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刑天鲤毕竟是在茶楼里说了好几年书的‘小李先生’,讲述时,职业习惯发作,那些传教士的狠辣,英吉士人的骄狂,地方官的谄媚和无能,以及李魁胜和自己叔侄两的有心无力……诸般面孔,被他形容得栩栩如生、入木三分。
于是,这些洋鬼子的嘴脸就变得越发可恶,这些地方官的德行就越发猥琐,而自家叔侄两么,那副忧国忧民、夜不能寐的光辉形象,也就树立起来了。
紫袍女子认真聆听了刑天鲤的讲述,半晌后,她‘嗤’的一声冷笑,冲着湖面上那几条隐隐可见的舰船狠狠地指了指:“看看,看看,这焚族,果然也就是山林蛮子,扶不上台面的,当年,若非天地大变,各家一时间乱了阵脚,哪里容得他们坐了这天下?”
刑天鲤心脏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天地大变?
焚族坐了天下?
哎,说起这个,他可就感兴趣了啊。他看过焚族官方刊印发行,通行天下的《焚祖本纪》等‘史书’,里面自然是将六百年前焚族太祖于东北山林兴兵,短短数年间就席卷天下的勾当写得是光辉正义,满篇的道德文章。
什么焚族太祖胸怀大义啊,什么焚族太祖英明神武啊,什么焚族太祖上奉天命啊,什么焚族太祖为民请命啊,什么这个,什么那个啊!
在《焚祖本纪》中也有记载,大玉朝的前朝,朝堂糜烂,污浊黑暗,是以上天降灾,民不聊生,而前朝自皇帝以下,宗室、贵族、文武百官等,个个文恬武嬉,将偌大的神州天下祸害得堪称地狱。
于是才有了焚族太祖以区区山林部落联盟首领的身份,于边疆穷荒之地兴兵,轻松夺取了天下。
听紫袍女子这般说,感情焚族建立大玉朝,却是在特殊的时间点,凭空得来的好处?
刑天鲤轻声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了。问题的根子,就在于英吉士人贩运本朝子民,而那些传教士,却疯了一般,不惜开战,也要阻止这件事情。”
“贵人是有大能为的,还请贵人看在黎民无辜的份上,稍稍援手罢?”刑天鲤真心实意的,朝着紫袍女子深深的拱手一礼。
他是极其真心的希望,紫袍女子能够插手这件事情。
不仅仅是为了小龙湫镇这万多名乡亲的安居乐业,更是为了那一船一船,不断运往平海城,从平海城改换了大海船,一船一船运往英吉士本土的男女。
刑天鲤心知肚明,以他今时今日的能为,他最多能在这里面做点小破坏,根本无法从根本上阻止这件事情。但是这紫袍女子不同,她麾下有这么些高手,她自身手段又极其强横,更兼背景神秘,若是能插手这件事情,或许真有转机。
紫袍女子眸光微动。
她看着刑天鲤,轻轻的笑了起来:“想不到,果真是一个忧国忧民的。”
背着手,紫袍女子眺望着湖面上发出了低沉汽笛声的护卫舰,轻声道:“本宫赵青苘,乃近古三家中,赵宋的甲子行走。”
“你可知,甲子行走的意思?”赵青苘不等刑天鲤回答,自顾自说道:“所谓甲子行走,就是每隔六十年,由上古三家、中古三家、近古三家,选拔族中精英,行走神州,勘察天下事。”
“这天下,若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则吾等就束手旁观,找当今朝廷索取一份供奉,就自行回转祖地,这天下事,也就和我们无关了。”
刑天鲤沉声道:“若是国事糜烂,民不聊生呢?”
赵青苘眉头微蹙,轻声道:“这里面,自然也有讲究的。只是,这焚族的大玉朝,今时今日之情景,却和本家六十年前的甲子行走所描述的,大有不同了。”
“蛮夷贱婢,居然肆无忌惮,横行无法。”
“彼之甲胄,居然坚固精美,大有玄妙。”
“尔等舰船,竟然铁甲铸就,船坚炮利!”
李魁胜带着几个巡检司的汉子,正在数丈外朝着这边张望,赵青苘突然朝他一伸手:“李巡检,你过来,你腰间的那物件,就是这些蛮夷贱婢的作物?且容本宫一观!”
李魁胜眨巴着眼睛,一溜小跑凑了上来,将腰间一支转轮手枪递给了李青青。
赵青苘把玩了一阵这沉甸甸,填满了子弹的转轮手枪,冲着身后轻喝了一声。
一尊铁墩子一般的壮汉就大踏步走上前来,站在了赵青苘身前两丈处。壮汉深深吸气,伴随着可怕的筋骨震鸣声,他的身躯骤然拔高了三寸,皮肤下筋节蠕动,皮肤好似突然薄了三分,从面颊到脖颈,再到手掌,皮肤下一条条肌肉纹路清晰可见。
赵青苘举起就打,‘嘭嘭嘭’连续六声枪响,六发大口径子弹喷射而出,命中了大汉膨胀到近乎有寻常人腰身粗细的大腿上。
‘噗噗’撞击声中,六发子弹令得大汉大腿上的肌肉微微凹陷,然后弹头无力的弹了出来。
大汉的脸色顿时微变,向赵青苘恭谨抱拳道:“殿下,此物威力,非同小可。臣等玄武禁卫,自然是无惧之。但是本家‘归德’、‘静塞’两大禁军,就算披挂战甲,也难以抵挡此物攒射。”
李魁胜偷摸摸的,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洋人制的手雷,递到了赵青苘面前。
赵青苘问清了这手雷的用法,亲手扯下拉索,朝着湖面一丢。就听一声闷响,湖面上炸开了丈许高的水柱,硝烟四起,水波翻荡,还有细小的弹片飞溅,发出刺耳的破风啸声。
这些玄武禁卫一个个面色微变,刚刚试枪的汉子当即请缨。
赵青苘也是个胆大敢为的,当即,一发手雷就在这汉子身边数尺远的地方爆开。偌大的身躯被震得踉跄倒退,汹涌的血气,让他面皮一阵阵泛红。
“这只是那些洋人普通士卒使用的小型炸弹。”刑天鲤在一旁解释道:“那些炮艇、护卫舰上的火炮,才是真正的大家伙。唔,他们还有比那护卫舰更庞大十倍的铁甲巨舰,其上的舰炮,一炮就能灭掉小半个镇子的。”
赵青苘等人脸色骤变。
她目光闪烁,直勾勾的盯着刑天鲤看了半晌,这才缓缓点头:“短短六十年,世事何至于斯?唔……”
她向着那太监看了一眼。
这太监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极薄、极柔韧的纸条,匆匆在上面用蝇头小字书写了一大串话,然后塞进了一支细小的银管中,将其系在了一只海东青的爪子上。
赵青苘一声清啸,两只海东青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在众人头顶盘旋了三周,借着一阵湖风扶摇而起,顷刻间就没入了肉眼不可见的云层深处。隐隐有清脆的啼声传来,听声音,它们一路朝着西北偏西的方向飞去了。
刑天鲤小院隔壁,几套宅子被赵青苘以极高的价格租了下来。她准备在小龙湫镇歇歇脚,等本家的消息传回来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刑天鲤看她眸光闪烁的模样,总觉得,她或许是对那些传教士起了别样的兴趣。
入夜时分。
刑天鲤站在院子里,隔着围墙和小巷,隔壁院子里不时传来清脆的枪声。转轮手枪的枪声急促而响亮,双筒猎枪的枪声略长而沉闷,制式的弹仓底火撞针步枪么,枪声清脆且悠长。
随着枪响处,更有子弹撞在肉体上的‘噗噗’声,撞击铁器的‘叮当’声,以及撞击上不明物事的阴柔摩擦声不断传来。
赵青苘,正在隔壁带着一众随从,测试各种枪械的威力。
隐隐枪声中,小院的后门被敲响。
刑天鲤很是呆了一小会儿——是个院子,当然都有小门的。但是自从住进这个小院后,已经有多少年,他家的后门没被敲响过了?
‘叮叮’点着通天妙竹,刑天鲤来到了后园,穿过几丛紫竹,刑天鲤来到了后门边,用力拔开了已经生锈的门栓,伴随着门轴‘吱嘎’摩擦声,身穿蓝袍的中年太监带着几个青衣太监步履无声的行了进来。
“唷,是几位公公啊?”刑天鲤用力的抽了抽鼻子:“几位身上的熏香,下官是万万不敢忘的。”
蓝袍太监急忙竖起了一根手指,堵在嘴唇前轻轻的‘嘘’了一声:“臭小子,你要死了。噤声,可不敢惊动了人!”
刑天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织造处的太监们,那天晚上还这么趾高气扬的,今儿个一见,莫名的就小心翼翼如兔子般,甚至都不敢从小院的正门进来,而是绕道后巷,从后门里偷偷摸摸的溜进来。
“公公的消息可真灵通?您也知道,隔壁住下了赵宋家的人?哎,那位赵青苘小姐,自称‘本宫’,她的随从,称呼她为‘殿下’……哎呀,下官这颗心啊,吓得扑通扑通的。她们这是大逆不道啊,公公,她们僭越了!她们想要造反!”
刑天鲤一把抓住了蓝袍太监冰冷的手掌,急促的说道:“您可不能这么轻松放过她们,调兵,调兵,把她们都给抓起来,严刑拷打她们背后的主使人!”
刑天鲤在心中爆笑。
尤其是,他看到几个太监好似被人硬塞了一口牛屎一样,那种恨不得掏出小刀在自己身上猛劈一万刀的表情,他就莫名的心情舒畅!
“这事情,倒也,不急!”蓝袍太监轻咳一声,忙不迭的甩动手掌,想要从刑天鲤手中将自家手掌抽回去。
但是刑天鲤故意加大了一点力气,手掌心更有一股无形的吸力牢牢吸附住了蓝袍太监的手,任凭蓝袍太监如何用力,反正他只是死死的握住了蓝袍太监的手掌:“哎,您这话,似乎……这可是反贼,您都不着急抓人么?”
刑天鲤恍然大悟般笑了:“下官明白了,您这是,放长线钓大鱼,您是想要将那赵青苘身后的主使者给找出来,然后一网打尽,将那所谓的赵宋家满门抄斩哪!”
说到‘满门抄斩’四个字,刑天鲤的表情那叫做一个严肃。
几个太监的表情就越发的古怪了。
蓝袍太监甩了好几下手掌,实在是甩不开,他咬着牙,上上下下盯着刑天鲤看了半晌,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小子,你若是净身了,进宫里伺候贵人,也是个能飞黄腾达的。你这阴阳怪气的本领,比起咱家在宫里熬了二十几年的本事,也不弱到哪里去了。”
“得了,少在这里给咱家说怪话了!”
一行太监偷偷摸摸的窜进后园,也不去前面屋子奉茶,就站在几蓬竹子中,将刑天鲤围在了中间。
“咱家问你,今儿个码头上的前因后果,详细说来。尤其是,你和那赵家女子,都说了些什么哪?”
几个太监屏着呼吸,目光游离,不断地朝着四周张望,这小模样,就好像地主老财家里,第一次偷偷摸摸私会情郎的小丫鬟,谨小慎微到了极致,唯恐被人给抓了个现行。
隔壁的赵青苘,真有这么可怕?
刑天鲤轻咳了一声,同样是极其本分的,将刚才在码头上发生的事情,包括老教士和一众传教士被强力击杀,仅有两个小修女遁走,以及刑天鲤和赵青苘的对话等等,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改头换面,事情是怎么样的,他就怎么说了出来。
蓝袍太监听得刑天鲤说,赵青苘已经放了两只海东青,往本家传了信,他的脸色就难看到了极致,双手握拳,不断地轻轻跺脚,显然是恨到了骨子里,同样也是忌惮到了骨子里。
“你再说说,那老洋鬼子教士,给你说的话!”蓝袍太监朝着枪声传来处看了看,咬着牙问刑天鲤。
于是,刑天鲤又将他和老教士的对话,一个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蓝袍太监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一瞬间,他阴柔却极凌厉的眸子,居然有一阵子的茫然。过了好半晌,他才轻声道:“英吉士,还有圣母教,背后居然都有人啊?”
“难不成,他们那些极西蛮夷当中,也有类似赵宋这样的门阀世家?”蓝袍太监皱着眉头,轻声道:“奇怪,他们这么紧张那么些流民做什么?”
“西北几个行省大旱,失地流民过亿……每天饿死、渴死、病死的,都不知道多少万人呢。狗一般卑贱的东西,有什么值得紧张的?”
蓝袍太监低声嘟囔,他的话,却让刑天鲤心中掀起了滚滚波澜。
西北大旱,却是绵延几大行省?
失地的流民数以亿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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