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楚边境,远离朝堂。边邑卑梁,二女争桑。
楚国边城钟离,与吴国边邑卑梁相邻,并无明确边界,只一条小河,蜿蜒穿行而过。
两地居民鸡犬相闻,皆以养蚕为业。
周敬王三年春,钟离之女越界,至卑梁采桑;吴女上前理论,由此互相厮打。
卑梁女力大,终占上风,将钟离女打哭还家。钟离族人闻而大怒,遂各操柴担榔头,寻至卑梁,打死卑梁女一家数口,然后撤回钟离。卑梁女邻居皆怒,将此事上报官府。
吴国卑梁邑守闻而怒不可遏,遂调集全部卑梁守军三百,车二十乘,往伐钟离。卑梁百姓亦都怀愤,追随步军之后,相助攻打钟离。结果钟离守戍毫无防备,终被吴军扫荡,死数百人,居民财帛亦被掳掠一空。
消息传至郢都,楚平王闻说钟离被掠,不问曲直是非,当即调军攻占卑梁,并对当地军民进行屠杀。
吴王僚闻报亦大怒,便拜公子光为将,率军进攻楚国。吴军一战获胜,就此攻占钟离、居巢两城。
吴楚此番大战,全是因争夺卑梁桑叶而起,故此史称卑梁之衅。
钟离、居巢二邑既失,楚平王惊怒交迸,便得心疾,久治不愈。
至敬王四年,楚平王自觉疾笃难起,乃召令尹囊瓦及公子申两位重臣,至于病榻之前,以太子轸相托,遗嘱而薨。二人受命而出,公子申且去召集族人大夫,安排丧事。
囊瓦因不喜太子轸,而素与公子西交厚,遂与大夫郤宛暗地商议:太子轸年幼,且其母伯嬴,原以太子建名义向秦国所聘,并非国君正妻。子西年长而且好善,我谓不如立以为王。立长则名顺,建善则国治,诚立子西,楚必赖之。
郤宛不以为然,但只唯唯以应,转身便将囊瓦之言,告于公子申。
公子申大怒:若以其母非嫡而废太子,是彰君王昔日父夺子妇之行也。太子虽幼,母为秦君之女,且久为楚君夫人,谁谓其非嫡嗣?今反欲弃嫡立庶,外失秦国大援,内扬先君之恶,蠢之极矣。囊瓦欲以私利祸我楚国,其非丧心病狂乎?再言及此事,吾必杀之!
囊瓦闻而大惧,岂敢再提废立之事?乃奉太子轸主丧即位,是为昭王。
殓葬平王已毕,昭王升朝理政,并对拥立群臣封官赐爵。使囊瓦仍为令尹,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使为太师,四人同执国政。
在楚平王患病之时,吴国占据棠邑江口,并在此修筑城池,史称古棠邑城,是为今南京地区史载最早城市原型。此后直至秦始皇平定六国,下令拆毁此城,共延续三百余年。
便在此际,郑、晋、宋、卫、曹、邾、腾等中原诸侯国大夫会于黄文,商议安定周朝王室之策。会议期间,列国大夫互相拜访请教,交流思想,由此便为诸子百家兴起张本。
越明年,鲁国因赌博斗鸡,引发内乱。究其原因,是季孙氏平子与郈昭伯斗鸡,双方为保必胜,皆都作弊。季平子给斗鸡套上护甲,郈昭伯给斗鸡套上铜爪。两鸡相斗,季平子败,因斥责郈昭伯违规。郈昭伯反唇相讥,亦责季平子犯规在先,斗鸡比赛,无果而罢。
季平子还府,羞怒难当,便率家甲围住郈府,拆开郈宅后墙,在其院中强行修建宫殿,称为季氏行宫。
郈昭伯势弱不敌,只得暂时隐忍,寻找反扑机会。因知臧昭伯与季平子有隙,遂与之结盟,商议一起对付季氏。
臧昭伯之弟臧会诈害其兄不成,藏在季氏家中;臧昭伯大怒,因而囚禁季氏家人。季平子恼怒,复又囚禁臧氏家臣,以为报复。臧昭伯便以此事为由,与郈氏联手。
由是郈氏便以季平子侵宅建殿为据;臧昭伯以季氏干涉自己家族事务在先,囚禁自己家臣在后为由,写成奏本,同时向鲁昭公告难,并揭发季平子平日种种不法。
鲁昭公闻奏,亦正因季孙氏侵占公室之田,欲要反抗,便即愤然而起,带兵攻入季氏家中。季平子实未料到昭公竟敢动武,毫无防备,便向鲁昭公认罪求情,但被拒绝。
未料季平子认罪求情是假,拖延时间是真,早已暗示家人外出,向叔孙氏请求援兵。正在君臣对峙舌战之时,叔孙氏率军来到,击败昭公之军,季平子获救。
鲁昭公大窘,情急之下却又与虎谋皮,派郈昭伯为使,往求孟孙氏出面调解。孟孙氏二话不说,当即擒执郈昭伯,与季孙氏、叔孙氏联合讨伐昭公。鲁昭公至此叫天不灵,呼祖不应,只得出逃齐国。
齐景公热情以待,并许诺道:请奉送两万五千户以为食邑,并待天子之命。
鲁昭公闻而大喜过望,便欲应允。
公子家驹谏道:父亲身为鲁国之君,不思借兵复国,宁弃周公所遗基业,而甘为齐国臣下,此事可乎?
鲁昭公闻言大惭,由此愧不敢受。
家驹又道:齐侯无信,不如至晋,请求晋伯主持公道,助君复国。
鲁昭公以为齐近晋远,且对齐景公充满幻想,便不肯听公子此计。鲁国内乱既平,叔孙氏劝说季平子迎归昭公,孟孙、季氏俱都不从,于是只得作罢。
鲁昭公居齐时久,见齐侯并无助己还都复位之意,方信公子家驹之言,因而离齐奔晋,并请晋侯护送自己回国。
季平子闻而大惊,乃联络三桓,共同贿赂晋国六卿,使其谏止此事。
晋国六卿既受季氏贿赂,因而一齐劝阻晋顷公,休送鲁昭公归国复位,平白得罪三桓。晋顷公非惧鲁国三桓,但实在不敢得罪本国六卿,只得作罢,乃将鲁昭公安置在乾侯。
鲁昭公在乾侯一住七年,直到患病去世,命丧异乡。终年五十一岁,在位二十五年,流亡七载。鲁三桓闻说昭公薨逝,遂共立昭公之弟公子宋为君,是为鲁定公。
自此鲁国军政,皆都掌控于三桓之手,国君定公徒有虚名。
便在鲁国发生内乱之时,孔子便率徒众去鲁,来到齐国求仕。齐景公大喜,当面问政。
孔子答曰: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齐景公问:究何意也?
孔子:父以慈待子,子以孝事父,君以仁待臣,臣以忠事君。
齐景公: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孔子为政高论虽被齐景公大为赏识,但当时齐国大权皆在大夫田氏,且晏婴为相,亦对孔子治国思想不以为然,故劝谏景公,不能采用其治政之策。
于是孔子在齐,虽然不能与政,但得齐侯礼遇,倒也悠哉游哉。更得闻《韶》乐,以为天下至美韵律,三月不知肉味。
时间既久,孔子见在齐国无法实现自己志向,只得返回鲁国,全力开馆授徒,从事文化教育事业。这一时期,孔子弟子越来越多,前来曲阜求学者,几乎遍及天下诸侯各国。
镜头转换。便在儒圣孔子游齐之时,齐国兵圣孙武却被迫离开齐土,远奔吴国。
田穰苴力退晋、燕二国之敌,被封为大司马之后,陈田氏就此崛起。
鲍、高、国氏家族不喜,纷向齐景公屡进谗言,必欲驱逐田穰苴,削弱田氏势力。
齐景公最终拗之不过,只得采纳三家意见,将田穰苴辞退。田穰苴被贬退之后,因不能施展满腹才能,故此心情忧郁,不久病故。
孙凭与田穰苴同宗,时为齐国上卿,位高爵尊。其子孙武人如其名,爱武成痴,披阅军事典籍,深解黄帝战术,精通伊尹、姜太公、管仲兵谋,尤得田穰苴用兵之道三味。
田穰苴既死,又兼齐国危机四伏,孙凭以为祸乱即将危及孙氏家族,遂率全家离开封邑乐安,告别齐国,长途跋涉,逃到吴国。
孙武此时只有二十余岁,虽在兵法研究上已卓然成家,但藏形不露,随父亦耕亦读,隐居田园,等待一飞冲天之时。
当此之时,商家鼻祖范蠡亦二十岁年纪,意气风发之际。
范蠡字少伯,出生于宛地(河南南阳)三户邑。出身贫贱,但博学多才、文武双全。
范蠡精于谋算之学,师从于名士计然。
计然乃宋国葵丘濮上(今河南商丘民权县林七乡西村)人氏,生卒年皆都不详,亦不露其族姓,只说辛氏名钘,字文子,又称计研,自号渔父。
若依此而论,则可推断,当初于江边救渡伍子胥与楚公孙胜,功成之后不肯报名,只以“渔父”告之,扬长而去者,当便是此翁。
计然祖先史籍不载,无从得知,但据后世史家推测,是从晋国逃亡至宋国落难贵族。计然外表平庸愚钝,但自幼好学,通览群书,常似大智者若愚。
又时常观察自然,善自事未露出倪端时推其发展规律,观人颜色而知其心。至三十岁时便即博学多才,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尤善计算。计然学成之后,常游于山海湖泽,尤喜作渔翁打扮,游于江湖之间,来往楚、吴、越地。
当计然南游越国之时,正遇少年范蠡,因喜其天纵聪明,故收为徒,并授以灭楚七计,以为仕越之阶,显达之本。因其品行刚直,又酷爱山水之游,不肯游说自荐于诸侯,故此尽管才冠当世,却不为天下人知。素日只以计然为号,或称渔丈人。
范蠡时欲自荐于越王句践,向师父征求意见。
计然对范蠡说道:中原势衰,吴越霸气将生,子仕越可也。但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荣乐。功成之际,便是身退之时,切记,切记!
范蠡牢记在心,由此深为敬佩,愈加虚心学习。
画外音:计然在史籍中只是惊鸿一瞥,有若神龙,无人知其具体来历,最终去向。其实一旦说破,并不奇怪,因其便是自古以来,第一神秘人物老子之开门首徒。此后更奉师命,将道家一派学术,尽行传给弟子范蠡,以使其再传鬼谷子,由此便衍生出鬼谷门一派,道家第一支脉。其后鬼谷门在战国初期更是大放异彩,门下众徒先后掌控列国军政,影响整个战国二百余年走向,并终使秦始皇一统六合,兼并七雄,成为千古一帝。
与恩师老子相同,计然在完全隐居之前,亦曾留下一部奇书,名曰《文子》。北魏李暹为《文子》作注疏云:“文子姓辛,葵丘濮上人,号曰计然,范蠡师事之。本受业于老子,录其遗言为十二篇。”明确指出计然便是老子弟子,是为重要文献证据。又从生活年代考证,范蠡晚于老子约四十余年出生,而计然正处于老子与范蠡之间,年龄上便极吻合。
计然收范蠡为徒,遗七计而助勾践灭吴称霸,只是牛刀小试,而且不露声色。范蠡助越称霸,不似管仲相齐,百里奚相秦如此招摇,而是成大业于无形,正是道家手段。范蠡功成而去,亦更是道家手段,绝不似儒家、兵家、法家、墨家、阴阳家,或匠门、医门行为。
范蠡既得师父计然指点,于是大拜八拜,下山出林,一路飘然,向东南而去。
周敬王四年,是为楚昭王元年。
吴王僚趁丧出兵伐楚,使二弟公子盖馀、属庸为将,围攻灊邑。同时命四叔季札出使晋国,以观诸侯之变,防其助楚。
楚昭王轸新立,闻说吴兵来攻,急与众卿聚议拒敌之策。
公子申献计:吴人乘丧来伐,我若不出兵迎敌,便是示弱,必更启其军深入。依臣愚见,可令左司马沈尹戍率步卒一万,往救灊邑;复遣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从淮汭顺流而下,截住吴兵之后,使其首尾受敌,不得归国。则吴兵进退无路,必被我擒。
昭王大喜,遂用其计,使二卿调遣兵马,水陆分道而行。
吴公子掩余、烛庸正围灊邑,谍者来报:楚国救兵来到!
二公子大惊,分兵一半迎敌。
探马又报:楚将郤宛引领舟师,从淮汭塞断江口,绝我归路。
二公子由是进退两难,乃分作两寨,为犄角之势,与楚将相持,一面遣使入吴求救。
吴王僚闻报惊慌,乃使世子庆忌离京北上,纠合郑、卫之兵,去救掩余、烛庸。由此吴王心腹亲信俱都领兵出都,单留公子姬光在国,保卫郢城。
公子光以为时机已至,遂与伍子胥商议:我若于此时夺位,不亦可乎?
伍子胥:诚然,如是!
公子光大喜,乃召专诸至府,与伍子胥共同商议行刺之事。
伍子胥:王叔及公子皆不在朝,王僚势孤,时不可失。公子光本为王嗣,被姬僚夺去王位,众卿大夫大半不服。故若公子得位,便是王叔归来,亦绝无再废长兄嫡子之理。
专诸:筹谋在兄,行之在弟。贤兄但曰王僚必杀可也。其母老子弱,两弟一子将兵在外,又被楚绝其后,不能得归。外困于楚,内无骨鲠之臣,趁此杀之,无如我何!
公子光大喜,顿首谢道:若果成此大事,壮士万一不幸,则公之老母妻子,皆归在下抚养,不使失怙。姬光之身,即子之遗身也。
闻此不吉之言,专诸尚且不以为意,伍子胥早已心下凄然。
公子光忽觉得意忘形之下失言,便命在内室设宴,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详议刺王细节。酒过三巡,议论良久,因知王宫内护卫森严,一时未得十全善策。
正在这时,庖人进鱼,每人一条,其味甚美。
专诸尝之,忽得一计:我非惧死,但凡事轻举无功,必图万全。便如此盘中之鱼,本在千仞之渊,而终入渔人之手,就烹于庖厨,享于我等之口腹者,皆以香饵之故也。今欲刺王僚,一击成功,则必先投王之所好,能亲近其身,必无不中。
伍员:善哉,贤弟之言是也。
专诸:但不知王僚,有何所好?
公子光:除却好色,便是好味。五味之中,最爱鱼炙。
专诸:则某请暂辞,往学治味,庶可得近吴王焉!
由是告别出府,当夜悄悄离城,前往太湖边上,向渔家专学炙鱼。
三月之后,炙鱼技术学成。专诸回到公子光府,亲自下厨为炙,奉飨众客,凡品尝者皆以为天下佳肴。公子姬光仔细品尝之后,赞不绝口:天下至味,不过如此!
伍员:以此厨艺,得近吴王僚必矣,便可购置利器,以便行刺。
公子光:不必外购,我府中便有一把利剑。
伍员:未知此剑由何处得来?
公子光:昔越王允常,曾使欧冶子造剑五枚,献其三于吴,两长一短。
伍员:剑名为何?
公子光:长者一曰湛卢,二曰磐郢;短者是谓鱼肠,言其可藏于鱼腹也。
伍员:公子府中,所藏何剑?
公子光:正是鱼肠。鱼肠虽短,砍铁如泥,先君赐我,至今藏之。
伍员:好鱼肠,好鱼肠!不利于战阵交锋,正利于近身行刺。
专诸:好鱼肠,好鱼肠!只曾听说,未尝得见。可否相借一观?
公子光:正欲归卿使用,有何不可?
遂自匣中出其短剑,请子胥与专诸二人赏鉴。伍员出鞘试之,果然冷气森森,吹毛可断,锐利非常。专诸试以活物,剑过无痕,刃不沾血,便道:果然宝剑,可透五重革甲!
伍子胥将短剑还鞘,闷闷不乐,便即告辞。公子光知其心思,亦不挽留,送出二门以外自回,遂召专诸,将鱼肠短剑相赠。专诸更不道谢,藏于衣内,离府而去。
伍子胥拜辞公子,返归自己下处。刚出公子府门,便即泪落不止;及至登车之后,更于路掩泣吞声,不能自已。
驾车御车深以为怪,不由问道:公子何事,悲戚如此?
伍子胥知其是为心腹,也不相瞒:你却不知,鱼肠剑出,我义弟专诸寿将尽矣!
与此同时,专诸出离公子光府,归视老母,上堂拜叩,张口无语,泪如雨下。
其母从容言道:当子胥荐儿与公子光时,我已料有今日。我举家既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便休以母为念!先去见你妻子,我随后有事相嘱。
专诸再拜,奉命出户,还归己室,对妻子绝口不提行刺之事。
诸母逐其儿子回房,便即自闭门户,悬梁而死。
专诸次日醒来,至午不见母出,破门而入,方知母亲自尽,是为绝己后顾之忧。
于是痛哭一场,胆肠寸断,收拾殡殓,葬于西门之外。
丧事已罢,专诸心中再无牵挂,来见姬光,声言母亲已死,并求即刻刺王。
公子光十分不过意,安慰一番,便问如何行刺吴王僚。
专诸献计:臣今既已学会炙鱼绝技,公子便可在府中设宴,以叙兄弟之情为名,请吴王过府飨鱼饮酒。王若肯来,其事八九济矣!
公子光称善,乃入见王僚奏请:臣家中近有庖人从太湖而来,新学炙鱼之法,味甚鲜美。臣知王兄好炙鱼,故敢请辱临下舍尝之!
吴王大喜,欣然许诺。
公子光暗道:苍天保佑,此贼合休!
遂拜辞下殿,还于己府,告知专诸,再命伍员率领死士百人,在外接应,以备万一。
次日一早,公子光复派人入宫伺驾。吴王僚毫无顾虑,辞母欲往。
太夫人道:我观姬光常怀不足,面有怨恨之色,此番相请,谅无好意,何不辞之?
吴王道:本是同根兄弟,辞则生隙。未若严为之备,又何惧哉!
于是内穿唐猊之甲三重,外罩锦袍;复命宫廷侍卫长,自王宫至公子光府沿途陈设兵卫,飞鸟难近。安排已毕,王僚以为万无一失,遂排车驾,驰至弟府。公子光故作受宠若惊,迎入府中,延至堂上拜见,山呼大王。
吴王伸手挽起:自家兄弟,非在朝堂,不可再拘君臣之礼。
于是入席安坐,吴王居首,公子光侍坐于侧,王宫亲信卫士,布满堂阶。
安坐已毕,公子光请示吴王,便令开席,两廊奏乐。庖人及侍者献馔,皆被吴王侍卫止住,须自庭下搜简全身,见无夹带,方命上阶。进入厅堂,又必须膝行而前,置馔席上,不容仰视,然后膝行而出。太子光见此,暗暗心忧,手心中全是冷汗。
酒过三巡,吴王甚乐,便命献鱼。
公子光吩咐庖正,令去准备,然后献觞致敬:容臣更衣,再回来奉陪大王。
因正当酒至半酣之时,王僚自无戒备,便道:王兄自便。
公子光前脚离去,专诸后脚便至,告进鱼炙于王。侍卫依例搜简专诸全身,未知鱼肠利刃已暗藏鱼腹之中,岂能搜出?见无夹带,便唱喝道:庖人升阶,膝行献馔!
专诸低头领诺,膝行至于王席,用手擘鱼以进。
公子光见此,怫然不悦:卿以手擘鱼,尚能入于本王之口乎?
专诸:大王息怒。此鱼腹之中,却有天下至宝,臣恐其滑落,故以手擘之。
公子光大奇,将身往前一探:是何宝物?取出我看!
专诸声诺,忽自鱼口中握住剑柄,抽出匕首,长身而起,扑向吴王。
说时迟,那时快!吴王僚正当踞坐,事出意外,将要起身相避,哪里来得及?专诸便借此一扑之势,将鱼肠短剑送入吴王前心。
吴王身上虽裹三层坚甲,当不得专诸手快力重,且手中所执乃是举世无匹宝剑,故此直贯重甲,透出背脊。王僚大叫一声,登时气绝。
两侧侍卫力士闻声大惊,一拥而上,刀戟并举,将专诸剁做肉泥。可叹无双孝义英雄,不二智勇好汉,就此身赴黄泉。
司马迁《史记》中所叙五大刺客,专诸是为首位。
姬光当时隐身后园,听前厅扰乱喧嚷,知道大事已就,乃发暗号,敲响云板。
伍子胥引死士躲在密室之中,闻听云板声响,便纵甲士杀出。两下交斗,一边蓄谋已久,另一边毫无防备,只半个时辰,便将府中吴王部众全部剿灭,然后杀向王宫。
沿途所设军卫,难敌公子光府中死士勇猛,更难当伍子胥盖世武功,不一时俱被杀散,余者弃械投降。伍子胥清扫战场,奉姬光升车入朝,聚集群臣,宣布王僚背约自立之罪,众卿无辞。公子光于是即位吴王,命人收拾王僚尸首,以诸侯之礼加以殡殓。
厚葬专诸,封其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待以客礼而不臣;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升为大夫,其余功臣升赏有差。
吴王僚由此被刺而死,共在位十二年。
姬光十年磨剑,至此弑君篡位,自立吴王,终于得志,由是改名阖闾。因担心庆忌在外,必要回来报仇夺位,遂自率大军屯于江上,以待其归。
公子庆忌,出身豪门,自幼习武,天生神力过人,勇猛无畏,折熊扼虎,斗豹搏貆。世人凡识之者,无不敬佩其卓绝武功,赞说天下无对。庆忌为练骑射之能,常率领家甲私兵外出打猎,千乘万卒,校猎场面相当排场。坐骑名曰虎奔,可越山峦峡谷,能穿瀑布溪流。
有次围猎,遇麋鹿、雌犀各一。部将见而大惧:麋鹿善会腾云,雌犀最为凶狠,皆乃世之神兽,难猎之物。公子不如撤围,休触神怒。
庆忌不信,乃催虎奔宝骏,疾如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踏麋鹿,使其受缚;更下马徒手搏击雌犀,将其擒获。举国猎手闻而敬佩,邻国力士亦都艳羡,皆来投靠门下。
吴王阖闾深知公子庆忌本事,故亲率精锐埋伏江边,欲待其归国时予以擒杀。
庆忌当时在卫国,联络诸侯,闻说郢都惊变,匹马赶回,欲报父仇。行至江畔,便入吴军埋伏,遭到围击。庆忌不慌不忙,便即挥动长戟,催动战车,荡开重围,飞驰而去。
阖闾亦非凡俗之辈,依仗骑射功夫过人,更怕走了仇人之子,自后乘驾驷马追之。追之将近,阖闾放箭,射倒前面左骖,战车倾覆。
庆忌弃车而走,丢盔弃甲,施展绝顶轻功奔入山林,其行如飞,马不能及。阖闾见庆忌竟能于万马围困中逃脱,知道必不可擒,只得诫令西鄙诸邑严为防备,自己引军还吴。
此后数日,季札自晋国归来,得知王僚已死,径往其墓,举哀成服。阖闾闻报,急亲诣墓所,假意以王位让之。
季札亦知王僚治政之能不如阖闾,于是说道:吴王之位,子求十余年而终得之,又何让为?苟国无废祀,民无废主,能昌盛我熊氏吴国,子其勉之可也!
因以争国为耻,遂远走延陵,躬耕舜过山下,终身不复入吴。季札既死,葬于延陵。孔子过此,亲题其碑文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
阖闾虽杀王僚,吴国二公子掩余、烛庸尚且困在灊邑,苦待救兵。正在踌躇脱身之计,忽擒住楚国细作,供说吴公子姬光弑主夺位,主将使来探察,欲发动攻击,全歼吴军。
二公子再三盘问,知道此讯非假,放声大哭,切齿痛恨公子光。
哭罢多时,公子掩余说道:姬光既行弑君夺位之事,必不相容你我。欲要投奔楚国,奈是世仇宿敌,恐不相信,兼且有辱先祖。此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
烛庸:若楚国细作所言是实,则在此两日,楚军便要发动攻击。我等目今困守于此,着实危甚。不如乘夜逃奔,以图后举!
掩余:四面皆是楚兵,焉能逃脱?
烛庸:可诈称来日交锋,使楚国细作得知,我二人却诈作巡营密走。
掩余:委是妙计!
遂命擂鼓聚将,大举调兵遣将,传令秣马蓐食,来日清早专候军令布阵,与敌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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