刚落,办公室一片哗然,站在咸总旁边的男同事立定跳远了两米。

    易伍继续大声补充道:“我一开始说的不够准确,向您道歉。您并不是一头简简单单的种猪,而是一头不幸患有梅毒二期的猪,很遗憾,您没有配种资格。”

    “我我tm干死你!!!”咸总将咖啡扫落在地,气得牙齿打颤,大口喘气。

    “现在道上想干死我的人太多了,您得排队。”易伍莞尔一笑,答得轻巧。而后蹲下身,用纸巾将洒出的咖啡擦了个干净。

    清理办公桌上的旧物,各路奖杯被她全部扫进垃圾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一个。

    第一排的左边抽屉里,躺着一个小小的相框。她的手在相框上反复摩挲着。

    人生所有尖利的锐角里,她触碰到了时光的某处柔软。

    那里绿草如茵,青涩懵懂又富有朝气,甚至还有尚未湮没的,对未来的诸多期许。

    很多年前的老照片了,像素分辨率远不如现在清晰。

    十五岁的少年季宁,背影瘦削,脊骨嶙峋,像一块被风雨反复打磨过的石头。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衬衫,左手托着篮球。衬衫随风鼓起,好似即将远航的帆。

    少年温情柔软,也曾许诺过她彼岸。十几年间,他们形影不离。在每个绝望到几乎溺毙的时刻,都有他从天而降。

    救她于水火,也救她于平庸日常。

    可直到远方和彼岸成了一个未完成的梦,她留下的,也仅仅只有这一个背影而已。

    几天后,离职和交接的流程终于走完,易伍抱着纸箱进了电梯,恰好遇到同组的女前辈。

    “小易,我代表部门全体女同事,感谢你为民除害了啊!咸猪手是在外边乱搞才得的病,公司里被他祸害的女同事们当天就去查了体,然后一起把他给告了!他那破事,现在金融圈传了个遍。我跟你说,他工作绝对保不住。”话刚说完,本来还兴高采烈的前辈突然叹了口气。

    “但是小易你自己家里那事打算怎么办?还有啊摊上这么大的事,你,你怎么还在笑?”

    她自由了。

    抬头望去,初夏浓密的树荫下,一只蝉通体透明,双翅宛如薄纱,浑身折射着金属微光。

    它蜕去了原来的壳,振翅飞走,只剩下蝉蜕还挂在枝头。

    债权人行动得很快,夫妻的共同财产很快便被法院冻结。她要证明廖磊伪造了她的签名,还要举证债务未用于夫妻共同生活,打官司需要的时间太久。

    座落在燕城的大平层和代步用的大g被债主们申请了财产保全,可那本来也不是她的东西。唯一麻烦的是征信黑名单,还需要段时日才有可能解除。

    沉没成本太多,但也要迅速止损。无论结果如何她得认,哪怕咬断牙齿。

    易伍乖顺的人生中,第一次任性,不愿向易国昌低头——她的父亲,在接到电话,得知女婿欠债跑路,女儿向法院递交离婚申请书之后,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是:

    “他有今天,责任全在你。把你的丈夫找回来。至于离婚,想都不要想。”

    在易国昌的那套逻辑里,家族荣誉比天大,离婚等同于荣誉谋杀,更是生生切断了廖磊父亲这条好不容易牵上的线。

    事情的根源不在廖磊赌博,而在于易伍偏偏要做什么该死的女强人。她丈夫有今天一定是她忙于工作,疏于对他的关心照顾;她必定没有千方百计地满足丈夫的所有需求;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神态一看就令人生厌。

    女婿是半个儿子,女儿连人都不是。

    易伍在电话这头,声音比腊月的冰霜更冷:“您和廖磊他爸,手眼通天都找不到他,指望我这个一穷二白的老赖?连追债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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