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帝召见袁崇焕的第二天,是一个民间颇为不吉利的日子。
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是传统的鬼节,家家都要去纸店买些金银箔纸,叠成金银元宝,再配上一摞摞的纸钱,烧给家中去世的死人。
这些金银元宝,加上这一摞摞的纸钱,都会被放在一个特制的方纸袋里。在方纸袋上,写上死人的名字,和埋葬的地点,这样就能保证那些死人能够收到这笔纸钱,不至于在阴间饿死。
老北京管这叫,供包袱。
而且,烧纸的人,在烧的时候,还要额外多拿出两张烧纸,作为买通小鬼的路费和邮寄包袱的邮资。
北京宣武门外的西砖胡同,远远望去,并排着三座两扇大门。这三座大门的门顶,建筑极其厚重,在中间大门的前面,左右各立着一头石狮子。
入夜,七月十五的北京城,家家户户门前,都是烧纸的人。
在崇福寺内,大雄宝殿前,林立着各种石碑。此刻,袁崇焕由于担忧五年平辽的事,无法入眠,正一个人站在一座碑前出神。
月光皎洁,如银盘一般,挂在星空之上。
每块石碑下,都有一个乌龟驮着它,承载着上面诉说的历史。
驮着石碑的乌龟台石,叫龟趺,从唐朝就已经有这玩意了。
乌龟,象征着命运。大概在很久以前,那时候的巫师,就以看烧乌龟背形成的裂纹,来判断吉凶了。
“袁督师,这半夜不在客房好生休息,一个人跑在这看石碑做什么?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只见一个老和尚,在袁崇焕身后说道。
袁崇焕回过头,见是崇福寺里的住持,立刻双手合十,说道:“法师,可是我打扰了您的清净?”
“如今深更半夜,何来打扰之说?”住持答道,“我见袁督师一直站在院中不动,故来看看。”
袁崇焕用手摸着龟趺,问道:“法师可会占卜?”
“占卜?”住持微微一笑,“老僧可不会。袁督师不日就要去辽东上任,莫不是对前程有什么困惑?”
“正是。”
袁崇焕老实地答道。
“当年建寺的唐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前,手拿乌龟,曾经犹豫过,在杀他哥哥弟弟之前,要不要占卜。”住持缓缓说道,“然而,他身边的张公瑾却走了过来,一把把乌龟丢到了地上,说卜以疑决,不疑何卜?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诛杀李建成和李元吉,难道这事不吉就不做了吗?”
“法师的意思是?”
“只有大英雄和大豪杰,才不会期期艾艾,把命运放在卜筮之上。既然袁督师已经决定了去辽东,那么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为何还要管那吉凶?”住持继续说道,“此寺,原名悯忠寺,如今叫崇福寺。一个悯忠,一个崇福,到底是寺不吉利,还是名字不吉利呢?”
“多谢法师解惑!”袁崇焕再一次双手合十,“不知法师的法号可否告知?如果在下成功归来,定当回来看望法师!”
“法号?”住持嘴角上扬,说道:“老僧法号浴光。”
牛郎在河东,织女在河西,今年七月见一面,再等来年七月七。
这句老话,说的是中国传统的七夕节。在七夕那天,如果天气晴朗,夜间观看星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天河就像是一条玉带,正南正北地悬在半空。
七月七只要一过,这天河就改了方向了。
天河掉角,棉裤棉袄。
说明,北京的天气,马上就要凉了。
在这个微凉时节,按袁崇焕的计划,在面圣后的第三日,他就要带着佘义士,离开京城了。
在临赴任前,袁崇焕进宫陛辞,给崇祯帝上了一个奏疏,奏疏上写道:
“恢复之计,不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和为旁着之说。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此臣与诸臣所能焉。”
说完自己的用兵之策,袁崇焕话锋一转,点出了自己对朝廷在边疆用人方面上的担忧:
“至用人之人,与为人用之人,皆至尊司其钥。何以任而勿贰,信而勿疑?盖驭边臣与廷臣异,军中可惊可疑者殊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图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臣非过虑。但中有所危,不得不告。”
此奏疏不论怎么看,总感觉有些隐隐不吉,这种似有似无之感,仿佛暗示了袁崇焕辽东之行的命运。
崇祯帝看过奏疏之后,为了表示对袁崇焕督师蓟辽的重视,命王承恩把三日前御宴上所用的金银器皿统统都赐给了袁崇焕,另外,还赐他宫中所制御酒长春露和长寿白各一坛,以壮行色。
按照正常流程,袁崇焕出宫后,本该由内阁首辅出面,带领文武百官为其饯行。可是,当袁崇焕出了宫门,却并未发现有为其饯行的官员。
想必,这些官员,没有一个人相信,袁崇焕能够五年平辽。
如果袁崇焕无法五年平辽,日后被崇祯帝治罪,那今日饯行的官员,就都会被算作袁崇焕的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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