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含元殿 原本好好的一场捷报,却因为贾珩出兵收复关西,在朝堂上引起了部分朝臣的担忧,也让崇平帝原本的好心情再次糟糕了许多。
这种关于某地弃守的言论,不仅在哈密,在关西,也见之于辽东,文臣甚至还讨论过要不要弃守辽东。
乃至这种怕麻烦,担心治理成本高昂的论调,见之于后世。
但领土永远是一个民族的生存空间,不仅是战略纵深还是矿藏资源,领土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多余。
韩癀见崇平帝脸色愈发阴沉,连忙出班,奏道:“圣上,赵尚书所言不无道理,如今连番大战,国帑耗费庞巨,臣以为如在时机合适之时,罢兵止戈,倒不失为明智之举,不过既然卫国公领兵克复关西七卫,也有一番道理。”
崇平帝沉声道:“贾子钰先前在奏疏中提及,准噶尔部来犯,必须给予其迎头痛击,以备来日国力强盛之时,收服汉唐故地,乃至将藏地纳入归治,至于兵祸连绵,国库亏空…”
说到此处,崇平帝目光灼灼看向赵默,说道:“贾子钰在奏疏中提及,青海为天然牧场,收复之后,通过互市可为朝廷每岁提供马匹近万,牛羊数万头,以后不论是募训骑军,还是笼为耕牛,牵发至州县助民耕种,都是大增我国力之战,如无关西七卫屏障,青海河湟之地如何安宁?如此,何谓胜而不胜?”
赵默道:“青海为西宁之肘腋,自是要压服蛮夷,拱卫西北屏藩,微臣是说关西七卫,此等不毛之地,我汉人久不涉足,乃至西域,于我大汉而言更是毫无可用之处。”
崇平帝冷声道:“关西七卫,是谓我朝与准噶尔部缓冲之地,如何毫无克用,按尔等所言,今日可弃关西,明日是否可弃青海,后日可弃西宁,凡事烦扰,皆可弃之,那是不是有朝一日,异族铁蹄纷至,我大汉可弃神京,偏安南方?”
“微臣不敢。”赵默闻言,心头一惊,跪将下来。
姚舆与柳政也都纷纷跪将下来,面上现出惶恐之色。
崇平帝道:“贾子钰在奏疏提及,如无必要,在一二年间都不会出兵西域,但如果时机合适,也要拿回西域,何谓不毛之地?那里是我汉家故土,只要百姓迁居,同样为汉家乐土,否则三二十年,蛮夷再起,又来侵扰青海河湟,如非炎黄二帝,不执干戚教化蛮夷,我华夏尚在中原之地蜗居!”
下方的几位文臣,面上现出震动之色。
炎黄二帝教化四夷,这是英明圣皇之举,无可指摘。
崇平帝沉声道:“如果能夺下关西七卫,渐渐为我汉土,以后才能收复西域,不是只有读着圣贤书的尔等知道什么叫穷兵黩武之害,军机宰执之臣,岂会不知战事连绵之祸!”
赵默闻言,身形剧震,朝崇平帝躬身而拜说道:“微臣谨受教。”
姚舆道:“微臣谨受教。”
柳政也躬身一礼,表示受教。
崇平帝道:“戴权,将贾子钰的奏疏递送给赵卿、柳卿、姚卿传阅。”
“是,陛下。”戴权低声应了一声,拿过奏疏递给三位朝臣。
三人可以说是自始至终就反对出兵的文臣,到这个时候,就已经不是单纯的派系之争,需要崇平帝化解。
韩癀一时默然,重新返回朝班。
而赵默面色变幻了下,随着垂眸阅览贾珩的奏疏,心头的凝重之感愈发强烈,将奏疏递给一旁的柳政时,眉头紧皱。
奏疏讲明了关西七卫之重,又提及准噶尔蒙古的威胁,如果守青海,关西七卫不得不收,如果想要永绝番人之患,四夷宾服,哈密卫乃至西域最终都要打下,否则汉家朝廷永无宁日,一旦汉家朝廷虚弱,如前明之事重演,指日可待。
他看了一眼,都要被其说服。
这个卫国公,比之江南赈济水灾之时,愈发老辣了。
崇平帝沉吟说道:“内务府这几天将会从南方押运一批粮米走漕运支援京城,户部方面,将仓场的仓禀之粮,以军需粮秣转运至西宁,内务府再行补上,这场战事不会持续多久了。”
齐昆拱手应道:“粮秣问题,户部可以想法筹措,还请圣上放心。”
崇平帝道:“关西七卫虽已陆续收复,但关要还在与准噶尔的这场兵事,如果贾子钰打赢了这场战事,边疆应该能安宁一二年,那时候就可全力平灭辽东,彼时,再与诸卿和庆功酒,共致太平。”
“是,圣上。”下方的朝臣纷纷拱手应是。
待殿中群臣散去,崇平帝也返回后宫。
而群臣则是面色不一、心事重重地走出含元殿,随着朝臣散朝,整个神京城都开始议论着西北的这场战事。
宫苑,坤宁宫 宋皇后坐在铺就着软褥的椅子上,正在与沈氏和端容贵妃叙话。
自走到半路回返京师,随着崇平帝身子骨儿渐渐恢复一些元气,这位丽人也渐渐放下心来。
巍峨云髻之下,那张华美丰艳的脸蛋儿白里透红,宛如一株盛开其时的牡丹花,而肌肤娇嫩恍若少女。
丽人粉唇微启,轻吐兰辞,说道:“妹妹,这一晃都半个多月了,然儿真是的,又没有写一封信过来。”
端容贵妃柔声道:“子钰领兵歼灭了数万敌军,后续定然有不少善后之事,魏王许是在忙着此事?”
沈氏听着一个晒儿子,一个晒女婿的后妃两人叙话,柔声道:“还是国事当紧,不写书信也没什么的。”
宋皇后点了点头,感慨道:“现在陛下和满朝文武都关注着西北战事,这场仗说来打了都快有小半年了。”
在今晨之时,陛下就提及要去见见朝臣,多半仍是相议西北战事。
就在两姐妹议着西北之事时,忽而外间传来一道内监的声音:“陛下驾到!”
说话之间,只见崇平帝在内监的扈从下,来到殿中,迎着宋皇后与端容贵妃的目光,道:“梓潼,容妃。”
这几天,西北大捷恍若一针强心剂,让这位前些时日缠绵病榻的天子,重新意气风发起来。
“陛下刚刚见过朝臣了。”宋皇后美眸妩媚流波,关切问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今日子钰来了捷报,说相继收复了关西七卫的赤斤蒙古、沙州还有罕东等卫,再有不久,就与敌寇会战于哈密。”
宋皇后笑道:“陛下说的这些地名,臣妾听得是一头雾水,不知其名,不过收复失地,终究是一桩大喜事儿。”
崇平帝道:“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看。”
他并非好大喜功,但子钰那封奏疏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如果想要为华夏不受蛮夷侵扰,唯有不断外拓,否则准噶尔之后还有其他蒙古部落侵扰,如宋之崖山之变,明庚戌之变,将会层出不穷。
崇平帝沉声道:“子钰这次与准噶尔争斗,朕也颇为担忧,他这次出征,带的兵马还是太少了一些。”
如果不是严烨那个蠢材,损兵折将,空耗钱粮,西北之事岂会这般难?
可以说,崇平帝也产生了与贾珩一般无二的想法。
即如果不丢掉那六万京营精锐,十万大军,加上这些兵马是不是能让贾珩一举扫平西域,打穿准噶尔?
而不是如现在一样,国库因为战事左支右绌,幸在这些年内务府盈余不少,还能往里贴补。
见崇平帝神色不虞,宋皇后宽慰道:“陛下,子钰他能征善战,既然兴兵而去,想来是有信心的吧。”
崇平帝目光幽幽,说道:“朕不是担忧这个,是西域和藏地,不知何时才能收复这些故土。”
这都不说辽东了,如果三地皆平,他纵加封子钰为异姓亲王,也不会疑虑。
宋皇后不知崇平帝心头的宏图壮志,美眸柔光潋滟,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沙州卫,卫城,官署之中 一盏油灯随风摇晃了下,灯火跳动不停,也将魁梧的人影在墙面上或短或长。
谢再义立身在屏风之前,看向悬挂其上的舆图,自沙州以东北是瓜州,沙瓜二州,归义军昔日所占之地。
王循道:“都督,准噶尔部已经分兵,奔东边儿去了,截取我军粮道。”
谢再义沉吟说道:“他们攻不下城池,就只有这一手,但城中粮秣囤积可供十日之需,再过五六天,节帅大军就会前来,那时候敌军不退也该退了。”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尽量扫灭准噶尔部的优势兵力,留下一两万人,从而为之后的会战减轻压力。
王循想了想,问道:“节帅一至,彼等贼寇可能逃回哈密,都督想要如何破敌?”
谢再义道:“后路倒不用理会,等过两日,我先让贾芳和董迁二将前去打通后路,而我们装出粮秣不继之相,出城就与敌寇骑军正面相攻,一举击破他们。”
王循点了点头,说道:“以我军之战力,如果正面野战,倒并不怯惧。”
谢再义道:“自节帅京营整军,至今已有三年,南征北战,历战斗数十场,终究是有这么一天的。”
汉军从和辽东的女真交手,主要还是以多打少,没有直面相撞过,经过连番战事,现在的汉军也有了与蒙古骑兵相碰的勇气。
毕竟,相比女真八旗兵马,蒙古骑兵还是要差一个档次。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时间匆匆,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温春分派兵马前去后方截夺沙州城的粮道。
这粮道是在谢再义打破沙州卫以后,贾珩从青海等地供应以便其筑城,供应大军,故而温春这一派兵,的确断了沙州卫城的军需补给,但却不知谢再义先前搜刮了不少城中番族的粮食和储备,足够十日所需。
不管如何,这也是中原王朝远征西域的难点,粮道绵长,而草原兵马可以行袭扰之术,只要切断粮道,大军的可持续作战能力就直线下降。
随着汉军粮道因为袭扰而受阻,原本怨气冲天的番族,似乎也重新鼓起了劲头,开始向沙州卫城大举而攻。
从早上到晚上,如车轮战一般轮番展开攻击,沙州卫城似要在这种舍生忘死的战事中摇摇欲坠,一直持续了三天时间。
但谢再义率领兵马严防死守,就是死守不退。
等到晚上时分,准噶尔蒙古扎就的营盘中,一簇簇篝火如星辰密布,一队队打着松油火把的军卒往来穿行其间。
军帐之中,灯火煌煌,人头攒动。
温春正在召集着众将议事。
温春沉声道:“粮道被劫,汉军今日果然慌乱了许多。”
多尔济笑道:“汉人就这样,他们需要吃米粮,不像我们,喝点儿羊奶,吃点儿酥酪,就能顶大半天。”
温春点了点头,说道:“汉军虽然乏粮,但可以在城中搜刮牛羊,甚至急切之时可以杀马,我军尚不可大意,沙州卫这边儿被围攻,在青海的汉军主力定然驰援,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
多尔济笑道:“你放心吧,温春兄弟,我已经派了四五百人的斥候,分成十余拨,朝着不同方向,远近去探察,只要一发现汉人主力的踪迹,就即刻来报,我们就撤回哈密,他们追不上我们。”
“那还好。”温春面色微顿,低声道:“没有粮食的沙州卫城,要不了多久就支撑不住,那时候就能容易打下了。”
“挫败了这支汉军,汉军也基本没有多少人了,等巴图尔珲叔叔到来,他们更不是我们的对手。”多尔济笑道。
噶尔丹听着两人叙话,脸上现出思索之色,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温春沉声道:“今天先睡一个好觉,明天继续攻城!”
今天的攻城,汉军在城墙上的防守,显然受了粮道被断的影响,似乎士气不振,这无疑给了温春信心。
反正真正攻城消耗的也是原来在沙州卫的蒙古诸番族,他们想要在沙州卫城放牧,就要夺回这座被汉人抢走的城池。
第二天,晨光微露,秋风萧瑟,渐渐入秋的沙州卫,周围的草丛也依稀见到了一些枯黄之态。
“呜呜…”
苍凉天穹和晨曦照耀下,头戴毡帽的准噶尔部兵卒狠狠吹响号角。
“咚咚!!!”
城门楼上的汉军同样抡圆了胳膊,敲打着战鼓。
苍凉悠远的号角之声与密如雨点儿的鼓声,响彻在空旷的原野上,在这一刻伴随着兵器的相撞声和士卒声嘶力竭的喊杀,演奏出一曲铮铮杀伐之音。
谢再义立身在城头上,炯炯有神的虎目,看向下方的兵马,冷笑道:“这些蒙古鞑子,以为我们快抵挡不住了。”
昨日后路粮道被袭扰,多少还是影响了一些士气,但昨晚谢再义安抚过城中将校,并提及大军最多五日就会抵达沙州,军将渐渐视之如常。
“给他们以迎头痛击!”谢再义吩咐王循道。
相比野战的战损比,汉军在守城之上的确更有优势一些,依托城墙能够更多的给准噶尔部以及和硕特部造成杀伤。
但弊端也很明显,就是被动,无法取得击溃敌寇乃至大获全胜的机会,如果破城,就有溃败的风险。
就这样,双方再次相持,准噶尔与和硕特蒙古,除了在城墙根儿下再次丢下一具具尸体,仍对沙州卫城无可奈何。
另一边儿,贾珩则是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前往沙州卫。
“都督,飞鸽传书。”随行的锦衣府亲卫李述拿着笺纸递送过去。
贾珩拿过笺纸,阅览而罢,眉头紧皱,目光闪烁,分明陷入深思。
“怎么了?”陈潇问道。
贾珩眉头舒展开来,目光亮若星辰,笑道:“哈密卫的温春所部没有忍住,领兵三万出了哈密城,攻伐沙州卫。”
陈潇道:“这…谢再义那边儿兵马尚不到三万,能否抵挡住?”
“谢再义肯定能抵挡的住,不过,这是一次机会。”贾珩道:“如果温春老老实实在哈密待着,我们远道而攻,还真拿不下城池,但他既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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