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大明宫,含元殿 今日正是朝会,殿中众臣人头攒动,汇聚一堂。
崇平帝坐在御座之上,正在与诸军机大臣、内阁阁臣聚殿议事,目光投向军机处的施杰,问道:“西宁方面可有最新军报递送过来?”
事实证明,两条腿走路是对的,以京营军力,由南安等人率领,在西北那样的地方取得一场大胜并不难。
“回圣上,南安郡王来报,已经在西北陆续收回湟源、海晏等县城。”这时,兵部侍郎施杰出班奏事道。
原内阁次辅、兵部尚书李瓒已于不久前,再次奔赴北平,督军幽燕。
“那就再等等。”崇平帝颔首说着,吩咐道:“青海蒙古方面,南安势如破竹,收复失地,石柳两人也打出了开国武勋子弟的威风,内阁下诏嘉谕,待大军克竟全功,班师回京以后,叙功封赏。”
下方的内阁大学士韩癀欣然领命,眸光微垂之间,心头涌起一念。
除了卫国公之外,大汉仍然有可以倚靠的柱国之将,那种军中一家独大的局面,想来以后不用担心了。
这般一想,心头隐忧稍去,不由再次想起天子的用意。
天子用卫国公去江南推行新政,招致怨谤,则让南安郡王去西北打仗立功,这一来一回,无疑是一步制衡妙棋。
崇平帝这时,目光掠向殿中群臣,问道:“卫国公在江南推行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等新政如火如荼,昨日南京方面向朕上疏,清丈田亩、摊丁入亩等国策先由卫国公提出,如今卫国公已先在江南清丈贾家以及薛史王家田亩,以身作则,实为难得。”
可以说,江南新政和西北边患,他都用对了人,如果让子钰前往西北,实在是大材小用。
否则派南安郡王去江南,决然理不清错综复杂的新政。
下方众臣闻听崇平帝之言,这时,刑部侍郎岑惟山笑着拱手道:“卫国公高风亮节,不耽迷于钱财,微臣佩服。”
殿中官员纷纷应是,似是夸赞着贾珩的品行。
崇平帝道:“内阁拟旨,加卫国公为太保,以慰勉其在江南推行新政之苦,着其与两江总督衙门,加快试行新政步伐。”
下方的内阁首辅韩癀,闻言,迟疑了下,正要手持笏板出班。
却不想身旁走出一人,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庐,拱手说道:“圣上,卫国公刚至江南,还未来得及立功,圣上如此无功而赏,岂不是为天下时议所讥?”
崇平帝闻言,眉头紧皱,问道:“许卿,如是何无功而赏?这次新政在江南推行,卫国公积极奔走,也是有功的。”
“圣上,其累受皇恩,如此奔走,当为臣子本分,如今新政还未大行于江南,圣上如何升授太保而酬功?待其新政大行之时,圣上以何爵赏之?”许庐拱手坚持道。
无功而赏三公荣衔,大坏国家典制,而且天子借西北大捷而赏,更有淫赏之嫌。
刑部侍郎岑惟山愣怔片刻,也反应过来,拱手道:“圣上,微臣以为不妥,还请圣上三思。”
现在大汉离了那小儿,依然有人领兵打仗,可见那小儿也不是非他不可的。
韩癀拱手说道:“圣上,以卫国公之能,想来用不了多久,江南新政就能大行,焕然一新。”
崇平帝默然片刻,说道:“那就依诸卿所言,待江苏新政大功告成之后,一并对卫国公以及高卿论功行赏。”
此事就这般定下。
然而,南安郡王领兵前往西北,大获全胜的消息却如一阵风刮遍了神京宁国府。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正眯着眼坐在罗汉床上,身后正是鸳鸯捏着肩,琥珀、翡翠等丫鬟拿着美人拳帮着贾母捶着腿。
“这凤丫头走了之后,屋里笑声也没了。”贾母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有些后悔。
自从一众金钗南下之后,尤其是凤姐南下之后,荣庆堂一下子冷清许多,虽有薛姨妈、王夫人陪着贾母解闷儿,但因为王夫人平常是不苟言笑的,而薛姨妈一个人捧哏,没有逗哏,对口相声也唱不起来。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老太太,凤丫头好多年也没回金陵归宁了,这次回去之后,就能回来了。”
王夫人白净面皮上,也陪着笑说道。
贾母道:“等会儿,咱们去东府瞧瞧珩哥儿媳妇儿去,她怀着孩子也有几个月了。”
就在这时,外间的一个嬷嬷,进来禀告说道:“老太太,南安太妃与理国公柳家的孙老太夫人带着儿媳妇,缮国公石家的郭太夫人携着儿媳妇儿,过来拜访老太太呢。”
贾母闻言,苍老面容上现出疑惑之色,诧异问道:“这个时候,她们过来做什么。”
这几天,贾母倒没有怎么关注着京城的消息,后宅之中原就消息闭塞一些。
“宝玉她娘,你代我去迎迎。”贾母道。
因为贾珩没有领兵去往北疆,贾母也就不用担心南安太妃等人过来说着吓唬人的不吉之言,再加上贾母确实有些无聊。
王夫人应了一声,然后在玉钏、彩霞等丫鬟的陪同下,出得厅堂,去迎着南安太妃等人。
不大一会儿,南安太妃以及柳芳之母孙氏,石光珠的母亲郭老太夫人,进入荣庆堂中,面上见着笑意。
“老姐姐,许久不见了,身子骨儿好些了没有。”南安太妃笑着看向贾母,招呼道。
贾母笑了笑道:“这段时间好多了。”
说着,伸手招呼林之孝家的,准备了绣墩让一众老太太落座,丫鬟准备茶点。
南安太妃笑道:“就是过来看看你,上次不是说,为着战事忧心,这不是我这几天也是吃睡不香的。”
柳芳之母孙氏道:“是啊,这事儿我也茶饭不思的。”
贾母问道:“南安贤侄不是去了西北打仗,现在怎么样了?”
南安太妃就等着贾母的这句话,笑了笑道:“也是烨儿争气,他领着几万兵马前去征讨青海,这不连打了两场胜仗,我这心也就放回肚子里喽。”
贾母:“…”
明白了,这次不是过来吓唬她的,而是过来炫耀来了。
贾母也不好不应,笑了笑道:“那可真是好事儿了,这可是一场大胜。”
柳芳之母孙氏道:“我们家芳儿这次还是先锋,听说斩了三百蒙古鞑子,身先士卒,唉,让我担心的不行。”
石光珠之母郭氏道:“他和光珠这次都是先锋,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贾母笑着几人叙说,目光闪了闪,心底多少有些古怪。
“你不知道,当初珩哥儿还想请缨去西北呢。”南安太妃笑了笑,说道:“珩哥儿原也是一番好意,毕竟烨儿也上了上纪,担心出了差池,但烨儿也是打惯了仗的,去了西北没有多久就打了几场胜仗。”
薛姨妈听着几人叙着,白净面皮跳了跳,目中见着一丝古怪。
暗道,这是过来炫耀的?
好吧,这几家以往可没少上门丢人现眼,这次算是扬眉吐气了?
贾母面带微笑听着,心头却有些苦涩,岔开话题说道:“珩哥儿他在南方不是也办着宫里的差事?”
一说贾珩,南安太妃好像接住了话头儿一般,叙说道:“我听说,珩哥儿现在在南方弄得这个新政,要先从金陵的贾家和史家查呢,说要将田亩清丈清丈,按着田亩给官府交钱,老身不是说珩哥儿,这也不能为了国事六亲不认啊。”
贾母道:“食君之禄,自是要国事为重的。”
南安太妃:“…”
王夫人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老太妃,南方要清丈田亩是怎么说?”
南安太妃故作讶异,问道:“伱不知道?就是按着田亩缴税,田亩多的多缴,我们家在南方就有不少田庄,一大家子全靠着这祖上留下的田宅花销,你说珩哥儿不去对付那些当官儿的,盯着我们这些勋贵的三瓜两子。”
说着,见王夫人面带思索,南安太妃唏嘘感慨道:“珩哥儿连薛家、王家都查着呢。”
此言一出,薛姨妈心头微惊,与王夫人面面相觑。
薛家在金陵的田宅不多,但也有一些是祖上传下来的田庄,这要清丈之后,难道还要补缴田赋?
珩哥儿怎么光对自己人这般苛刻?
王夫人白净面皮上满是忧色,问道:“老太太。”
贾母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说道:“这些朝廷外面的事儿,珩哥儿想来有着自己的主意,宝玉他娘,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去给你兄长去着一封书信,问问他的看法。”
王夫人闻言,手中的佛珠攥紧了几分,眸光低垂,一时无言。
南安太妃见得这一幕,看向那苍老面容上重又笑眯眯的贾母,心头为之气沮。
金陵,宁国府 傍晚时分,朦胧烟雨紧锁金陵城,天色晦暗不明,庭院中灯火摇曳,将两道人影倒映在书柜上。
窗外涓涓流淌的雨水自屋檐滴落在水缸中,在静谧夜色中传至极遥。
而贾珩刚刚从江南大营接见过一应水师将校返回。
其实,这几天贾珩都没有再去见甄晴,主要是去江南大营,接见军将,视察防务。
当初,多铎领朝鲜水师南下寇掠江南,贾珩领江南大营数次迎战,取得大胜之后,对江南大营六卫兵马的人事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渗透。
除了六卫指挥使这样的高阶将校不好举荐,只能顺水推舟,如游击、参将提拔了不少。
而镇海卫为骨干成立的江南水师中,更是大量充斥着出身崇明沙水师学堂的水师将校,许多都是贾珩以水战首级军功提拔。
陈潇蹙了蹙眉,清声说道:“神京那边儿的飞鸽传书,南安郡王严烨在西北势如破竹,先后攻克湟源、海晏两县。”
说着,将笺纸递将过去。
贾珩阅览而毕,目光闪了闪,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陈潇问道:“你怎么看?”
“这是敌寇的诱敌之计。”贾珩目光担忧地看向一旁的陈潇,说道:“南安郡王大军深入青海,那里是和硕特蒙古的大本营,彼等一旦完成对敌寇的合围,南安郡王无所应对,定然大败。”
陈潇道:“我也是这般感觉,朝廷大军兵马,虽然人多势众,但一场会战,青海蒙古相继后退连城都不认真守一下,此事颇为蹊跷。”
贾珩道:“南安等人或许以为和硕特蒙古不擅守城,岳讬此刻就在和硕特蒙古,此人足智多谋,定然将戏做足了。”
陈潇玉容凛如清霜,低声道:“如是诱兵之计,那南安等人…凶多吉少了。”
贾珩走到舆图之前,指着湟源县城方向,沉声道:“如果大败,想要再回去,就不容易了,这次南安领的兵马,主要都是哪里的兵马?”
陈潇道:“笺纸没有说,等京城六百里加急军情急递吧。”
兵力构成一般不是只言片语能够叙清,而且锦衣府方面也不知道贾珩格外关注这个。
“多半是京营和从兰州调集的兵马,西宁边军或许有,但不多,京营骁锐与和硕特蒙古交手,估计斩获也不少。”贾珩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毕竟是他亲手训练出的兵马,京营兵马的战力,他是知道的,虽不到开国之时百战老卒的水平,但也渐渐恢复了太宗、隆治一朝的水准。
陈潇英秀剑眉笼起担忧,瞳孔剧缩,低声说道:“你是说会不会全军覆没?”
贾珩眉头紧皱,喟叹道:“就怕如此啊。”
能在原著中打到和亲,从此揭开白骨如山的乱世变局的一战,大抵就是青海一战,此战过后,探春和亲,贾家作为中原王朝的缩影,真是大厦将倾,元气大伤了。
好在,先前他已经在北边儿打赢了一场,这次纵然南安大败陈汉顶多是伤筋动骨,但不至于动摇社稷。
但近七八万大军殁于西北,可谓崇平帝即位以来的惨败,而此败之后,陈汉京营兵马尽入他贾珩之手!
可以说,如今的一幕,恰恰就是曹真大败之后,证明了司马懿的无可替代性。
所以,这一次大败,比之他在平安州执虏酋而返,大获全胜的意义同等而重,甚至犹有过之!
平安州大捷是举国欢庆,君臣同贺,而南安大败在客观上来说,是他一人的捷音,陈汉的悲鸣!
一个人的捷音,用后世一句话总结,就是兵事上一体两面,从胜负的正反两个方面有力地证明了,是陈汉坚定地选择了他!
这就是历史和黎民的选择。
代价却是西北局势的糜烂,之前他也曾致力出现这一幕,可天子心意已决,这等有主见的帝王,不是你能够扭转的。
偏偏这是一次决策失误。
这是比在河南听了假捷报还要明确的决策失误,因为那是牛继宗里通贼寇,哄骗朝廷,而且造成的损失并没有因为天子的延迟反应而出现更坏的结果。
换句话说,天子是因为搞错情况,面子挂不住。
但这一次不一样,是彻头彻尾的决策失误,是天子选人用人失当,这就很伤了。
到时候,南安以及开国武勋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背一口黑锅不假,但这口黑锅实在太重,近十万大军覆灭,南安都有些背不动。
再说一生要强的崇平帝,怎么过得了心底那一关?
刚刚打赢了一场仗,因为自己飘了,紧接着挨一闷棍…
贾珩目光幽幽,心头也有些无可奈何。
陈潇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六万京营大军经此战以后,京营的兵马大概也就十五六万,短期内想要再打一场也不容易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时候就只能先放一放,先维持住西北守势,将江南新政以及海寇扫荡一空,再做计较。”
不可能在大败之后,即刻发兵找回场子,不说军心士气低迷的问题,就是粮秣消耗都供应不上。
贾珩道:“先不管这些,处理江苏新政吧,说不得南安郡王大破青海,收复西域呢。”
总是指望南安大败,也不太好。
说着,拉了下陈潇的纤纤素手,使其坐在自己怀里,低声道:“常州府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陈潇试着挣开贾珩的手,实在挣不脱,也只能由着少年去,清声道:此次是常州府同知万高阳,对武进县的乡绅暗中通风报信,此人牵扯到隆治一朝的太傅郝继儒,以及南京工部尚书严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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