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艘吃水很深的粮船停泊在渡口处,来自徐州官衙以及京营的军卒,正在向着一辆辆骡马车上搬运粮食,随着这几日雨水渐停,原本波涛汹涌的河水也风平浪静下来。
徐州城南,一座宅院中,后院,亭台错落,楼榭高立,徐州的暴雨已经停了二三日,改之以绵绵阴雨,紧密如雾,庭院中一座座青墙黛瓦,斗梁飞拱的建筑,笼罩在濛濛烟雨中,影影绰绰,看不大真切。
「姑姑,我们这次过来,怎么不和先生提前说一声?」咸宁公主看向坐在窗前,娴静而坐,就着烛火翻阅图册的丽人,清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并没有将专注目光从书册中抽离而开,几岸上烛台,散发出轻柔如水的烛光,扑打在那张艳若桃李的芙蓉玉面上,温婉静美。
丽人长而弯弯睫毛在脸颊肌肤投下一丛阴影,琼鼻之下,两瓣桃花唇瓣含辞微吐:「他在颍州与内阁的赵大学士主持泄洪之事,分不得心,前天本宫已让夏侯去知会他了。」
纤纤素手将手中的水域图册阖起,转过螓首,隔着右手边儿,支起的竹木轩窗,神情幽远地眺望向窗外的朦胧烟雨。
此刻远处一座四角凉亭,展翅欲飞的檐角,笼在晦暗不明的天穹下,好似四条蜿蜒起伏的苍龙,轻声说道:「这五十万石粮食,想来能稍解淮扬、淮徐等地的短粮之难了。」
从五月下旬一直到六月下旬,南河河道衙门下辖的河堤,冲垮了两处,泄洪一处。
黄淮泛滥之水,淹没了泗州和睢宁,情况最严重的就是泗州,州治虹县直接被洪水淹没,至于睢宁,因有官军守备,百姓得帮助而疏散别处,只是损失了一些财物。
咸宁公主青裙下的绣花鞋挪动,踩在地毯上,贾珩不在,高挑明丽的少女自没有穿黑丝,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落座,清丽淡雅的雪颜上见着好奇,问道:「姑姑怎么知道淮安府会有物价飞涨,米粮紧缺的?」
晋阳长公主也不答话,只是伸过一只十指纤纤、蔻丹明艳的素手,拍了拍另一侧肩头。
咸宁公主轻轻撇了撇嘴,古清、幽艳的眉眼间现出无奈,近前,就像拍了下翘臀就知道换着姿势的,双手轻轻揉着丽人的肩头,分明是被调教已久。
姑姑就知道欺负她。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你年岁浅,还不知道金陵那些人的德行,本宫当初随着你皇爷爷南巡的时候,就见过江南官场的奢靡无度,后来这些年,也渐渐了解江南官场这些人的手段。」
咸宁公主莹澈明眸中现出疑惑,道:「姑姑说是江南官场那些人在囤货居奇?他们这般胡作非为,扰乱民生,难道就不怕父皇龙颜震怒吗?」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语气见着冷峭之意,道:「江南官场的那些人,自己当然不会赤膊上阵,他们嘴上仍视商贾为贱业,但亲眷暗中经营货殖之事,或是庶子、或是女婿、或是连襟,一问三不知,你父皇如何问罪他们?再说他们不是一两个,而是一群,在家乡侵占粮田。」
咸宁公主修眉微蹙,玉容微顿,轻声道:「这」
晋阳长公主幽幽道:「我陈汉太祖就是没有听从他们不与民争利那一套,才设内务府,以收山川河泽之利!否则如今以国库财用日窘,北地诸省百姓又收不上税,强行加税又会酿成民变,如之奈何?「
咸宁公主柔声道:「那加商税不就是了,让他们这些人交税?」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说道:「咸宁,加商税的事提及了不少,他们第一个跳脚反对,此事在隆治年间就有提及,你皇爷爷也没办成。」
咸宁公主思量了一会儿,清眸闪烁了下,讶异说道:「姑姑,您怎么懂得这些?
阳长公主忽而转过身去,好整以暇地看向眉眼神清骨秀的少女,似笑非笑说道:「当然是你的先生在床上教本宫的呀。」
咸宁公主:「???」
姑姑这又是想气她!这几天,闲来没事儿就喜欢拿先生刺刺她。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饱满莹润的唇瓣贴合在瓷杯上,轻声道:「现在还不好对付他们,江南官场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家多事之秋,两江还乱不得。」
咸宁公主修丽双眉之下的清眸凝了凝,低声道:「姑姑这次过来是担心先生吧,先生刚直不阿,宁折不弯,一旦和这些人冲突起来,也会吃亏的。」
「他性情虽然刚直,但未必不会变通,本宫倒不怎么担心她。」晋阳长公主雍美、娇媚的玉容上,笑意嫣然,看向对面的少女,凤眸清冽眸光在泪痣上盘桓了下。
暗道,听婵月说这咸宁让他送了几双黑子,偷偷练着舞蹈那天她偷偷瞥了一眼,黑丝网袜,怎么觉得有些不正经的样子?
咸宁公主清声道:「那姑姑怎么亲自过来?」
「本宫想他了不行吗?」晋阳长公主熠熠流波的凤眸现出一丝笑意,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啜了一口清茶,柔声道:「他听到夏侯莹的消息,就该过来了,如果不是见雨汛小了许多,本宫倒也不会过来的。」
提起洪汛,咸宁公主忧心忡忡,说道:「看着雨是下的小了许多,南边儿只怕还要再下几天,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如银铃的笑声,而后一袭女官服饰的元春,从外间挑开珠帘,弯弯细眉下,一双莹润如水的目光,含着笑意的看向那丽人,轻声道:「殿下。」
随着话音落下,探春、湘云、李婵月三个丫头也纷纷过来,身后领着袭人、侍书、翠缕等丫鬟和女官。
一时间环佩叮当,阵阵或兰花、或玫瑰、或芍药的香料气息扑鼻而来,充盈室内,桃红柳绿,珠钗裙袄,好似略有些昏暗的室内都为之明媚起来。
晋阳长公主看向丰腴有致的元春,轻轻笑了下,问道:「都过来了?」
看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姑娘,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当娘的,领着一群孩子过来的感觉。
元春近前,丰润、美艳的玉容上浅笑嫣然,柔声说道:「殿下,珩弟那边儿抗洪还有多长时间?」
「淮安府那边儿,雨还在下着,按照往年的汛期,可能也就四五天了。」晋阳长公主语气不确定说道。
这几天没少看来自开封河道衙门的水利图文资料,大致记载往年的汛期,不过这天究竟要下多久,还有些难说,终究是老天爷说了算。
探春俏声说道:「殿下,我见邸报上说,珩哥哥几天前去颍州泄洪了?」
「这会儿应已经回来了,现在淮安府。」咸宁公主接话说道。
湘云嘟了嘟莹润的嘴唇,闷闷不乐道:「珩哥哥从洛阳到开封府,再到淮安府,又是到颍州,这几个月珩哥哥几乎都没怎么歇息过,一直在往来奔波。」
元春揉了揉史湘云的空气刘海儿,轻笑道:「你珩哥哥是朝堂重臣,往来奔波,勤于王事也是常有的事儿呢。」
「爱哥哥怎么就"湘云下意识口无遮拦说着,忽而意识到这般十分不妥。
元春丰润雪腻的玉容上现出一丝不自然,轻声道:「没什么的,你爱哥哥他还小。」
只怕大了也比不过珩弟了,不过珩弟会看顾他一些吧,总归是姐夫
晋阳长公主凝眸看向元春,将手中的茶盅放下,问道:「你那个衔玉 而生的弟弟,他不是三月时候下场考试了吗?」
元春低声道:「他从小顽劣不堪,这次也没进学。」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此刻说起来,也颇多唏嘘。
晋阳长公主安慰道:「如喜读书,就可让他好好读书,如不喜读书,倒也不用太过勉强,只要本性不坏,平安顺遂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对元春的那个唤宝玉,这位丽人倒也听到一些风声,生而衔玉,神异之处,名传神京,然而却是个不喜读书的。
元春抿了抿樱唇,柔声道:「殿下说的是。」
几人说着话,忽而一个嬷嬷从外间进来,回禀道:「殿下,永宁伯来了。」
众人心头一喜,多是面带喜色。
贾珩先前在淮安府,亲自处置了金陵贾家十二房的贾攸父子,就在锦衣府卫的扈从下,乘着快马来到徐州。
贾珩在女官的引领下,来到后院进入花厅,目光所见,一众莺莺燕燕映入眼帘,一张张娇美笑靥令人心头悦然。
「珩哥哥」湘云飞快跑将过来,如一只花蝴蝶般冲入贾珩怀里。
贾珩只能张开双臂,抱住湘云,笑着打趣道:「云妹妹,年岁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湘云真的长大了,衣襟中玉麒麟硌的慌。
「云妹妹,多大的人了,也不知羞。「探春在一旁笑了笑,打趣说着,心思有些复杂。
她也有些想像云妹妹那样扑到珩哥哥怀里。
「珩哥哥,我想你啊,你怎么才回来呀?」湘云扬起一张红润如霞的苹果圆脸,娇憨烂漫的眉眼间满是甜美笑意,清声道。
其他人,都是有些羡慕地看着湘云与贾珩叙话。
贾珩拉过湘云的手,笑道:「听说你们过来了,过来看看。」
说着,抬眸看向元春,道:「大姐姐这几天可还好?」
「珩弟,都好。」元春目光莹润如水,楚楚动人,看着那面容愈见削立的少年,柔声唤道。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探春,正是夏季,渐至豆蔻年华的少女换了一身靛蓝月白二色印花交领长袄,下着白色百褶裙,比之以往多了几分成熟、文静。
嗯,小女孩儿的气质冲淡了许多。
这打扮莫非受了咸宁的影响?
贾珩思忖着,对上一双明亮熠熠,焕发神采的目光,似藏着莫名懵懂之意,清笑了下,唤道:「三妹妹。」
探春娇俏地唤了一声珩哥哥,秀眉弯弯,明眸焕彩。
另外一边儿,李婵月看向那少年,郁郁秀丽眉眼下,恍然似紧锁庭院的朦胧烟雨,手中的手帕捏了捏。
小贾先生,也不怎么搭理她,娘亲还说要让她和小贾先生以后在一起呢。
恰在这时,贾珩将温和目光投将而来,冲小郡主点了点头,小郡主连忙将目光躲闪开来。
贾珩与几人见过,在屋中落座下来,女官奉上香茗。晋阳长公主问道:「子钰,淮安府那边情形如何?」
「险工已平稳,现在就是米粮价格上涨,百姓多蒙其苦还有就是两地受灾严重,你在徐州应该也看到了,睢宁的百姓逃亡邳州,徐州者众,这几次洪灾,数千人死于非命,两万多人无家可归。」贾珩提及此事,面色沉郁,语气低沉。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算尽力了,你督镇河台,原就是收拾着高斌留下的烂摊子,虽是两处决堤,但幸运在并无百姓伤亡。」
贾珩原本就是临危受命,被朝廷派到河道衙门救火,毕竟河堤又不是贾珩修的,贾珩修的河堤,却无一处决口。
两相对比 ,可以说将干臣能吏的形象示于众人。
换言之,这次表现,贾珩已经是满分试卷,但仍然为最后一个大题的答题步骤不能更简化,而耿耿于怀。
贾珩叹道:「只叹洪水无情,生民多艰,说来,这次天灾,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咸宁公主眸光流转,清声说道:「先生,这次洪汛之后,河务当重新整饬吧?先生还要留在南河吗?」
贾珩道:「这次先回京,京营出来太久了,将校士卒思归心切,回去后,该追功嘉奖的追功嘉奖的,该抚恤的抚恤。」
这次抗洪抢险,京营表现出一支强军的属性,令行禁止,而贾珩几乎在河堤上与士卒同甘共苦。
晋阳长公主关切道:「两江官场那边?」
此言一出,其他的几道目光,都看向那少年。
贾珩道:「主要是金陵城的达官显贵,国难当道,仍不识大体,我已有所布置。」
晋阳长公主道:「那就好,这次粮食运来了五十万石,想来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希望这天赶紧雨停就好了。」
「这五十万石,我装运二十万石到淮安府,稳定物价,这笔粮食算是,另外一笔是江左藩司借河南的。」贾珩道:「余下粮秣也不多了,可以用做灾后重建。」
因为两位藩王拖欠的都是河南的粮税,因此太仓内的粮食,是河南藩也司的储备粮。
但也不一定,如果不是因为贾珩这位权柄煊赫,作风强硬的永宁伯总督河南军政,说不得就被中枢的户部「统筹」。
不过,毕竟是中原百姓的民脂民膏,除却先前一百万石粮米解送神京,算是为历年蠲免河南部分府县钱粮的补偿,否则,一个省几百万石粮食,不给中枢缴纳点,多少显得不懂事。
真就一个独立团建了个骑兵营?
晋阳长公主眸光闪了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河南那边出了个金矿,现在京里一直在说,朝廷户、工两部应该主持开掘,并说内务府把持金银矿利,更说内务府贪腐,并举了忠顺王的前例,还说本宫以女流之辈干政?」
贾珩眸光眯了眯,说道:「是谁持此论?」晋阳长公主轻声道:「算了不值一提。」
刚才有些后悔当着孩子们的面和他说这些做什么。嗯,哪里有些不对?
贾珩道:「无妨,我会上疏。」
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只要在奏疏中痛陈户部在河工、兵饷等事的腐败无能,对了,还有先前的南京官员倒卖官粮之事,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他不是针对某个人,全是垃圾。
如果是他自己,他可以尚且忍一时之气,但这帮人想要攻讦内务府的体制,那就是在挖断陈汉社稷的根基。
军饷有一半都是由内务府在统筹,这次抢修河工都是内务府在背后帮助。
探春在一旁看着,明眸闪了闪,不知为何,隐隐觉得不寻常。
见气氛有些严肃,元春轻笑了下,说道:「珩弟,你这一路奔波过来,鞍马劳顿,应该也累了,不若沐浴更衣,等会儿一起用着晚饭吧。」
贾珩点了点头,清声道:「嗯,也好。」
说着,在女官的引领下,前往一座庭院的偏厢房。
正要除去身上的蟒服,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贾珩回去看去,正见一袭华美宫裳,云鬓粉鬟的晋阳长公主,款步而来,手里抱着一摞衣裳,嫣然一笑道:「过来服侍你沐浴。」
「荔儿。」贾珩轻轻唤了一声,近前搂住了丽人,寻到那两瓣桃花,折枝嗅蕊,这些时日的思念淹没而来。
「子钰「晋阳长公主颤声说着,按 住了贾珩的肩头,将正在大口食雪的贾珩轻轻推开,美眸中流转着宠溺的目光,羞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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