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年间,江南水乡吴兴,有一户姓姚的人家。不知是他们家自己触犯律法,还是被人陷害,被拿进官衙走了一遭。
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久一番之后,姚家被判了个流放之刑,举家被迫离开繁华富庶的吴兴,前往岭南。
突地遭此大难,往日走动频繁的亲戚不见了不说;家里的奴仆听闻主家被流放之后,也是逃的逃、散的散,原本热闹的府邸转眼间就变得异常冷清寂寥,可真是树倒猢狲散。
等到官差催着启程,姚家一家人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住了多年的宅院,除了家主姚甲亲手养大的两条狗不离不弃的跟在后面,连个送行的人也没有,都是相顾无言。
出城没多久,姚甲等到了后面急促的呼喊,“阿郎,阿郎,等等我等等我……”
随着后面焦急的喊声,姚甲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喊自己的居然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奴仆附子。前些年,自己将附子一家放了出去,由家奴升为了杂户,还给了他们一些田土和钱财谋生。
这流放千里,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吴兴。离家的时候,就自己一家人,没想到出城之后,还有人给自己送行。虽说不知道附子赶上来到底是什么事情,但姚甲的心里还是挺感动的。
但这一停,队伍就乱了。差爷们可不高兴了,嘴里骂骂咧咧的,扬着手里的家什对姚甲一行大声呵斥。
好在附子一家很快就追上了来。见差爷在大发脾气,附子赶紧拦下了差爷,点头哈腰的赔着不是,努力抓着差爷的袖子,好话说了一大通。
差爷们掂了掂袖子之后,依然对附子声色俱厉,“有屁快放,不要耽搁了老子们的行程。”
等到附子走到姚甲跟前,看着戴着枷锁的姚甲,从怀里摸出的吃食,却不知道是放在姚甲手里还是喂进姚甲嘴里……
看着附子愣在自己面前,手里的东西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姚甲苦笑了一下,“附子,难为你了……”
“阿郎,老奴陪着你,你看,我把浑家和孩子都带上了,他们不知恩,老奴心里是有数的……”
听着附子的话,姚甲的眼睛也是一红。边上站着的差爷也是挺惊讶的。平常的人家,遭受这种情况时,人都早就跑得差不多了,这人还挺有意思啊,还带携妻带子的跟着。
等再问清楚情况,知道附子一家是念及主家的恩情自愿跟上来以后。差爷们对附子都竖起了大拇指,难得,难得。
有着附子一家的加入,前往岭南的路上,差爷们对姚甲一家人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就像那些大人们说的“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换着是自己,可没附子那种勇气。
不过,从吴兴到岭南,也不是说到就能到的。一路上爬山涉水不说,还有饮食的变化,特别是差爷们想着自己还得原路返回,越是往前走,队伍稍微走慢了些许,就会引得差爷们一顿臭骂。
连带附子,路上也没少受妻子儿子的数落,“当家的,你这是何苦呢?原以为送一程就行了。看看其他的人,比你好的多的都躲得远远的。就你逞能,非要跟着走到黑。”
这个枕头风,天天吹起来也扎实。当年戚夫人如果不是天天晚上缠着刘亭长,估计也落不到“人彘”那个下场。自然,附子的心态也就有了变化。
等千辛万苦走到岭南,姚家的队伍可是折了不少,姚老夫人和姚夫人因为耐不住奔波,在途中就已撒手人寰。除了姚甲,姚家就只有几个未成年的男丁和女子。
进了官衙之后,当地的官员看过从吴兴传过来的公文,随手就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将姚家发配到一个偏僻的村子里。
因为自己的罪名不受待见,加上路上连经母亲和妻子离世,这时的姚甲已然心灰意冷,等到村里见到村正以后,姚甲也是任由村正处置。
不过,虽说岭南条件不及吴兴,安置姚甲一家的村子也偏,但村正却是个厚道人,看着姚甲带着几个弱小,并没有将他们安置在太过荒僻的地方。
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尽管知道村正是好心,可为了避免给村正添麻烦,姚甲主动把村正安排的地方移了移,离村子更远。看得村正是直摇头。
当然,姚甲这么做,也可能是为了能进一步避祸。但跟着过来的附子一家,心里却不这么想了。念及主仆恩情,下蛮跟着你到了岭南,村正的安排你不听,住这么偏,要到村子里借上个什么东西都要走上老半天。
更关键的是,一大家子都不是干活的料,想方设法从村正那里弄来的田土,全靠附子一家三人整日忙活。收的点口粮,也是紧着姚家人吃了才吃,用了才用。
这样日复一日,附子的儿子先是受不住了,当着姚甲的面就发起了牢骚,弄得姚甲尴尬不已。转身看看附子,附子却不做声。想来,附子也动了回乡的心思。
终于,某天晚上,附子的儿子一直在自家的茅房前徘徊,等到父亲服侍好姚甲以后,将父亲拦进了屋。
“我说老爹,要知道犯下过错的可是姚家呀!你念及主仆之情陪着他过来没关系。但问题是,现在咱们住在这里,本身没罪的也被别人视为同党了。”
“再说呢,住在这里,委实不方便,瘴疠又多。你看,娘够辛苦的吧,帮他们家洗洗缝缝,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不过是偶尔抱怨两句,还被他们家吼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家还真把这里当做吴兴啊?不为儿子想想,你也得为娘想想啊,说实话,这里,我可是待不下去了。”
“万一平白在这里丢了性命,亏的可是我们一家人啊。”
听到儿子的话,附子沉默了半晌,耷拉着头,好半天之后,“儿子啊,家主对我们家向来不错,落到现在这样子,也是遭了罪了,都不容易啊。前两天我听家主说呢,兴许我们能回去呢。”
“我说老爹啊,你是不是被家主绕迷糊了,兴许还能回去?”儿子压低了声音,“老爹,我听人说,姚家是大不敬呢?大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幸好陛下英明,没砍掉他们的脑袋,都算不错了,还跟你说能回吴兴,那是在骗鬼呢!”
儿子的话让附子一顿愕然。是的,一路上自己也听家主说过,此次家里流放岭南,已经是陛下开了恩。
再回想着这一路上自己一家鞍前马后的操劳着,要不是对不住路上过世的夫人,自己早就撂挑子呢。‘’
看着父亲似乎被自己有些说动了,儿子站起身,趁热打铁道,“想回去,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法子?”
儿子站起身推开门,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关上门。转身低声对父亲说,“主人过来的时候,老家还有很多的田产。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又偏僻……”
然后,儿子比划了一个割喉的动作。“要是主人死了,我们扶枢归乡,别人只会赞同我们主仆恩深情重,到时候,老大一个家业,还不是落得我们父子二人享用。”
附子想了片刻,同意了儿子的说法。的确,像儿子说的那样,开罪官府的是自己的主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能陪着主人流落到这里,别人对我们父子已经说不出二话。
总不能因为主人的缘故,让我们父子一直在这里陪着他吧。万一朝廷没有赦免的旨意,父子俩难道也要客死他乡?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附子回乡的心越发长毛了。
过了几天,伺候着姚甲吃过晚饭以后,附子边收拾东西边开了口,“阿郎,我们原本是北方人,算起来从老家到这里起码也有几千里的路。现在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以后,老奴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当然咯,如果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老奴纵使拼了性命,也会尽力扶着阿郎的灵枢回到老家。”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老奴觉得身子骨越来越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少郎君他们年纪又小,恐怕不能将你的骸骨带回老家了。所以,老奴斗胆恳请阿郎早做打算啊!”
都说锣鼓听音,响鼓不要重锤。这一番话刚说完,姚甲便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
于是,姚甲就面色凝重地道,“是啊,要是朝廷没有大赫的话,想来也只有我死这一招了咯?”
附子神色平静地点头回应道:“还是阿郎明白,老奴确实是这个意思。”
听到附子如此直白的回答,姚某不禁愣住了。自从一家老小从吴兴过来,路上吃了多少苦,根本就不用说,家里身子不好的,在路上就烧成了一捧灰,现在还放在外面的阁楼里。
如今,家中除了自己,就只剩下身强体壮的附子一家在家操持家务。如果他们真的心生二心,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说,到这里来以后,自己为了不被说道,选的这个住处,又甚是偏僻,喊破喉咙,也没人会听见。
转过来想,也谈不上升米恩斗米仇,从吴兴过来,附子一家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被当做了同党,他们想要回乡,除了这条路,也的确没有其他的法子。
停了片刻之后,姚甲才又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们照顾。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啊!如果朝廷没有下达赦免的旨意,想要归乡,恐怕真的只能用你们想的那个法子了。”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不过,好歹咱们主仆一场,能否等到明天早上?也好让我有机会交代一下后事,这样你们也能安心些。”
附子听到这话,倒是没再逼迫姚甲。毕竟肉已经搁在刀板上了,多等一会儿也无妨。而且,这也算是给他们主仆之间的情谊画上一个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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