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山林被一层厚重雨雾紧裹。
黑暗、潮湿,细雨如丝,穿透衣衫,带着刺骨的寒意,直抵心底。
山道泥泞不堪,四下静谧,细雨击打在落叶之上,沙沙作响,竟有一丝空旷悠远之意。
雨雾之中,几盏灯笼摇曳。
灯笼光线昏暗,好像要被这湿冷阴暗吞噬。
一队旅人行走于山中,体型各不相同,都穿着蓑衣斗笠,黑影涌动,好似雨中夜鬼。
李衍曲指微弹,斗笠雨水散落。
他掏出怀表,借着烛光打量,已然是丑正两刻(2:30),忍不住眉头微皱。
旁边沙里飞更是不满道:“张老哥,可不带这样玩儿的,到底还有多远啊?”
在他们旁边,正是“快船张”。
这老头也是一脸尴尬,连忙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老夫也没想到,山下的村子已毁于战火。”
“我记得前头二里地有间客栈,老板是土家人,巴东地面上数得着的好汉,其他地方或许会乱,他那里肯定安稳!”
说话间,已经有些忐忑不安。
他行船载着李衍等人,从郧阳沿汉水而下,又顺着长江穿过秭归县。
原本要继续前行,直达丰都县。
然而半道上,有麾下徒弟快船送信而来,说他巴东的兄弟家中出了怪事,似乎有妖孽作祟,已经死了两口人。
唯一的兄弟求救,自然不能坐视,正好李衍等人也在船上,“快船张”就请他们出手相助。
巴东县临近秭归,为古巴郡之东,临近秭归县,还挨着好几个土司城统御之地。
虽说战火已经平息,土司城归降,朝廷大军也已继续南下,但战后疮痍仍在。
和郧阳那边不同,巴东本就是小县,人口不多,汉人土人村落散居山中。
乱兵肆虐,有的村子已被夷为平地。
他们没在巴东县城逗留,本要入山找个地方投宿,但“快船张”记忆中的村子,已经成为废墟,只得继续赶路。
没想到,刚入夜便下起了雨。
眼见“快船张”不安,李衍微笑安慰道:“张老哥没事,赶个夜路而已,我们习惯了。”
沙里飞也哈哈一笑,“我这说话没把门,老哥莫怪,放心,你那兄弟的事,我们包了!”
“多谢诸位。”
“快船张”抱拳,眼中满是感激。
虽说都是江湖同道,出手相助再正常不过,但眼前这帮人,早已今非昔比。
更别说,王道玄还传过他一些避灾法门。
能有如此态度,显然很给面子。
李衍伸腿一抖,脚上厚重的泥巴飞出,开口打岔道:“反正闲着,老哥不如说说你那兄弟的事。”
“快船张”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李少侠,道长不是说过,早不言梦寐,午不言杀伐,晚不言鬼神么。”
“眼下还入山走夜路,这万一…”
“张老哥放心。”
沙里飞提起斗笠,摸了摸大光头,嬉笑道:“那是对普通人,跟着咱们,百无禁忌!”
“快船张”一听也是,便开口说道:“唉老夫本名张水生,我那兄弟叫张林生,请了村里老先生给起的名。”
“许是这名字有讲究,老夫吃的是水上饭,而我那兄弟,却是个旱鸭子,学了些山中憋宝的手段…”
“呦,张老哥藏得够深啊。”
沙里飞乐道:“敢情你还有个玄门兄弟,何必跟我等请教行船禁忌?”
“快船张”摇头苦笑道:“沙兄弟说笑了,我那兄弟并非修士,只是跟人学了点赶山的手段,找些山珍草药什么的。”
“他本是哥老会的人,后来瘸了条腿,又娶了个土家女子,便索性退隐江湖,凭手段在村里渐渐发家,也算个地主。”
“之前的信没说清,好像是进山寻宝,不知被什么东西跟着回了家…”
“原来如此。”
李衍若有所思,随后看了看西南方,扭头低声道:“三儿,那边就是巫山地界,伱警醒着点,发现什么,早点跟我们说。”
“嗯。”吕三闷声点头。
这也是李衍答应进山的原因之一。
按谷鳞子所言,巫山之中,还有楚巫一脉隐修,避世隐居,很少见外人。
或许,能帮吕三得到更多传承。
巫山之中隐藏了不少高手,保康县走蛟,还有人暗中相助鬼教,与御龙子斗法。
原本李衍暂时不计划进山,但既然来了,就索性在外围探查一番,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说话间,他们已行过二里地。
“快船张”说的确实没错,转过山道拐角,一间客栈逐渐显露在雨幕中。
这客栈是座吊脚楼,依山而建,面积不小,共有三层,凄风悲雨中,外面几盏昏黄灯笼摇曳。
看到有灯光,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而王道玄则有些诧异,取出罗盘看了看周围,点头道:“有趣,这吊脚楼呈虎坐形,左右青龙白虎,后有玄武为靠…可惜,前方无水。”
“道长好眼力。”
“快船张”连忙道:“此地主人叫彭老海,祖上是当地有名的风水师,原先前头还真有条小溪…”
说话间,众人已靠近客栈。
只见这客栈乃纯木建造,历经岁月已显斑驳,带着少许霉湿腐朽味,雨滴沿着破旧屋檐滴落,打在青石地上滴答作响。
吊脚楼一层没住人,养着鸡鸭猪等牲口,还喂了两条狗,黑夜里汪汪大叫。
“站住!”
还未靠近,客栈二楼便响起个声音。
只见一人躲在木柱后,手里还拎着弓箭,侧身冷声道:“风大雨大,客人从哪儿来?”
“快船张”连忙上前,拱手道:“是彭老哥的徒弟们,莫要误会,老夫‘快船张’,之前来过几次。”
“原来是张前辈。”
那人松了口气,放下弓箭,又点起灯笼,显出身形,却是个半大不小,身着蓝袍的年轻人。
“张前辈请上来吧。”
年轻人一脸和气,却没下楼迎接。
他不动声色,一直瞅着山道旁边神龛,见上面红绳挂着的铃铛没响,这才彻底放心。
这番小动作,李衍自然看在眼里。
他也不在意,有胆量在这深山老林中开客栈,不仅要防人,还要有手段防其他东西。
既是熟人,也非鬼物,年轻人立刻客气了不少,提着灯笼下楼,要帮众人搬行李。
“不用了,我们能行。”
沙里飞微笑抬手挡住。
年轻人也很识趣,便打着灯笼在带路,踩着木梯嘎吱作响,同时问道:“张前辈,怎么大半夜的上了山?”“别提了。”
“快船张”一脸晦气道:“原本要在杨家寨过夜,没曾想村子已毁了,只好连夜上山。”
年轻人叹了口气,“前阵子兵乱,土司城的人驻扎,因为杨家寨是汉人村子,直接就被毁了。”
“唉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下得去手…”
进了二楼,同样有股霉味扑面而来。
年轻人点起蜡烛,眼前赫然出现个大厅,应该是平日客人吃饭聊天的地方,木桌木椅老旧,却整齐排列。
中间还有个取暖的火灶,一名面容枯槁的老太婆正蹲在旁边,手里还拎着柴刀,满脸警惕。
“田阿婆,没事,是人。”
年轻人连忙道:“他们是师傅的朋友,先弄些吃的和酒水,给人暖暖身子。”
“啊、啊…”
老太婆竟是个哑巴,比划了一下后,连忙钻到后灶忙活了起来。
李衍等人将蓑衣斗笠放在门外,又在伙计的安排下,将行李搬到大通铺房间。
伙计扒拉着炭火,众人围在火边坐下,雨夜赶路带来的寒意,渐渐被驱散。
那阿婆动作利索,很快搬来一口大砂锅,吊在炉火上,里面有腊猪蹄,和干土豆、干豆角同时炖煮,还放了不少黄豆。
“快船张”拿起箩筐里的烧饼,放在火堆上烘烤,笑道:“乡野客栈,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彭老哥家拿手的是羊肉大面,只能明天解个馋。”
而那伙计,也端来黑檀米酒缸,众人插上管子,轮流喝了几口,身子终于发热。
这大半夜的,他们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一些垫底,剩下的全被武巴吃了个干干净净。
“快船张”这才开口问道:“彭老哥呢,这些日子没在店里?”
年轻人回道:“前些日子打仗,没了货郎和山客,店里没啥生意,再加上我两个师兄死了,师傅就去帮他们料理丧事。”
“快船张”皱眉,“去当兵了?”
年轻人摇头道:“是去当兵,但不是在这里,他们跑去海边打倭寇,前两天尸体刚送回来。”
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原来是土家精兵。”
李衍面色一肃,脸上满是尊敬。
土家族武学源远流长,起源于“茅古斯”,善用白杆枪、蛮刀盾牌。
对付倭寇,他们很有一手。
沿岸军队统帅,甚至从上书道:短兵相接,倭贼甚精,近能制者,惟湖广兵镰钩枪弩之技,必须动永保二宣抚司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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