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氤氲,绚丽的碎金撒在宫廷,偶尔鸿雁高飞,是秋日吉兆。
宫道上早早就安排了宫婢洒扫,待中秋宴进宫的臣子经过时,早已一尘不染。
宫门外各家府上马车密密麻麻,由小厮牵到一边去停靠,大皇子府上的马车来得尚早,跟众人打了招呼,芙蓉和其他府上女眷便一同入宫了。
宫宴尚未开席,女眷们被宦官带着在御花园里赏菊,只听着不远处一个穿绯色云锦缎罗裙,头上簪着朱钗的女子似没站稳,手上玉镯磕在了凉亭柱子上,险些摔倒幸好被青衣宫婢扶起。
“芙侧妃小心。”青衣宫婢清冷的气质是她所熟悉的。
芙蓉借着青衣宫婢的手站稳了,这才后怕温声道:“今日便幸好有你了,我如今怀着身子,若是一不小心摔了破坏了圣上的中秋宴,圣上大怒我可是要惹上大祸还会连累大殿下,多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宫婢扶着她,略微弯腰行礼:“奴婢姜月。”
“是个好名字,眼下宫宴未开,你可愿陪我走上一走?”芙蓉拍拍她的手,极好说话似的笑了笑。
姜藏月行礼:“是。”
仅仅这么一个小插曲,几个女眷看了一眼便也收回了目光,一个侧妃还不值得结交。
芙蓉手搭在她手上,姜藏月跟在身后,两人往一旁石子小路而去,芙蓉小声道:“昨日乌决回府禀报了一些事,他在监视安乐殿,好在无伤大雅,但也要当心。”
姜藏月眉眼低垂,嗓音如她这个人一般淡薄道:“他若不监视才不正常。”
芙蓉就此事没多说。
这几日户部放款,工部的人手从廷尉府借调,总算是开了个头,但纪烨煜行事同时也得罪了这两部。毕竟他是用君的身份去压臣,既不再好言相劝,便只剩下争锋相对。
如今她得知姑娘是太子殿下的人,总算也能放下心。
正值深秋时节,园中金菊荼蘼,花团锦簇,姜藏月替她倒茶,语气淡冷:“纪烨煜的书房不要再去。”
芙蓉喝茶的动作顿住。
她缓缓吹散杯中热气,假装笑着在问青衣宫婢想要些什么赏赐,实则快速低声道:“书房里有他结交受贿的证据,眼下詹嬷嬷已经被赶出府,并无担忧。”
她还想坚持,只听得姜藏月道:“书房已经埋伏好人手,只待瓮中捉鳖。”
听得这话,芙蓉后背忽然冒出一阵冷汗,手发寒,反应过来遂才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当真是个伶俐不求回报的,你救了我,我便也不能薄待你。”
“青枝。”
大皇子府上的婢子递上一枚做工精美的金钗。
“奴婢谢芙侧妃赏赐。”姜藏月垂下眼帘。
芙蓉点点头,含笑:“这也坐了好一会儿了,麻烦你扶我去前殿,想来宫宴也快开始了,可会耽搁你?”
姜藏月毫无差错行礼:“奴婢扶芙侧妃去前殿。”
宫宴将开始,会举行迎寒和祭月活动,不过这是帝后之事,去得晚些也无妨,芙蓉道:“姑娘可愿出宫?”
姜藏月目视前方,只道:“不愿。”
芙蓉又道:“大皇子府上人口简单可也斗成如今这般模样,宫中人心争斗就可见一般了,可要万分小心。”
姜藏月道:“奴婢明白。”
前往宫宴的臣子家眷人数众多,待芙蓉到时,祭祀已经结束了,大殿两侧月灯挂树,足足绵延数百米,千姿百态,极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我还有一事不解。”芙蓉目光落在她身上:“纪殿下这些年除去庭小公子,未曾信任过旁人,但对姑娘不同。”
姜藏月眸子微顿,淡声:“并无不同。”
“是不同的。”
“芙侧妃想多了。”
她说得平常,芙蓉却笑道:“我能看清。”
姜藏月没接她这句话,芙蓉柔缓说道:“姑娘能得了殿下信任就与旁人不一样,姑娘不信吗?”
“不过各司其职。”
芙蓉似想到了什么,又好奇问:“我听乌决说过,当初二皇子对姑娘动手动脚,是殿下握住了姑娘的手护于身后。”
姜藏月没说话。
这些无足轻重的话本不必拿出来说。
“宫宴快开始了。”姜藏月垂眸。
芙蓉泄气。
“芙侧妃莫要迟到。”她道。
芙蓉顿了顿,又鬼使神差冒出了一句:“当初殿下找我要了一支玉蓉膏,对久跪淤青最是有效,可庭小公子说,殿下并未用。”
尚未听到回答,宫宴已将开始。
姜藏月打断话语提醒她:“芙侧妃,詹嬷嬷被赶出府邸,却并不意味不能进宫。”
芙蓉一惊。
姜藏月眸子冷淡。
詹嬷嬷混迹宫廷几十年,不可能没有心腹,被赶出府邸,她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再次用人情入宫。
而今中秋宴,就是最好的日子。
只怕是詹嬷嬷连同芙蓉和纪宴霄以及她一并恨上了。
芙蓉心头一凛,道:“我会注意的。”
中秋宴开始了。
每年中秋,各家店铺皆上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在大门前立起有花头的画杆,杆上绣‘醉仙’锦旗,众人争相入店喝新酿。
而中秋夜,皇家结饰台榭,汴京争占酒楼食饼赏月,丝篁鼎沸,近皇城的民居也遥遥能听清吹笙吹竽的乐声,仿若云外。
这种日子,但凡有品级的官员自然都在受邀之列,是以宴会热闹非凡,阿谀奉承之声不绝。
此时,宫阙侧门处一顶小小的轿子停驻在此,詹嬷嬷从轿子上下来逐渐靠近宫门。
待越发近了,宫门处一个宫婢提着灯上来引她入宫,面上堆着笑,说着讨巧话:“瞧詹嬷嬷这些年越发得了大殿下的器重了,今日怎生没同大殿下一同赴宴?”
詹嬷嬷给了碎银子赏她:“府中还有事情未处理好,老身自是来迟一步。”
宫婢接了银子赶忙连连附和:“大殿下自然是器重嬷嬷的,嬷嬷这边请。”
詹嬷嬷入了宫便打发了这宫婢,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不能让旁人瞧见。
那日纪宴霄断了她的手筋,她找了最有名的大夫也接不上,如今一只手耷拉着再抬不起来。
现下殿下也将她弃如敝履。
詹嬷嬷心里如何不清楚,殿下对她失望,只是因为她动了芙蓉。
王府弓箭手那么多却依然没要了芙蓉的命,甚至她腹中那个孽种也保了下来,她费尽心机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殿下将她赶出了王府。
詹嬷嬷心痛万分,那般磕头:“殿下,您不若当真好好想想,芙蓉当初既然是一个无路可走的女子,为何不选择做了永乐坊的人,而执意在街头盯着殿下呢?老奴在宫中几十载,不会看错人的!”
纪烨煜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往后再不要入王府。
到底念着她是先皇后留下的人,给足她最后的脸面,消息未曾传入宫中。
纪宴霄废了她的手,她又怎么可能不报复回去。
今日中秋宴就是最好的时机,朝臣齐聚一堂,她定然是也要入宫。以往殿下府上方方面面都是她一手操办,如今却落到芙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侧妃经手。
詹嬷嬷深深看了一眼,暮色降临,前殿早早点起了月灯,远远瞧去流光溢彩,如同潋滟云霞织金满天,这样红墙碧瓦的宫阙何其摄人,她定会为殿下除去这些祸害!
除了芙蓉,还有纪宴霄护着的那个宫婢,听说是姜月。
因为那宫婢,她废了手,这女人自然也该死!
夜色间,另外有宫婢而来:“詹嬷嬷找奴婢有何事?”
詹嬷嬷瞧着她:“当年你爹娘重病,是老身出钱替你爹娘安葬。”
宫婢登时跪下泫然道:“奴婢自然记得嬷嬷的大恩大德,必定愿为嬷嬷赴汤蹈火。”
詹嬷嬷笑了,伸手将人扶起来,又长叹一声:“殿下身边的侧妃这些时日胃口不佳,你可知?”
宫婢点点头,答应道:“奴婢知道如何做。”
她哪里得罪得起詹嬷嬷,这宫中的人命轻贱,说死也就死了。
宫宴月明如镜。
祭祀月神后,君臣于席间同乐,赏月赋诗,桌案上摆着不同形状的芙蓉饼、菊花饼、梅花饼,煞是喜人。
用过饼,则是宫宇内外乃至汴京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浮满水面,烂如繁星,有那等子嘴快朝臣笑言:“江神所喜!圣上大吉啊!”
趁着大家看水灯时,庭芜在一边儿剔螃蟹,蘸醋蒜而食,还不忘跟姜藏月交流,遂分享:“今日这螃蟹比以往的好吃。”
满初回看了他一眼,撇撇嘴:“宫宴上的螃蟹哪儿能和你抠搜买的螃蟹一样。”
“我那是勤俭持家。”庭芜反驳,并义正词严解释:“赚钱如捉鬼,花钱如流水,不当家怎么知道柴米油盐贵。”
满初白了他一眼:“所以那螃蟹是没满月就让庭小公子买回来了吗?”
“咱先不提螃蟹这事儿。”庭芜笑眯眯看向满初:“今日中秋宴,听说那詹嬷嬷被赶出了荣王府,要不要打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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