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隗见叔带被杀,又惊又怒,亲持长戈上前,高声叫道:我乃当今王后,天下国母。你等皆乃侯国下士,竟敢弑君?
魏犨闻言,扬声大笑:此等淫妇,倒会巧说。天下共主乃是襄王,今在王城;叔带乃篡位反贼,被我斩杀。你与叛国之贼双宿双飞,则是哪国王后?
叔隗闻罢,虽为夷狄之女,也不禁满脸臊红,为之语塞。
魏犨冷笑:乱国淫妇,人人皆可得而诛之,留下终是乱国之根。但若要我亲自动手,须污我一世英名,让人笑话。众军听着,与我放箭,射杀乱国淫妇!
众军闻命,虽然怜其貌美,只得奉令而行,于是乱箭攒射,瞬间便将叔隗射成刺猬。
郤溱赶来,闻说叔带及王后皆死,叹息不已,乃命埋尸于神农涧之侧。继而下令悬榜传檄,安抚温民,一面使人向晋侯报捷。
晋文公闻报大喜,遂亲至王城,朝见襄王奏捷,并说未奉王命而杀太叔及王后,特请降罪。襄王对叔带及隗后恨入骨髓,闻其二人被杀,说不出心头轻松,深身快意,犹如卸下一块大石,于是设醴酒以飨晋侯,复欲以库中金帛相赠。未料晋文公再拜,坚决辞谢。
晋文公:王城经翟兵劫掠,库中空乏,臣岂敢再使大王破费。重耳不求受赐,但死后得用隧葬,便沐王恩无穷矣!
画外音:所谓隧葬,便是在地下挖掘地道,送柩入内,是天子专享之礼。诸侯死后,只能以绳索悬棺入墓,是谓悬葬。晋文公居然在此时要求隧葬之礼,实有深意,是欲借此试探周天子对自己态度。倘若襄王允许自己僭越,则晋国便为诸侯之长,与王室比肩,后代子孙便可一劳永逸;若天子不从,则必以其他特权酬功,实在有些阴险。
襄王听罢,心中大为不悦。但又不敢正面得罪晋侯,遂沉吟半晌,最后婉转言道:昔我先王之有天下,规方千里,以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余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先王内官不过九御,外官不过九品,足供神只而已,岂敢厌纵耳目心腹,以乱百度?王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创制天下,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
一席话侃侃而谈,晋文公不由惭愧脸红。周襄王又以温言安慰,最终割让畿内温、原、阳樊、攒茅四邑,以益晋国之封。晋文公再拜谢恩,辞王而出,为获赐四邑大喜不已。
画外音:温、原、阳樊、攒茅四邑,因处于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故曰南阳四邑,是晋南通往豫北狭长通道。晋国得其南阳通道,则就等于得到自山西挺进中原军事基地,战略意义非凡。故此晋文公之喜,实是出于望外。重耳在外亡命十九年,辗转八国,受尽人情冷暖,尝尽世间滋味,经历之丰,超越当世任何诸侯。既然如此,则养成诡谲狡诈性格,首开不尊礼法先河。故使晋国朝局与王道渐行渐远,终致两百年国家分裂,三家分晋。
晋文公获赐南阳四邑,下令班师。分遣大军接管四邑,使魏犨至阳樊,颠颉到攒茅,栾枝经略温邑,晋侯亲率赵衰平定原邑。皆晓谕民众,定其疆界。
四邑境内之民,闻说天子已将本土赐给晋侯,无奈以从;亦有少数不愿为晋民,乃携家属复归洛邑。原伯贯不能禁止国中军民投附晋侯,只得开城出降。
晋文公对原伯贯待以卿士之礼,徙其家属于河北。将原邑赐给赵衰,兼领阳樊。以郤溱为温大夫,兼守攒茅。由是晋文公平定四邑,命名为南阳,然后引军自还绛城。
周襄王十七年,秋八月,天高气爽,又到草茂马肥,利于征战季节。
晋文公与岳父秦穆公联手,南下攻鄀,就此挑战楚国势力范围。
楚成王不以为意,乃派申、息两县守官斗克、屈御寇,率楚军赴鄀戍守。
秦军迂回商密西北,经析邑南下,渡过丹水,兵临城下。
为震慑鄀城守军,秦穆公寻思一计,命士卒假冒楚军战俘,皆加绑缚,列于阵前示众,制造秦国已占析邑假象。又乘夜在城外掘地杀牲,伪制盟书,声言鄀城守将已与秦军结盟。
鄀人果真认为析邑已经失守,自己被楚国出卖,遂聚众暴动,擒献斗克、屈御寇二将,开城向秦军投降。
秦军不战而破鄀国,擒俘申、息守将,胜利凯旋班师。楚国令尹成得臣闻讯,领兵追击秦军,因探知晋军陈兵河上,以为秦师声援,故此不敢深入而还。
镜头闪回,按下秦晋,复说齐鲁。
公子无亏被杀,齐孝公姜昭嗣位,先后与鲁僖公、宋襄公及楚成王交恶,以至诸侯离心,朝聘不至。齐桓公当初九合诸侯霸业,至此一旦毁弃。
齐孝公心怀不忿,将欲用兵中原,以振先父霸业。
因闻鲁国灾荒大饥,遂亲率车徒二百乘,来侵卿鲁国北鄙。
鲁国正值饥馑,民不胜兵,闻说齐兵来伐,鲁僖公不由大忧。时有大夫臧文仲,名孙辰,世袭司寇,博闻强识,不拘常理,执礼维护公室。因见僖公心忧,于是进言献计。
臧文仲:齐军挟忿而来,我未可与其争锋。臣举一人,乃先朝大夫展无骇之子展获,字季禽,曾官拜士师,食邑柳下,故称柳下惠。因执法不合于时,弃职归隐。若得此人为使,定可以辞折齐,取和请成。
鲁僖公:柳下惠从弟展喜,不是便在贤卿家下为僚乎?可令展喜赍礼,去求其兄。
臧文仲领诺,便使展喜还至柳下,去见其兄展获,传达鲁君之命。
展获时已八十七岁,对展喜说道:此事不必我出,弟可自行为之。齐之伐我,无非欲绍齐桓公霸业。图霸莫如尊王,弟若以先王之命责之,何患无辞。
展喜受兄长之教,乃回复鲁僖公,请备犒师之物,装满数车,赍之去退齐军。展喜行至汶水之南,正遇齐国先锋大将崔夭。乃说与犒军之意,求见齐侯,呈上犒军礼物。
展喜:寡君闻齐君亲临敝邑,故使下臣奉犒执事,并请罢兵修好。
齐孝公见其执礼甚恭,自感满意,于是问道:鲁人闻寡人兴师,亦胆寒乎!
展喜不卑不亢:小人或者胆寒,下臣不知;若是君子,则全无惧意。
孝公不悦道:汝国至今,文无施伯之智,武无曹刿之勇。况野无青草,室若悬磬,何所恃而不恐?
展喜答道:敝国所恃者,惟先王之命耳。昔周武王封太公于齐,封我先君伯禽于鲁。周公与太公割牲为盟,誓曰:世世子孙,同奖王室,无相害也。载于盟府,太史掌之。齐桓公九合诸侯,先与我鲁国为盟。君嗣位九年,敝邑君臣皆曰:庶几修先伯主之业,以亲睦诸侯。若君侯违太公之誓,堕桓公之业,以好为仇,则必不为先君所佑,敝国恃此不惧。
齐孝公:先生辩才,着实了得。请先生还报鲁侯,寡人愿与鲁国和睦修好,复固前盟,不需用兵矣。
展喜再拜:诺。敢不以君侯雅意,以传报我寡君!
于是拜辞而去。齐孝公传令,不许进入鲁境,即日班师归国。
展喜还鲁,于路暗自赞叹:我兄果是大才,只这一番言语,果然驳得齐侯哑口无言。只可惜臧孙辰用事,忌我兄名声才能,不能荐用于朝,枉费此生也。
画外音:后世论及展获或展禽,大都不知。但若说其外号柳下惠,则几乎无有不知者。柳下惠原属姬姓,展氏名获,字季禽,鲁国柳下邑人,隐居今山东邹城香城镇柳下邑村。柳下惠年轻之时,曾任鲁国士师,以讲究礼节着称,被作为遵守中国传统道德典范,其坐怀不乱故事,广为传颂。周襄王三十一年,卒于鲁地故赵村,享年一百岁。因封于柳下,后人尊为柳下惠,乃是展、柳二姓始祖。孔子称其为被遗落贤人,又被孟子尊为“和圣”。
《论语》记载,柳下惠在鲁国做士师时,因生性耿直,不事逢迎,臧文仲等人把持朝政,柳下惠便接连三次受到黜免。柳下惠虽然仕途蹭蹬,道德学问却名满天下,各国诸侯争以高官厚禄礼聘,其都拒绝。有人问其故,则答道:“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叙其坚持做人原则。
镜头闪回,叙柳下惠轶事。
鲁庄公时,齐君派人索要传世之宝岑鼎。鲁庄公不舍,却又怕得罪强齐,遂欲以假鼎冒充。齐国使者莫识鼎之真假,于是说道:若柳下惠说此鼎是真,齐人方信。
庄公无奈,只好派人求柳下惠,请其向齐人保证此鼎是真。
柳下惠道:岑鼎者,鲁国之宝也;信者,是臣此生之宝也。若非以假为真,是逼臣自毁珍宝,以保国之珍宝,臣焉能为之?
庄公无奈,只得以真鼎送往齐国。
又有一日,一群海鸟为避海啸,飞来曲阜,停于鲁国都城东门,数日不肯飞走。臧文仲闻之,以为神异禽鸟,便命国人皆往祭祀。
柳下惠:祭祀乃国家重典,此鸟名为爰居,不知是为何故而来,也未见功德,如此祭祀,实为不德不智。
国人闻此,便不肯听从臧文仲命令。
展沟西有柳林,柳下惠路过遇雨,躲到庙中。一年轻女子也到此避雨,与其相对而坐。
半夜时分,年轻女子不耐寒冷,便央求坐到柳下惠怀中,温身驱寒。
柳下惠辞道: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共处本已不妥,你若再坐我怀,更是有伤风化。
女子道:世人皆知大夫圣贤,小女子虽坐怀中,只求驱寒;大人只要不生邪念,又有何妨?我家中尚有老母,你救我一个,其实便是救我母女二人。
柳下惠再无推托之词,只好答允。暴雨一夜未停,柳下惠怀抱女子,闭目塞听,丝纹不动,竟不知温香在怀。天明之后,雨过天晴,女子不胜感激,起身拜谢。
避雨女子:人言展大夫乃是正人君子,今观果然名不虚传。
镜头闪回结束。展喜说退齐师,还报鲁侯,僖公大为喜悦,予以重赏。
臧孙辰细问展喜与齐孝公对答之语,反而进奏谄言道:齐师虽退,然其意实轻鲁国,使我遗笑诸侯。臣请偕仲遂如楚,乞师伐齐,使齐侯不敢正眼觑鲁,岂不美哉?
鲁僖公是个糖面耳朵,信以为然,乃使公子遂为正使,臧文仲为副,行聘于楚国,向楚王借兵伐齐。臧文仲素与楚国令尹成得臣相识,遂借其口,离间于楚王。
成得臣:齐国违背鹿上之约,宋为泓水之战结怨,二国皆为楚国之仇。大王若问罪于二国,鲁侯愿悉索其国中财赋,为大王前驱。
楚成王闻而大喜,便即出兵伐齐,拜成得臣为将,申公叔侯副之。
楚兵北上,夺取阳谷之地,以封齐桓公之子姜雍,使雍巫为相。
成得臣伐齐获胜,乃留甲士千人,从申公叔侯屯戍,以为鲁援,自己奏凯还朝。
楚王败齐之后,复欲伐宋,遂使成得臣治兵于蔿。成得臣治兵,简阅精细,用法严肃,有犯不赦。一日之内,鞭七人之背,贯三人之耳,由是三军震肃。
楚王闻奏大喜道:子玉果是大将之才也。
除命为令尹之外,更掌中军元帅。子玉既为三军之帅,举国文武闻而大喜,毕集其兄故令尹子文之府,祝贺其家族再出一位令尹元戎,出将入相。大夫蔿吕臣有恙不至,便遣其子蔿贾造府拜贺,当时年仅十三岁。
蔿贾因奉父命,带领家仆来拜子文,也学着一众大臣入府上堂,鞠躬为礼。拜见之后,既不献礼单,也不说贺辞,竟造末席而坐,饮酒啖炙,傍若无人。
子文异之,问道:子玉新拜大将,众卿皆贺,尔小子不贺,就席而饮,却是何故?
蔿贾闻言止饮,起身答道:子玉为将,诸公皆以为可贺,愚以为正可吊耳。
一言出口,满座皆惊,停杯不饮。
子文听罢愠怒,便道:汝小小孩童,有何高见?请道其详。
蔿贾朗朗答道:子玉为人,勇于任事,昧于决机;能进而不能退,可使佐斗,不可专任。若以军政委之,必至偾事。谚云太刚则折,子玉之谓矣!举一人而败国,又何贺焉?
子文闻此,气得发抖,半晌无言。座中众卿皆道:小儿酒后狂言,国老何必理他。顽童无知,冒犯公卿,还不出去!
蔿贾大笑而出,众公卿不欢而散。
周襄王十八年,楚成王三十七年。
成王以夔国不祭祀祖先为名,遣使前往责之。
夔君:我夔自祭祖先,与楚王何干?
楚使:夔与楚同宗,皆尊祝融氏与芈鬻熊为先祖。你国不祀,楚王故此问责。
夔君:我先王乃是熊挚,却非芈鬻熊。挚祖有疾,楚之鬼神弗赦,因而自窜于夔,遗下我之部族在此。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
说罢,便令将楚使逐出宫外,不予接待。
使者归报,楚成王大怒,命令尹成得臣引兵攻之,俘夔以归,夔国至此遂亡。
画外音:楚国灭夔,后代子孙就以故国号为氏。夔姓始于上古时期,传说是帝尧时乐正名夔,后代因以为氏。周文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当周成王之时,封熊绎于楚蛮,姓芈氏,居丹阳,是为楚君。熊绎六世孙熊挚,本来应被立为楚君,由于身有残疾,族人就立其弟熊延,分封熊挚别居于夔(今湖北秭归县),作为楚国附庸,称为夔子。后代子孙立有战功,便升夔为子国。今被楚国讨伐致亡,看似是以母伐子,实际乃是楚王图谋争霸天下结果。所谓春秋无义战,归初便指此事。
灭夔之后,楚王复命成得臣为将,纠合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伐宋,围其缗邑。
宋成公大惊,明知不敌,遂派司马公孙固为使,赍持重礼到晋国告急,请求晋文公出兵相助。晋文公因思及当初流亡时曾受楚王厚待,颇感为难,乃集群臣问计。
先轸进言:“虽于君有私恩,但戍谷伐宋,生事中原,是天授我救灾恤患,出师有名。况取威定伯,便在此举,望主公弃私恩而急公义,以服诸侯!
晋文公:卿言极是。则欲解宋困,如何以战?
狐偃献计:楚始得曹盟,而新婚于卫,二国又皆为主公之仇。若兴师以伐曹、卫,楚必移兵来救,则我不犯楚,而宋困自解矣。
晋文公称善,乃以攻曹卫而救宋之谋,告知公孙固,使其回报宋公,只需坚守,楚兵不久自退。公孙固再三感谢,领命而去,归报宋公。将欲发兵,晋文公却以难胜强楚为忧。
赵衰:若依周制,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我曲沃武公始以一军受命,献公始作二军,以灭霍、魏、虞、虢诸国,拓地千里。晋今日已为大国,宜作三军,然后出战。
晋文公:便依卿奏,传令征兵扩军,加强训练,严明军纪。三军既作,谁可为帅?
赵衰:夫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主公若求智勇之将,我晋国不患无人;若求有才学者,惟郤縠一人。郤縠五十余岁,好学不倦,悦礼乐而敦诗书,明先王之法,德义之府。民以德义为本,兵以民为本,惟有德义者,方能恤民,能恤民者,方能用兵。
文公称善,乃召郤縠为帅。郤縠以年老多病为由推辞不受,文公强之再三,乃就上将之职。于是大搜精壮于被庐,作上中下三军。
郤縠自将中军,郤溱佐之,祁瞒掌大将旗鼓。命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车右,赵衰为大司马。
分派已毕,郤縠登坛发令,操演阵法,军士进退,皆有成规。有不能者教之,三教不遵,以违令论罪用刑。一连操演三日,奇正变化,指挥如意。众将见此,无不悦服。
练兵已毕,鸣金收队,欲待誓师祭旗。军伍整备,忽见将台之下刮起一阵旋风,竟将帅旗杆吹倒,折为两段。众将皆都变色,晋文公亦怀惊忧。
晋文公问:此主何凶兆?是天示警,不使我与楚国作战乎?
郤縠奏道:帅旗倒折,非不利于出征,是为主将者当应其兆,与三军无涉。此兆示我为三军主帅,恐不能久与诸子同事者;然而主公出师,则必成大功。
晋文公与众将再问其故,郤縠笑而不答,因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下令整备军资旗甲,打造兵器,积囤粮草。眼见残冬将至,便命来年立春之日发兵,以攻曹、卫。
周襄王十九年,鲁僖公二十七年,公元前633年。
齐孝公姜昭眼见齐国霸主地位不再,且在诸侯中地位一落千丈,由此郁郁不得其志,因病薨逝,共在位十年。遗命传位于太子,弟姜潘不服,又仗恃卫开方势力,杀死太子自立,是为齐昭公。公子潘夺位之后,便与卫国联手,向晋侯请盟归附。
晋文公大喜,乃会齐、宋、鲁、蔡、郑、卫、莒七侯,约成于践土,结为同盟。
是年冬,晋、齐、宋、蔡、鲁、郑、陈、莒、邾、秦十国大会,再盟于温。来年春三月,郑伯背楚附晋,五月请盟于衡雍。
便在此际,郤縠上奏文军,晋国三军组建已成,训练完毕,请求发兵。晋文公大喜,乃与郤縠商议,如何分兵以伐曹、卫。
郤縠奏道:臣与先轸商议停当,分兵可当曹、卫,而不可以当楚。主公宜以伐曹为名,假道于卫,卫国必然不允。我乃从南河济师,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卫境,必可胜之。既胜卫,然后乘势临曹,破之必矣。
晋文公大喜:赵衰谓子乃有学之将,实不我欺也!
即依其议,使人如卫,要求假道伐曹。
卫成公怒道:寡人与曹侯共服于楚,若假晋军伐曹之路,恐未结晋侯之欢,而先触楚王之怒。怒晋,犹恃有楚;并怒楚,将何恃乎?
由此不许。晋使回报,文公笑道:果不出郤公所料!
乃命发兵,迂道南行。于是晋军渡过黄河,行至五鹿之野。
文公下令安营扎寨,屯住中军,乃命先轸为将,魏犨副之,往取五鹿。
二将领命,升车引兵而进。先轸谓魏犨道:卫侯素来臣服于齐,然自齐桓公死后,又改事荆蛮,国人皆都不悦,每虞中国来讨。吾主欲继齐桓图霸,当以先声夺之。
魏犨:末将惟将军马首是瞻。
先轸遂令军士多带旗帜,凡所过山林及高阜之处,便教悬插虚设旗号,务要透出林表。五鹿百姓不意晋兵猝然来到,但见旌旗布满山林,正不知兵有多少。由是大惧,城内居民争先逃窜。先轸兵到,一鼓拔城,遣人报捷。
晋文公大喜,乃留老将郤步扬屯守五鹿,自与郤縠率领大军,进屯敛盂。
便在此际,郤縠忽然得病,因早有预兆,便知不起,遂请晋文公至于榻前,临终献策。
郤縠:臣蒙主公知遇之恩,本欲涂肝裂脑以报知己。奈天命有限,今当应出师前折旗之兆,死在旦夕。临终之前,尚有一言奉启。
文公执手泣道:卿有何言?寡人无不受教。
郤縠:主公今伐曹、卫,本为谋解宋围,与楚决战。但若与楚争霸,则必先合齐、秦二国之兵,方保必胜。今齐近秦远,可先请齐侯引兵来合。卫、曹闻齐兵与我联手,则必惧而请成;因而西联秦侯,必胜楚也。
言罢,瞑目而逝。文公大悲,命郤縠之子奉父灵柩送回国中,以上大夫之礼厚葬;然后遂依郤縠遗策,遣使前往临淄,约会齐昭公起兵,联手以进。
齐昭公姜潘以前番楚国攻占本国阳谷之故,也正欲结晋抗楚,见晋侯遗使来约,即日亲自率领大军,至卫地来与晋侯相会。
卫成公闻说五鹿已失,这才惊慌,忙使宁速之子宁俞,前来谢罪请成。
晋文公斥道:卫侯既不容我假道,今惧而求成,非其出于本心。回去报予卫侯,寡人既日起兵,旦夕当踏平楚丘!
宁俞抱头鼠窜,还报卫侯,楚丘城中讹传晋兵将到,一夕数惊。
卫成公叹道:先君不幸失礼于逃亡公子重耳,寡人又一时不明,不允其假道,以至累及国人,有何面目复居于国中?若一日被擒,其辱甚于宋襄公。
乃使大夫卫咺同其弟叔武暂摄国事,自己避居襄牛,一面使大夫孙炎,求救于楚王。
晋帅郤縠既丧,晋文公以先轸夺取五鹿之功,升为元帅。因赵衰前荐胥臣多闻,便用胥臣使佐下军,以补先轸之缺。于是下令进军,欲灭卫国。
先轸谏道:我本为解宋之困而来,今宋围未解,而先覆人国,非伯者存亡恤小之义。卫虽无道,其君已出国都,废置在我,不如移兵伐曹。比及楚师救卫,则我已在曹矣!
文公听从其言,遂移师向曹,兵围曹都。
曹共公闻报晋国兵临城下,急召集群臣问计。僖负羁进言道:晋君此行,是为报其逃亡之时,主公求观其骈胁之辱也。我国力弱,不可与其较力,臣愿奉使前往彼营,谢罪请平,以救一国百姓之难。
曹共公奇道:晋侯不纳卫国请成,怎肯独纳我曹国之请?
僖负羁未及回答,大夫于朗趁机进谄:臣闻晋公子重耳出亡过曹之时,僖负羁曾私馈其饮食,又送玉璧,不但讨好重耳,且彰国君之过。今又自请奉使,必为卖国之计,不可听之。主公请先斩负羁,臣自有退晋之计。
曹共公说道:此事我亦知之,委是事实。负羁谋国不忠,姑其念世为曹臣,多负辛劳,免杀罢官。
负羁见共公听信谄言,知道再说无用,遂再拜谢恩,摇头下殿,出朝去了。共公逐走负羁,便问于朗:卿谓可以退晋,计将安出?
于朗只为排挤负羁出朝,焉有退敌之计?想了半天,勉强思索一计。
于朗:晋侯恃胜,其气必骄,臣请诈为密书,约以黄昏献门;主公可预使精兵挟其弓弩,伏于城壖之内。待臣哄得晋侯入城,便将悬门放下,万矢俱发,不愁其不为齑粉。晋侯既死,则彼军群龙无首,必溃逃而散,我国便如金石之安。
曹共公以为善策,于是从之,令其速行。于朗还于府中,斟酌辞句,写成一书,遂遣心腹人秘密出城,送至晋营。晋侯得于朗降书,安排来使至偏帐用餐,议与众将。
先轸笑道:此乃诈降之计也。
晋文公:卿何以知之?
先轸未言,狐偃早道:其一,于朗乃曹侯身边佞臣,举世皆知,焉肯背主向我?其二,曹国虽然不敌我军,但其兵力未亏,岂能不战而求私降?其三,我大兵临于城下,彼国各门必严其警戒,岂容大臣家仆随意出入?故知其必为诈降,以诱主公前往,伏兵袭之。
狐偃言罢,文公与先轸皆都大笑,心领神会。文公将计就计,命择军中长须伟貌,外形酷似自己者,穿戴自己衣冠,引车十乘,部从三百人,打晋侯旗号,前往受降;复命先轸以大军继后,趁机夺城。寺人勃鞮自请为御,晋侯犹豫片刻,亦便许之,但心中隐然不乐。
黄昏以后,假文公命来使在前引导,来至城下。抬头看时,见城上竖起降旗一面,继而城门大开,有人在城楼晃动火炬,作急请入城状。
假晋侯未知进退,寺人勃鞮早已心中大喜,此时忘其危险,只为争功,驱车而入。身后三百人马,俱都跟随入城。人马俱入,忽闻喀嚓一声,闸门降落;又听城壖之内梆声乱响,箭如飞蝗,齐往晋军射来。假晋侯当先中了数箭,悲声长啸;勃鞮急欲回车,门已下闸,无处可逃。可叹假晋侯、寺人勃鞮,及三百壮士皆中箭而死,尸体填塞门洞。
先轸虽引大军随至,但见城门紧闭,冲突不入,只得返师。
于朗只道晋侯已死,不由狂喜,回宫报与共公,手舞足蹈,好不夸嘴。
曹共公自然喜欢,一面命令清扫城门,找出晋文公尸体;一面便在殿上设宴,为于朗庆功,倍加赞赏。这场酒宴,只饮了一个通宵,犹未尽欢。
及至天明,门军认别服饰冠带,将晋文公尸首带箭搬运进殿,前来请功。
曹共公熟识重耳,亲自上前辨验,睁着迷离醉眼看了半晌,这才大叫一声,方知死者竟是假晋侯。于朗尚不肯信,近前观看半日,也认出非真,于是兴头全无,复又献计。
于朗:此番虽未射死晋侯,毕竟仍为大胜。况晋军未必尽知,其君主李代桃僵之计。今日晋军来攻城时,主公可将假重耳并三百射死晋兵,尤其晋侯御者勃鞮暴尸城上,并派人齐声大叫,晋侯及其御者,皆被我诛杀。晋军见之,必然惨沮胆寒,不敢尽力攻城。只需挨过这数日,楚国救兵必至,晋军必退也。
曹共公听他说得热闹,只得从之。未待片时,日头高升,果闻城外鼓响如雷,号角经天。门将来报,晋国中军大将先轸,亲率大军前来攻城。曹共公急引群臣登城,见晋军势如潮水,便命用枰竿悬挂晋军之尸,假晋侯与御者勃鞮居中,服饰鲜明,一望便知特别。
于朗便教城头守军,齐声冲城下叫喊:晋侯重耳,寺人勃鞮,并数百精锐禁军,皆被我曹国神兵杀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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