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汹涌,砸在大片芭蕉上,湿了红墙碧瓦。
风雨霏霏,寒风入骨,书房里炭盆的火也逐渐熄灭。
只听得远远几声惊雷,听得滂沱的雨声,这场雨仍在下,像是从多年前飘摇一直下到今夜。
朦胧的雨幕模糊了眼前人的眉眼,可在灯烛摇曳的一瞬间又逐渐清晰在她眼前,灯影间,青年色转皎然,似有撩人风姿,楚楚又盈盈。
姜藏月垂下眼睫。
眼前人是彼时人。
殿中红泥小炉滚着茶,青年动作优雅细致,将茶沏好后细心推至她跟前,就如同当年替她温柔挽发的少年一般,如出一辙。
王富贵。
这个久远到不能再久远的名字出现在她心间。
是沉水寨跟她结过亲的人。
她向来是这般沉默的性子,纪宴霄了解,便也并未问询她在想什么。
廊檐下雨珠滴答作响,姜藏月掌心攥紧。
临安城的任务她最后是失败了。
她以为她结亲种合欢树救出来的人是王富贵,便借着买饼的由头一去不返。她想着王富贵脱离危险总会自己回家。
后来她日夜跋涉回了四门,门主说任务失败她救错了人,最后当然没逃过水牢。
她便想着总要知道救错的人是谁,可到底没打听到。
只是听人说那一日临安东城门有个少年在那里等了一日一夜。
像是一场淋漓的雨打湿了临安,经年未晴,不再相遇。这么些年她本以为这样一个人她早忘了,未曾想今日提及却记忆犹新。
风雪蒙蒙,薄烟笼了满城,窗外飞雪有一瞬落在青年发间,逐渐湿润消失得无影无踪,青年在温软的烛光中弯着眼睫。
她该是怨的,怨那样一个人。
姜藏月思绪纷纷。
他当初为何要假冒王富贵呢?
当年的少年亦是如今这般眉眼如画,灯烛在他眼底映出明光。
他依旧爱笑,不过少年的笑是清朗真诚,而青年的笑危险潋滟,一是真心,二是算计。
纪宴霄似乎对当年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任务失败她在水牢待了一日一夜,出来便发起了高烧,差点人就没了。
那一截挽发的合欢树枝到底断成两截,什么都没能留下来。
须臾间,她听得眼前人声音柔和:“姜姑娘在想什么?”
姜藏月声音在夜风中清轻:“我只是想问殿下,当年那个让你等的人如何了?”
“她总会回来。”
纪宴霄轻轻弯起唇,若春花秋月的绝艳:“我们拜过堂。”
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姜藏月再度失神。
这样一个骗他在东城门等了一日一夜的骗子,他当真不恨么?一个说去买王记烧饼的骗子。
在宁静无旁人处,他清浅的笑似涟漪:“红泥小炉茶沸沸,风雪夜里迟迟归。”
姜藏月的眸色看不清。
青年眉眼舒展:“她说是我爹让她来救我的。”说到此处忍不住笑:“可我爹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年了,除非她挖了坟。”
姜藏月声音听不分明:“是么?”
沉水寨里到底是一场错,她当年以为身着浮光锦的少年便是她要找的人。毕竟浮光锦在她看来已经是比较昂贵的料子了。
纪宴霄弯了眉眼,手指摩挲着茶盏:“我倒是真的想知道临安王记烧饼有多好吃。”
姜藏月抬眼。
几案上那原本她没注意的盘子里就放着几个烧饼,夜风寒凉,烧饼早就没有一丝热气。可临安王记的烧饼如今已经开到了汴京。
突兀间她就忆起了当年的事情,忆起那个雨夜少年将被褥全部让给了她。
少年开口:“结了婚契便是要白首同心的,你莫要骗我。”
可她只是一个做任务的人,连一开始上沉水寨也不过是为了那一千两黄金。
这世上多的是人身不由己,姜藏月更加沉默了。
纪宴霄盈盈的笑意攀上眉眼,递了一块点心给她。
姜藏月目光落在他身上。
纪宴霄眉眼着实让人赏心悦目,笑言:“姜姑娘可是有了心上人?”
姜藏月敛眸回神,声音清寒:“殿下,奴婢没有闲情雅致考虑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她眉眼淡薄,言语间更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物件儿,似乎任何事情都挑不起心绪。
纪宴霄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过如今更近了些罢了。
只须臾间,纪宴霄笑着开口:“若是不知,还以为姜姑娘在回忆旧人。”
她确实在回忆旧人。
当年她太过年幼,做事太多地方没有章法,可就是那样一个叫王富贵的少年处处护着她。
他质疑她是他爹派过来的人,却只是在思考一瞬后又相信了她,与她结了亲种了树。
在安乐殿时,纪宴霄不止一次说过他们是同船共犯。
她到如今也是不信的。
姜藏月踏出书房门时,风雪停了,宫灯在夜里洒下一片昏黄的光晕。
“明日该有大事发生了。”他含笑开口。
殿中薄薄雪光映衬着天际,红墙碧瓦,雪夜茫茫。
姜藏月面上锐冷依旧。
她转身冲纪宴霄行了一礼,周到得无半分错处。
“殿下。”她清冷的侧脸在银雪色下显出几分薄凉:“明日早做准备。”
“明白了。”他眸色温柔:“多谢姜姑娘提醒。”
说罢,他目送她回了屋子。
廊檐下微暗,白衣乌发青年待再瞧不见人这才关了书房的门。
再过不多时,屋内那一盏昏黄的光晕也逐渐归于沉寂,只与殿外风声簌簌不停。
夜间,另一屋中点起灯烛。
姜藏月静静誊抄着佛经,这些日子梦魇又来得频繁了些,只待她闭上眼,长安候府的大门一次次被血染红,堆成尸山血海。
那样濒死窒息的感觉让她一次次心悸醒来,无数次将她拉回十年前,将她掩埋在尸体堆里不得喘息。
满初瞧着天色,着实有些忧心:“师父,这都四更天了。”
“恩。”
见此,满初也只能将灯烛挑亮些:“总是这样晚睡,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的。”
姜藏月没再说话。
只是白皙指尖下徐徐落笔,佛经一张张被放进檀木盒子里。
她现在无异于刻舟求剑。
一样珍贵的东西掉在水里,既不能含命去捞,又觉得颇为惋惜。
在这样的心境下,在木船上刻下一道记号。
大概是最好的纪念了。
这样的风雪夜,她反而觉得心更宁静了些,人都会变的。当年赤诚的少年如今更是算无遗漏,纪宴霄与她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誊抄过佛经,姜藏月又拿出了一张纸。
这一次纸张上落下了琐碎的名字,有大皇子,有太子,有二皇子,也有廷尉府和安嫔,更有沈氏一族。
这些人的名字乍一看平日里各司其职,是没有关联的,但这汴京水深,明面上没有关联不代表背地里没有关联。
姜藏月再度落笔。
安乐殿几乎被这些势力包围,但与廷尉府搭上关系,眼下势单力薄者为大皇子。
满初瞧着这些也瞧明白几分:“今夜大皇子搜查之事很明显就是栽赃陷害,殿下与廷尉府联合,太子即将归来,他狗急跳墙了。”
的确是狗急跳墙了,可越是心急如焚就越会错漏百出。
姜藏月道:“也不用逼得太紧。”
架空大皇子大部分权势,却不能将他逼到走投无路,太子回归,大皇子便会是最好的挡箭牌,皇位之争终究是他们正面交锋。
这事她顺其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二皇子是帮的哪一边她暂时无法预测,二皇子敬重华贵妃。既敬重母妃又舍不下与纪宴霄的兄弟情谊,在其中摇摆不绝。
栗米盘中餐,屋漏檐上雪,人生来便是分了三六九等。
若是纪宴霄败了,到头来不过草担一席,命似蜉蝣。
满初瞧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才道:“师父放心,殿下应该不是那般轻举妄动之人。”
若是这样,当初师父就不会扶持这么一个人了。
便是庭芜那般明里暗里打听,她都没有说师父当年为何只选了纪宴霄这个人。
当时师父说过那么一句话她如今都是记得的:身处绝望的浮萍,会是最好的帮凶。
姜藏月笔尖滴下一滴墨,眸子有些出神。
一滴墨就可毁了整张白纸,如今纪宴霄就是那一滴笔下的墨。
须臾间,满初再度开口:“师父,我已经打听过了,修筑河堤之事招揽劳工已经是廷尉府安子真在做了。”
姜藏月颔首。
此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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