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寨之下,军帐中,已是杀气腾腾,军帐之外的兵卒也已神情警惕到了极致。
“事到如今,还敢在此,巧言令色,煽动兵卒作乱?”贾珩面色阴沉,冷声说道:“锦衣府卫,将方晋之弟方功带上来!”
不得不说,方晋之言还是有着一些作用的,在场一些西北边将的神色就有些变幻不定。
如果不解决西宁边将的狐疑,后续收西北兵马就会有一些阻力。
方晋听到方功之名,心头不由一惧。
而后,几个锦衣府卫押着方功进入军帐。
贾珩道:“你二弟方功开了一家商会,通过机缘巧合认识了女真的岳讬,从此以后就暗中传递军情,想要使朝廷大军再次大败。”
此言一出,军帐之中诸将面色惊疑不定,忍不住交头接耳。
“不仅如此,金孝昱兵败、南安征西大军大败,如果本帅没有猜错,都是你暗中传递机密军情?”贾珩沉声说着,道:“是也不是?”
说到后面之时,石光珠以及侯孝康都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方晋,神色不善。
难道西北之败,另有隐情?都是这方晋出卖了军情,王爷才招致大败?
这岂不是说他们开国武勋一脉,非战之罪,还有脱罪的转机?
嗯,这个只能说想的有点儿多。
事实上,除了内应递送消息,南安以及柳芳等人的轻敌冒进,仍然难辞其咎。
金铉听闻贾珩所言,面色铁青,厉喝道:“方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给敌寇传递消息?”
方晋道:“岳丈大人,我是冤枉的,都是那贾珩诬陷于我,诬陷我啊。”
到了此刻,面对金铉的质问,方晋仍不愿承认,只是语气明显弱了许多。
金铉面上怒气涌动,说道:“我看错了你!”
当初本来觉得方晋踏实能干,机敏干练,故而招为女婿,谁何曾想竟这般丧心病狂,行此骇人之举?
陷他于不忠不义!
贾珩面色冷色涌动,厉喝道:“戕害前西宁郡王一脉,不过是为了实现他割据西宁的野心,现在本帅甚至怀疑,前西宁郡王金铖薨逝,也有这方晋暗中筹谋。”
前几天他也在思量,这方晋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么利益动机只能是割据西宁,已经不满足于折家,一心想要成为西夏李家。
金铉心头一跳,目光惊怒地看向方晋,似是难以置信。
兄长病逝,难道也是方晋…
如果真是如此,他真是百死莫赎了。
方晋此刻被彻底戳中隐秘之事,一张面容惨白如纸,被锦衣府卫牢牢按住的魁伟身形摇晃不停,分明已不知说什么好。
贾珩面色阴沉如铁,说道:“押下去,详加鞠问。”
方晋张了张嘴,对上金铉那双如看虎狼的目光,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贾珩伸手轻轻拍了拍好似老了几岁的金铉的肩头,轻声说道:“金将军,个中真相,锦衣府卫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金铉应该不知这其中的内情。
金铉微微闭上眼眸,两行老泪自眼窝中流淌而下。
如果兄长一脉,父子二人系因他这个女婿算计而死,他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兄长?
魏王陈然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头唏嘘不已。
贾珩没有再理会失魂落魄的金铉,将目光掠过军帐中的诸位将校,沉声说道:“诸军听令!”
“在。”在场众将纷纷拱手应是。
贾珩沉吟说道:“京营骑军整顿兵马,与西宁边军协同进攻山寨,一举擒拿多尔济和岳讬二人,本帅领中军为诸位压阵,诸位将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在此时!”
军帐之中的诸将,面色一振,齐声应是。
贾珩目送着诸位军将领命而退,目光幽晦莫名。
到了此刻,就要全军押上,大破山寨,然后追击残敌。
可以说如今已经进入年羹尧大破罗卜藏丹津的第二阶段。
魏王陈然道:“抚远将军,锦衣府卫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金铉缓缓抬起头,注视着那蟒服少年,说道:“卫国公是不是怀疑我授意女婿谋害亡兄?”
贾珩对上那一双痛苦、自责的目光,说道:“金将军与西宁郡王感情至深,我倒未怀疑过,想来是方晋一人之恶毒心思。”
金铉默然片刻,抬眸看向贾珩,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哽咽:“多谢卫国公。”
贾珩道:“金将军,眼下是大破敌军,收复湟源、海晏,扫平蒙古诸番之时,金将军去调拨兵丁,准备进兵吧。”
随着汉军京营骑军有条不紊的调度,宛如一架高度运转的机器,大批兵卒手持弓弩兵刃,向着兵寨进攻而去。
而身在山寨指挥的岳讬,自然也敏锐察觉到汉军这种动向。
四方以木梁搭就的木质岗楼上,岳讬顶盔掼甲,放下已被盘的明光发亮的单筒望远镜,眉头紧皱,面容上现出一抹疑惑之色。
多尔济好奇问道:“贤弟,这汉军莫非要撤兵了?”
这几天,汉军顿兵坚寨之下,虽然和硕特蒙古伤亡不小,但这种守城对他族勇士也是一次磨炼,以后想要在青海建城,乃至入主西宁府城,这些守城的本事却是不得不学的。
岳讬摇了摇头,目中满是疑惑,说道:“汉军这阵仗倒像是全军出击,一鼓作气拿下我们一样?”
难道是收到了两路绕袭兵马的败报,汉军想要拼死一搏,行险一击?
嗯,应该有这个可能。
岳讬这般想着,转头问道:“兄长,这两天可有信鸽过来?”
多尔济叹了一口气,说道:“信鸽倒是有,都是伊勒都齐向我抱怨的,说提前去埋伏了两天,一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岳讬眉头皱了皱,面上若有所思,说道:“汉军行军需要时间,让他耐心等待。”
多尔济笑问道:“等打赢了这场战事,是不是能就势打进西宁府城?”
“汉军如果攻不下,多半会返回西宁府城,等到那个时候,可能会议和,那个时候或许真的可以动一动西宁府城。”岳讬面带欣然,语气轻快说道。
多尔济笑道:“父汗要不了多久,就会拿下藏地,那时候我一定能成为青海总管,贤弟放心,等到你们向汉人报仇,我一定出兵策应。”
说着,圆胖脸盘上现出憨厚的笑意。
“兄长,汉军进兵了。”岳讬打断了多尔济的话头,指着如一团烈焰火海齐齐涌来的汉军。
多尔济道:“贤弟,我领着人打退他们!”
说着,唤上亲卫,向着山寨大步而去。
彼时,贾珩立身在中军大纛之下,举目眺望着严阵以待的和硕特蒙古敌军。
此刻,京营骑军诸部已经鼓足了劲儿,要一举拿下山寨。
这就是捷音的士气鼓舞,原本有些士气萎靡的军士,这会儿已经彻底被调动起来士气。
贾珩因为这几日睡不踏实,满是血丝的眼眸眯了眯,心头忽而生出一念,如果他真是贾孟德,那应该是兵败之后,伪造捷音,进而促成一场大胜。
最后对诸将说,这就是捷音。
那么或许将这次攻防战争提升到艺术的高度?
但谢庞二将是切切实实的大胜,并非是望梅止渴之举。
陈潇清声道:“岳讬和多尔济都在兵寨之中,等会儿或许能够一举成擒。”
贾珩道:“岳讬其人十分狡诈,可能见势不妙,就继续逃遁,等会儿我去盯着他,多尔济可以逃走,但岳讬一定要留下。”
岳讬扰乱西北,给大汉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他需要岳讬的人头,祭奠捐躯赴国难的京营将校。
那些都是他当年一手训练而出的骁勇锐士。
陈潇点了点头,柳叶细眉之下,一双清冷如晶玉的眸子闪烁了下,投向山寨。
此刻,大批汉军手持兵刃,向着山寨冲杀而去,经过几日的攻防,荒草丛生堆里的乱石,都要快被冲杀来回的军卒磨平。
其实,岳讬先前已经加固过数次山寨,甚至在谷口的西侧还另立一小寨,以作牵制,但这么多天汉军攻击之下,和硕特蒙古仍是伤亡惨重。
远远而视,山寨破破烂烂,其上多是箭矢以及血污。
喊杀声此起彼伏,而兵刃碰撞之声也相继响起,漫山遍野的汉军如潮水一般涌向山寨。
箭矢、火铳以及佛郎机炮向着兵寨齐齐倾泻而下,大范围杀伤着整个汉军。
和硕特蒙古其实在汉军车轮战之下,已经渐渐到了崩溃边缘。
岳讬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因为这不是闻听败报之后的疯狂,而更像是闻到捷音以后的备受鼓舞。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多尔济浑身浴血,在几个亲兵的扈从下,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贤弟,这汉军太多了,杀不完一样,顶不住了。”
岳讬说道:“兄长,顶住,再顶住一段时间,就能打赢!汉军打不下山寨,他们也就退兵了,西宁府城探囊取物。”
在岳讬看来,这不过是汉军回光返照,临死之前的反扑。
多尔济长叹一声,正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从后山低缓的山道上,出现一道慌乱的身影,跌跌撞撞爬上山寨,惶恐说道:“台吉,不好了,从西面来了一批旗号不明的骑军,看打扮给我们一样。”
“打扮一样?难道是伊勒都齐打赢了回来了?”多尔济惊喜说道。
岳讬却面色微变,想了想,笃定道:“是察哈尔蒙古的人!他们怎么绕到后面来了。”
先前方晋的情报曾经提及,卫国公贾珩派往绕后而袭的汉军,皆为京营骑军,除此之外,还有察哈尔蒙古的精骑。
“王爷,飞鸽传书。”就在这时,岳讬身边儿的将校伊尔登,面色难看,急声说道:“王爷,小石头沟的伏兵遭了反埋伏,被汉军和察哈尔蒙古的人击溃了。”
岳讬闻言,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只觉四肢冰寒,心头一时间辗转来回,语气懊恼不已道:“中计了,中计了!”
多尔济也变了颜色,急问道:“贤弟,这怎么回事儿?”
这好端端的中什么计?
岳讬目光带着刷单充值之后提现不了的醒悟光芒,急声说道:“兄长,我们中了反间计!那方晋不过是诱饵,这几天汉军持续吸引我军投入兵力,将计就计,然后袭取了我们两路兵马,现在汉军绕道后面,前后夹攻,大势已去!”
这个卫国公,贾珩,卑鄙无耻!
多尔济一时间有些头昏脑涨,摇了摇硕大的脑袋,问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般复杂的计策,但却听明白了两路兵马受袭,或已遭不测。
“两万兵马都折进去了?”多尔济心头震惊,目瞪口呆说道。
岳讬急声道:“兄长,如今事不可为,我等需尽快撤离此地,否则可能有全军覆没之险。”
如今汉军已经前后夹攻,纵孙吴复生,也难以挽回局势,为今之计是突围而走,退回海晏,再从长计议。
闻听一下损失了两路人马,多尔济也手足冰凉,就有些六神无主,说道:“贤弟,我们被前后夹攻,还是得逃往湟源,再与汉军以城池坚守。”
可以说,和硕特蒙古自从击败却图汗以后,与汉军交手连战连捷,目前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这折损的两路人马,就是近两万青壮,一旦损兵折将,顾实汗定然会拿多尔济问罪!
“湟源?”岳讬闻听此言,不由苦笑一声,说道:“汉军饶袭以后,必有一路兵马直奔湟源,兄长,眼下只能整军向海晏逃走,还得赌汉军不识地形地貌,我军能够远途返回,否则,这样拖延下去,大军危殆!”
他这几天简直如着了魔一样,非要在这东峡谷口与那贾珩小儿死拼,现在局面几乎难以收拾。
可纵然退避锋芒,与汉军在草原决战也不明智,只能暂避其锋芒,遁入大漠,或者请求准噶尔出兵相助。
此刻,岳讬复盘之下,只觉还有另外一种选择,方觉后悔不迭。
但有钱难买早知道!
多尔济面色刷白一片,伸手拉过岳讬的胳膊,说道:“贤弟,你想想办法啊。”
“台吉,汉军冲上来了。”就在这时,一个蒙古侍卫从不远处过来,面上满是惶急之色。
多尔济脸色愈发变幻不定,从高处往下望去,只见山寨下方密密麻麻的汉军,旗帜如林,手持兵刃冲将上来,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汉军发动总攻了!
岳讬急切道:“兄长,此事咎因在我,兄长且领兵先行一步,我来断后。”
造成眼前这幅局面都是他技不如人,让人算计,他在此断后,却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多尔济回转过神思,急声道:“贤弟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兄弟,我们一块儿走!”
这会儿,楞额礼在几个亲兵的搀扶下,急声说道:“王爷,让我和伊尔登断后,你们先走。”
岳讬见此,脸上涌起复杂之色,心头不由涌起阵阵暖流。
正值军情紧急之时,谁留下断后,就意味着性命将要丢在此处,愣额礼是在为岳讬争取生的机会。
伊尔登道:“王爷,快走吧。”
就在这时,又一波报信的兵丁从山下赶来,急声说道:“王爷,台吉,察哈尔蒙古的前锋兵马杀上来了。”
此刻,额哲可汗派出的三千骑军已经在巴特尔的率领下,杀散拦路的斥候,先一步来到东峡谷口,与后方留守看护军需粮秣的和硕特蒙古骑军厮杀在一起。
见岳讬还在迟疑不决,愣额礼急声说道:“王爷,将来为我和伊尔登报仇!”
岳讬见此,浓眉之下,眼眸湿润,对着一旁的多尔济道:“兄长,走!”
说着,与多尔济率领本部精锐三千,护送着一众高阶将校,开始朝后山杀去,而整个山寨已经奋力抵挡着汉军的攻势。
之所以不能一下子抽走所有兵力,因为原本还算有序的撤退,就会在短时间内演变成一场无序的大溃败,那么真就是…一个都走不掉。
楞额礼以及伊尔登领着和硕特蒙古剩下一万多兵马,与围拢上来的汉军展开血腥厮杀。
长短兵刃相碰,弓弩破空之音,以及喊杀之声响彻四野。
汉军将校如猛虎出栅,而金铉似乎也将先前方晋的憋闷发泄出来,手持一柄金刀横扫而过,不少和硕特蒙古的兵卒化为刀下亡魂。
贾珩此刻拿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敌情,面色欣然道:“大事定矣!”
此刻,大批汉军已经冲进山寨,绞杀着和硕特蒙古的兵马。
“诸军听令,莫让岳讬和多尔济跑了!”贾珩说道。
随着贾珩命令下去,数万汉军齐声鼓噪,“莫让岳讬和多尔济跑了!”,漫山遍野响起来,在山谷中经久不觉,一时间倒是蔚为壮观。
董迁抱拳说道:“节帅,卑职想领本部兵马冲上去。”
贾珩转眸看向董迁,想了想,说道:“那表兄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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