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之后,夜晚就聒噪了许多,不知名的虫鸣声总是在窗外的那棵榕树上窸窸窣窣地响起,虽说不如七月蝉鸣那般吵闹,但当夜深人静之时,总是能搅扰得金长歌难以入眠。
已是戌时,金长歌还是一如既往,一人独身倚在二楼橼栏前。
已被剪断的青丝随意地以一根白色丝带扎起,双手抱着愈发消瘦的腰肢,她侧身依靠橼栏,微扬着的半张脸面向夜空,茫然的看着那一轮残月。
除却虫鸣,这固然是个幽静的夜,但置身于这幽夜的人心内却算不上平静。
她已屡次在夜晚中惊醒,惊扰她的却并非是虫鸣,而是一个个斑驳陆离的梦境,梦中的人与事总是那么真切,真切到她甚至在梦醒时分还会落下泪来。
先前的刺杀足够惊心动魄,但所付诸的决心却没有让她产生一丝迷惘,所要做的不过是拼上这条性命亮剑索敌罢了,但当这些事都尘埃落定,孑然一身的孤瑟却悄然而来。
带着草木味的微风轻飘飘的穿廊而过,轻而薄的素白衣袂也跟着摆动,金长歌执起额前垂落的一缕青丝拢与耳后,纤细的手臂却未垂下,她伸手入怀,将脖颈间挂着的那枚珠圆玉润的玉佩握在手心。
温热的玉佩贴着略显冰凉的手心,金长歌平静的双眸终于是泛起涟漪,于是她抬起了脸,望向了那朦胧的月。
明月夜,烟火天,来自异国的大船,残酷的死斗,还有那永无法忘怀的一声轻唤:
“我是你哥哥。”
蹒跚的脚步,宽厚的背,还有那无奈之语:
‘咱们这条船要沉了,你说还能在这个时候,换乘上另一艘船吗?’
‘船沉之日,我也要跟着下去的。’
“呼——”
金长歌猛地吐出一口极长的气来,被握于掌心的玉佩也被猛地攥紧,她无力的趴俯在橼拦上,紧咬着唇角,仿佛被一下抽干了全身力气。
即便已经努力不去想,但这唯一挂念的人却愈发清晰地烙印在心中,而关于他的结局,是这些天金长歌一直想逃避的事。
只是随着今日傍晚时分,陛下回到南港,金长歌再无法逃避,但她却不愿面对。
复杂纠结的心绪几乎将少女给扯得粉碎,这唯一挂念的人,固然是自己的至亲,但抛开这个“兄长”身份,他又是让人憎恶与唾骂的罪人。
少女总是告诉自己何谓真正的大义,也总是将这大义践行在自己身上,所以她才能视死如归地前去刺杀那些洋人们,那么,这大义面前,待自己极好的兄长,也该是被铲除的人才对。
可是,即便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但潜藏于心底的声音却还是在说——二哥,希望你能逃走,逃得远远的,今后藏在民间,随便怎样,活下去就好。
少女知道这是不切实际而又自私的想法,更是与“大义”二字背道而驰,但她没办法抛弃这个想法,如果说上天能够满足自己一个愿望,她想自己应该会毫不犹豫的发出这个祈求。
但终究是不可能,也许不闻不问便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金长歌双眼无神的仰视着夜空,沉陷在复杂的心绪中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连秦泽走进宅院,立于楼下观望着她,她都没有察觉。
秦泽没有带随从进来,见金长歌仰头望着夜空发呆,他不发一言,迈步上了楼。
直到踏入木廊,他才发觉这不过几天没见,眼前的女子却愈发消瘦起来,不用去猜秦泽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于是他伸手扶住橼拦,同样望向夜空,平静地说道:
“南泽的事已经结束了。”
突兀响起的男子声音,让陷入恍惚的金长歌逐渐缓过神来,待一转头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她这才惊觉秦泽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
“你你何时来的?”少女急忙将手中的玉佩揣入怀中。
秦泽自然察觉到了这个举动,低声说:“把眼泪擦一擦吧。”
事实上他最怕女人哭的模样,毕竟这极难应对。
少女这才连忙抹了把眼角,嘴中却道:“根本就没有。”
“我瞧见了。”
“那不是。”
“口水总不能往上淌。”
“”
“唔你什么时候来的。”少女只能转移话题。
“有一段时间了。”
“那你”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秦泽转过脸,歪着脑袋看着她。
少女低下了头,沉默着看向自己的脚尖,声若蚊哼地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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