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夏交接的月份,沉水寨热闹非凡。
长临五年,临安的沉水寨又拐来了不少孩子。
白日里下起了雨,雨珠沿着翘脚木质高楼垂落,溅在地上,滴滴答答不见停,高楼里隐约可见不少关在笼子里的孩子,偶尔有闹腾的哭喊声。
惊雷骤雨好一阵才停歇下来,雨水让地面更加泥泞了,不少神色欢喜,身着叮叮当当彩色衣裙的小姑娘在各个笼子前挑挑选选。
沉水寨的风俗,找郎婿要从小培养。
而姜藏月混入沉水寨就是接了任务调查失踪的富商之子,她目前的身份是顶替成了沉水寨寨主的女儿。
八岁的姜藏月身子瘦弱堪比六岁。
顾崇之说她杀不了人,也只能接这样的任务。
她离开汴京据点,跟着走镖的商人,装乖扮可怜惹得旁人怜悯,混着吃食跟着镖队才入了临安沉水寨。
雨势有复起之势,小姑娘头上带着沉水寨特有的银饰头环,身着彩衣,脚上系着带铃铛的红绳,瞧着便像金尊玉贵娇养的小女娘。
姜藏月跟在寨主身后,目光掠过一间间翘脚高楼在寻找着失踪的富商之子。
半月前,富商携一千两黄金求上四门据点,只为寻得失踪的独子。是以姜藏月接了这个任务。
可根据搜罗的消息,富商之子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便是在临安城沉水寨附近。她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踏着泥泞上了沉水寨,打晕了寨主的女儿藏起来,熟练将自己伪装成她的模样。
过了好几间吊脚楼又到了一个笼子前,笼子里只有一个小胖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黑黢黢的,哭着喊娘。
这也不是她要找的人。
姜藏月假意踩到石头崴脚。
在寨主看过来时,连忙挂上委屈的神色,指了指自己的脚踝,表示坐一会儿就好了。
寨中今日挑婿之事很重要,是以多嘱咐了她几句,便离开和寨子里的村民一起忙活开来。
顾崇之给的这张人皮面具最多只能维持两日。
所以她的任务也只有短暂时间完成。
超过两日任务失败她承担不起。
顾崇之总会说完不成任务留着他们的命也没什么用处,但就算没要他们的命,也差不多了。
姜藏月十次任务里总会有四五次失败,是以四门的水牢她也被锁过好几回。
水牢里的水脏污恶臭,不时有毒蛇和老鼠横行霸道,她不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让自己睡死过去,还要提防毒蛇撕咬要了她的命。
甚至有一次不小心睡过去,毒蛇爬到她身上才发觉,她只能如同走投无路的囚徒,绝处求生与毒蛇拼命。
但水牢她也是能承受的,更多时候,顾崇之会让她在梅花桩子上罚站。站上一日不许动分毫,这才是难受。
碰上大雨的时候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那时候脚上功夫不足就会从梅花桩子上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好长时间见不得人。
后来她学聪明了,每次站梅花桩的时候就去想一些过去的事情。
沉水寨子高高低低的吊脚楼错落有致,泥泞的小路上皆是被雨水打落的残叶,混着孩童的哭声,绵绵不绝。
姜藏月稚气未开的小脸绷紧了神色。
已经找过了好些吊脚楼,却未曾看见要找的那个孩子,听闻他的衣裳料子是比旁人要好得多的。
除了蜀锦,云锦,便是绫罗绸缎,再往下便是麻布粗布,她又不是瞎子,总不至于瞧件衣裳都瞧不出。
只是沉水寨子这一次绑来了男孩儿太多了,不少哭成了金鱼眼,长什么样都看不清,只有鼻涕和眼泪混在脸上,十分恶心。
姜藏月又飞快看了两个笼子。
最后的笼子里一个身着浮光锦的少年缩在角落。
兴许是大雨下得太大了,溅起水花将少年的衣摆都沾湿了,还未入夏,天气自然带着清寒,少年脸色苍白。
姜藏月目光落在他的衣裳上,为了看清楚些,她蹲得更近了,还上手摸了摸。
料子是极好的,她抿出一个小小的笑,找到了。
少年眉眼清朗,长相极好,至少她觉得跟那些鼻涕孩子不同,富商之子总该是这样镇定的。
一旁着绸衣圆领袍的另一孩童哭得撕心裂肺:“爹!娘!”
姜藏月驻足在笼子前,笼子的钥匙在沉水寨子的人手上,她没办法徒手打开笼门,她只能定定瞧着那少年。
大雨滂沱淋得人睁不开眼,绵延开来的吊脚楼前,小姑娘持伞的身影将伞往前递了递,遮住了一方天地。
瞧见少年还是不说话,她从身上摸出一块有些干硬的糕点放在他身上,又将伞也留下了。
天青色的油纸伞在这昏暗的天际间像是一方毫不客气挤进来的天光。
在沉水寨若是看上郎婿,便会将伞留下,待爹娘过来时就能将人放出来。
姜藏月怕任务失败,又回去拿了一把伞,这才蹲在那少年边上,凑得近些,越发瞧清楚,少年眉目潋滟,唇红齿白,生得极好。
她知道只要今日将这少年从笼子带出来,那就有离开的机会。
姜藏月又凑近了些,指了指少年怀中的糕点,提醒他。
“喂,你爹花了上千两银子让我来找你呢,糕点你不吃等饿死就下不了山了。”
她又戳了戳他:“快吃啊?等会儿让人看见了,沉水寨的规矩是在未被挑中前不给人吃的,你别连累我受罚。”
“等找到机会,没人盯着你了,我便带你下山。”
她也是第一次到临安这么远出任务,实在不想失败了又挨罚,那滋味着实说不上好,自然希望这人配合一些。
瞧着少年糕点一口不动,她还想说些什么,少年嗓音有些喑哑缓缓吐出三字。
“你是谁?”
须臾间,少年将糕点重新扔还给她,将头顶的伞也撇开,离她更远了些。
“想要毒死我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姜藏月很是不解看向眼前少年。
若是寻常人听见能有机会逃出沉水寨,只怕巴不得,这人防备心怎么这么重?
绞尽脑汁想了想,她开口:“是你爹要我救你的。”
说话间,她又将糕点重新塞回他怀中。
纪宴霄低头,看着怀中的糕点,糕点干干净净,倒不像被下了毒的样子。
他视线从糕点上挪开,遂手藏进了袖子里,姜藏月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少年淡淡声音再度响起。
“你是谁?来做什么?”他嗓音依旧喑哑:“方才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姜藏月眼神在他身上打量。
她不由得嘀咕:听闻这少年也不过跟她一样大,结果蜷缩在笼子里也比她高上一大截呢,不过眼下将人带出笼子才是正事。
姜藏月十分老成的叹息一声。
她一张脸拧成一团开口:“你不信我就算了,但我可以将你带出笼子。”
听着小姑娘说的话,纪宴霄身形一怔,小姑娘瘦弱的身子紧紧挨在他边上,恨不得贴上来。
瞧着便像是两个穷途末路之人互相抱暖。
待回过神来,他口中不知何时早已应下她的话。
等寨主来的时候,姜藏月说了几句将纪宴霄从笼子里带出来。
许是在笼子里关久了,少年方踏出笼子便是一个踉跄,姜藏月下意识扶住了他。
她想了想,一两日不曾进水米,是个人都熬不住,更何况他还长这么高。
姜藏月从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块碎糖。
碎糖被她揣在怀里舍不得吃有些久了,如今半化有些粘手,但她还是将糖喂到少年嘴边。
“快吃。”
沉水寨这一日挑婿结束,姜藏月带着少年回到寨中吊脚楼。
此处与旁的吊脚楼不同,却是错落有致带小院更精致了些。
院子前围了一圈篱笆,中间用较大的石块铺路,待近了屋檐,清楚瞧见雨水从草屋檐滴滴落下。
姜藏月喘着粗气将少年放在屋中椅子上,这才出声:“没有什么地方比这么更安全了。”
寨主女儿也被她藏在木板下方。
藏人之前她喂那小姑娘吃饱喝足,眼下沉沉睡去定然是不会闹事的,毕竟她连小姑娘的嘴都堵住了。不然让沉水寨的人发现她绑架了寨主的女儿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因为姜藏月也不记得自己之前打哪儿听见的,沉水寨的人最是护短,她做的这些事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
毕竟官府都拿沉水寨没有办法。
姜藏月左右瞧了瞧,干脆伸手将窗户都关上了。
屋中昏暗起来。
她吹了吹火折子,屋中重新亮堂。
少年开口:“你不是沉水寨的人。”
姜藏月看他:“我没说我是。”
说完,她小手麻溜又在柜子里掏了掏,掏出两个芝麻饼,摸着还有些许余温,这会儿吃正好。
一人一个。
简陋的桌案前,两人一人坐一边吃饼。
纪宴霄也将屋中情形尽收眼底。
一张铺着柔软花布的小床,床头陶土罐子插着几朵垂头丧气的小野菊,不远处一面铜镜像是有些年头了,连人影都照不清晰。
柜子上除却两张芝麻饼,还有好几个小巧手鼓,鼓上绘制着艳丽妖冶的花纹,多看上一眼都有些头晕目眩。
床榻不远处的木板缝隙略大了些,与旁的不同,那一块儿地方没有灰尘,更像是有人才打开过不久。
少年眸光顿了顿,用完芝麻饼才道:“木板下有人?”
他目光落在眼前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六岁左右,小小年纪便生得眉眼如画,与汴京贵女并无不同。不过穿着沉水寨特有的彩衣襦裙,脚踝上红绳系着银铃,略有动作银铃便会发出响声,愈发显得可爱。
除却这小身板实在瘦弱得过分,于是那双乌灵灵的大眼睛衬在小脸上,更多了几分俏皮聪慧。
姜藏月摇头:“哪有什么人。”
她一边说一边挪了挪凳子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结果少年径直起身往木板那方而去:“不说么?”
姜藏月伸手拦住他。
她一双眸子漆黑又明亮,寸步不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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