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九门里,曾是关内富饶地。一朝鼠患凭空起,乌烟瘴气渺人迹。无父无君无法纪,为非作歹有天庇。”
暴雨之中,只见远远一人,一手执伞,一手拿着一副串着铃铛、系着红绿布条的牛胯骨,声如洪钟地唱念着,向张老樵和宋应星走来。
“幸得老夫有神机,邪风一时偃旌旗。哪知奇祸起旦夕,那黄毛孽畜再回籍。心急吃不着热面皮,暂且助你一臂力。”
此人每唱完一段,他手中的牛胯骨就有节奏地拍打两下,发出“哒哒”之声。这牛胯骨富有律动性的节奏,再加上这唱词,在这暴雨天里,极其摄人心魂。
“腐儒,别傻望天了!”张老樵拽着宋应星说道,“前面来了个卖耗子药的!”
宋应星也听到了那铿锵有力的唱念,顺着声音望去,然后冲着张老樵说道:“樵老,你眼花了吧?那卖耗子药和蟑螂药的,手里拿的都是竹板,但是此人不是。”
“那他是何人?在这暴雨天里装神弄鬼的唱念。”张老樵问道。
“樵老,您在北京城时日不多,自然不知。”宋应星解释道,“此人是唱数来宝的,靠手中的两个牛胯骨,在街面上混口饭吃。”
数来宝,也算是一种曲艺形式,在中原以北地区流行,尤其在北京,更是常见,它是民间乞丐要钱的一种手段。
数来宝之人,用系以铜铃的牛胯骨打拍,这两个牛胯骨,内行称之为“合扇”。合扇上边,栓有十三个小铃铛,俗称“十三太保”。
唱数来宝之人,常用“三、三”句式开场,在两句、四句或六句时可以换韵。
这些沿街唱念数来宝之人,都是见景生情,即兴编词,走到哪里就说唱到哪里。这些唱数来宝的,靠着敲打唱念自己编的词,向沿途商号要钱。
他们站在门口左右要钱亦有规矩,从不进门,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商号态度不好或出言不逊,他们就编词骂街,直到商号给了钱才肯罢休。
可以说,唱数来宝之人,是用耍无赖的手段来要钱。
商号给钱,他们从来不用手接,而是用牛胯骨,也算是为自己保留了那一点点尊严。
宋应星在琉璃厂开家木斋的时候,没少碰到这些数来宝之人,不过在雨天,倒是不常见。
此人逐渐走近,看着一地的死耗子,又看了看穿着内衣裤的宋应星,不禁哈哈大笑,继续唱念道:
“血化风,沙化雨,大小鼠儿在一起。成败生死莫讲理,不走正道才有戏。内衣裤,真稀奇,好像死鼠能吃你。”
“樵老,您身上可带了银子?给他一些。”宋应星被这唱数来宝的人,唱得心里有些不自在,跟张老樵说道。
张老樵岂是随随便便就掏银子的人?他扫了一眼这唱数来宝之人,说道:“这位朋友,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他刚刚沾染了时疫,你最好走远点,免得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染时疫,不会的,耗子死了别着急。神医自有妙手药,鼠疫扼杀摇篮里。”
鼠疫扼杀摇篮里?
张老樵听了这句后,连忙扒拉了一下唱数来宝之人手中的伞,但见此人,面色红润,发须不花,八字眉,吊角眼,两撇小胡,看上去活像个小力笨儿。
然而,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种长相不堪入目,但内藏激雷的人,张老樵江湖上见得多了。
张老樵指了指街边的房檐,说道:“这位朋友,咱们那边叙话。”
房檐的雨线,如织布机上的丝线一般,密密地滑落在了地面。
雨帘后,并排蹲了三个人,张老樵居中,宋应星在左,唱数来宝之人在右。
“这位朋友,哪家炕头哪家孩儿,什么万儿?”张老樵问道。
“西北山头一片玄,并肩子不下万儿。”
“原来如此。”张老樵说道,“我看刚才你提到了鼠疫扼杀摇篮里,可是发觉到时疫要来了?”
没等那数来宝之人答话,宋应星抢先道:“樵老,您二人在这叽里咕噜聊什么呢?刚才又是炕头又是万儿的,我是一句没听明白。”
“你这腐儒,除了会考试还会干什么?”张老樵敲了一下宋应星的脑袋,“我们江湖人说话,你当然听不懂了!刚才我问他‘哪家炕头哪家孩儿,什么万儿’的意思是,这位朋友老家是哪的,姓什么。这都是我们江湖上的切口,你这作八股文的,当然听不懂了。”
数来宝之人笑了,问向张老樵:“老人家,您什么万儿?”
“老夫慌里慌万儿。”
“慌里慌万儿?”宋应星重复了一遍,“樵老,您不是姓张么?”
“数来宝的,你给这腐儒解释一下。”张老樵不耐烦地说道。
“慌里慌张,所以慌里慌万儿。”数来宝之人解释道,“如果姓马,就是千里万儿,取千里马的之意。喇叭万儿,就是姓崔,取吹喇叭之意。”
“那不下万儿是?”宋应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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