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避开何正武的视线,盯着他的脚尖出神。
他似极力忍耐着什么,脚下沉重地向前挪动了一分,又仓皇急退一步。
见他转身欲走,我连忙背过身去,快步走进屋内。
而吕伯渊仍然倚在门边,双臂抱于身前,看着何正武离开的背影,似笑非笑地开口:“当年若不是大将军坚持,恐怕现在,应该叫您何夫人吧?”
他先前说出灵卉的来历,我便知道他有通天的手段。但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一时难掩心中的愤懑:“你做幕僚,难道就为了揣测这些有的没的?”
吕伯渊这才回过头来,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呵呵,夫人说的是,是属下多言了。只是觉得夫人被保护得太好,长年藏于阁中深入简出,有些事,还是应该知道。”
我皱眉,“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那可太多了。”吕伯渊复又坐回之前的位置,悠哉地端起茶来,啜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比如,盛、何两家当年都去荣家说过媒。盛荣两家处尊居显,尊上身为丞相,怎会不知圣上的忌惮?文武联姻虽是常事,但需斟酌,决不能引起皇帝不满。盛老将军早逝,大将军少年袭爵,正在风口浪尖;反观何将军,虽为嫡出,却是次子,当时与您才是良配。若不是大将军立下军令状,只怕夫人嫁的就是何家了。这五年,大将军征战苗疆,不仅是为国尽忠,也是以命为聘,迎娶夫人的代价。”
我怔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我隐约猜到何将军对我的心意,却不知有这样的过往。虽知盛青山对我有少年情意,却不知他为我可以做到如此地步。这些事父母从未向我提起,盛家也未透露过一字半句。吕伯渊答应过我也没有欺我之理,编造这样的谎言没有意义,反而需要更多细节去圆,徒增破绽。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错了?盛青山既然力排众议做出非我不娶的姿态,又为何带回蓝凤秋,口口声声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眼见我陷入沉思,吕伯渊似乎还没有说够,又道:“又比如大将军对何将军的情谊心知肚明,断不会凭白让他来保护夫人。以夫人的聪慧一定也能发现,盛家女眷出门,用不着派一个官从三品的安夷将军守着,未免大材小用了吧?”
盛青山知道?我一时语塞,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脸上却又热得发烫。
“所以,”吕伯渊定定地看着我的脸,又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看穿,“属下方才提醒夫人的话,请夫人务必记在心里,切莫大意。为大义与夫人自己,都要慎重。”
我思绪飘飞,心乱如麻。
为何我在梦中全然没有发现这些事?我甚至对何正武的存在一无所知?盛青山带回蓝凤秋以后,因她怀有身孕而我迟迟没有圆房,我自觉没有颜面,不愿出门。蓝凤秋产子后,老夫人做主将她抬为平妻,我颜面尽失,更是二门不迈。
如今回想,梦中的我犹如将自己困死在一口枯井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恐惧,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于身边人的只字片语。寥寥的几次外出,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顾着维护自己残存的尊严和体面。
我失魂落魄地与他对望,恍惚间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拆穿他的谎言?还是印证他口中的事实?我无力地靠着桌沿,指尖死死地扣着桌面,我想到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对,可说什么呢?那些苍白无力的辩解,在他面前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看来夫人要我诚实,却并不了解诚实的力量。”吕伯渊语带玩味,失望地摇了摇头,“真相有时比谎言更加残酷可怕。”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盛青山和何正武都不是我现在该关心的,“多谢先生告知,”我扶着桌沿坐下,两手紧紧交握摆在腿上,克制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双手,“既然先生对文君身边之事了如指掌,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先生是否可以解惑?”
“那个蓝凤秋吗?”吕伯渊垂眸,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她来历不凡,夫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他的话点到为止。盛青山叫我莫要招惹她,吕伯渊也叫我敬而远之。难道他们都知道蓝凤秋的来历?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我装作无意地在果盘中挑选了一颗鲜红的果子塞进嘴里,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凝重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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