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岛是并不大,站在稍高一点的坡岗上,只能看到四面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海天。
岛上连居民都没多少,据说这岛上只有一个居住着十来户渔民的生产队,规模是生产队,但建制却是公社。
能找到这么一个狭小又少人的孤岛,《燕京文学》编辑部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但显然众位作家对于他们的这种行径是极为愤慨的。
每当吃饭的时候,大家少不了要聚在一起抨击一下编辑部的无耻行径。
面对大家的不满,傅用林和章德宁只能装傻充愣,毕竟人都圈起来了,让人家发几句牢骚的自由总是要给的,对吧?
这帮作家呢,也是厚道,牢骚归牢骚,觉得人家编辑部花真金白银请了大伙来,不出点作品也说不过去。
傅用林不让他们出门,他们就真不出去了,成天窝在宾馆里埋头写作。
当然了,笔会也有好处。
众多作家日夜厮混在一起,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交流阅读感受、写作心得和人生感悟,聊得多了,总会在不经意之间给彼此带来一些感悟。
在众人创作的时候,傅用林和章德宁充当的是监工加陪聊的角色。
这天晚上,吃完晚饭,林朝阳和陶玉书跑到海边散步。
这几天是三伏天,白天酷热难耐,到了傍晚才能凉快点。
笔会十多个人,但因为林朝阳他们是夫妻俩,所以一般的时候,大家即便出门散步也不会跟他们走在一起,怕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盛夏的黄昏,夫妻二人走在夕阳余晖里,黄岛海滩的沙子是黄色的,海水漫过,在阳光的映衬下变成了金黄色。
“你真不打算写点东西?”陶玉书问。
今天已经是来黄岛的第三天了,在其他作家苦哈哈的窝在房间里为了新作品绞尽脑汁的时候,林朝阳却过的十分潇洒,根本没有动笔的打算。
“我小说刚在《燕京文学》发表,再给他们写,我自己都看不过去。”林朝阳轻松道。
陶玉书闻言莞尔,她倒不是要催着丈夫写小说,只是觉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编辑部那帮黑心的东西抓的就是你们这种心理,跟他们讲良心你就上当了。
你现在真给他们写篇狗屁不通的小说,你看他们要不要?
所以说啊,千万别被这帮家伙的伪善给骗了。”
经过多位业内资深编辑的熏陶,林朝阳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对于这帮人的手段早已见怪不怪,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
夫妻俩边散步,边聊天,过了不长时间,夕阳坠入海中,广阔的海面也沉入了黑暗之中。
两人返回宾馆,其他人也回来了,傅用林和章德宁张罗着大家聚到房间里聊聊构思,彼此启发,这种事已经成了近几天晚饭后的惯例了。
作家大多是健谈的,只不过有些人是只有碰见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才会侃侃而谈。
在场的都是同行,聊起天来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汪曾琪在作家中年纪最大,阅历也最丰富,自然是这里面最健谈的人,而且总能在一些平常的话题里发掘不一样的观点,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对他产生一种神秘莫测的高深感。
傅用林让大家写东西,他写的是最快的,用他的话说是“活的够长,见的也多,随便拿出来一段,不就是篇小说吗?”
相比于汪曾琪的举重若轻,其他人就没那么轻松了。
李拓现在大半的心思都在电影理论研究和评论上,根本无心写小说。
程忠实是最紧张的,因为他的创作风格必须是取材于生活的,仓促之间,根本摸不着什么头脑。
还有其他几人,也或多或少有自己的问题。
傅用林引导着大家聊了一会儿,问林朝阳:“朝阳最近有什么想法?”
“没有。小说刚发表,脑子还没缓过来。”
林朝阳回答的非常干脆,让傅用林有些无可奈何。
在场的人里,除了陶玉书,章德宁自诩是最了解林朝阳的,她才不会信林朝阳的鬼话。
她知道,林朝阳就是不想写。
“朝阳,你可以先谈谈灵感嘛,不一定是多么成熟的想法,也不一定需要动笔,只要把这个苗头给勾出来。
我们这么多人,只要你稍微有点想法,聊着聊着,说不定就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章德宁知道林朝阳就是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必须得顺毛捋才行。
她这番话说完,林朝阳也没办法闭口不言,要不然就显得是刻意对抗编辑部同志的“用心良苦”了。
他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你们编辑部是怎么想到找黄岛这么个地方举办笔会的?”
他第一句话不是聊构思和想法,而是问问题。
这个问题让傅用林和章德宁的脸色有些尴尬,其他人表情微妙,脸上还藏着几分快意。
“这个……黄岛环境幽静,很适合用来举办笔会。”傅用林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
众人都以为林朝阳问这个问题是故意的,听着傅用林的话,他们有种想笑的冲动,可又不得不憋着。
林朝阳却继续认真的说道:“黄岛这么个封闭的岛屿,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外面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吧?”
此话一出,本来还面带笑意的众人立刻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背后侵入,看向林朝阳的眼神都不对了。
“你别瞎说。编辑部找大家来是办笔会的,又不是要谋财害命的。”章德宁嗔怪道。
她怀疑林朝阳是对编辑部不满,所以才故意这么说来扰乱军心。
“我又没这么说,你紧张什么?”
林朝阳一句话让章德宁哑口无言,众人忍俊不禁。
他不再理会章德宁,继续说道:“黄岛这样的环境,天生就适合作为那种悬疑感强烈的故事的发生地,比如现在我脑子里就有一个构思……”
林朝阳前面几句话作为引子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让众人对他的故事充满了好奇。
“严守中的父亲曾是一名渔夫,在他的印象里,倘若有渔船有活,父亲就去做雇工,没活时父亲就到码头卸货。
上午十点钟,父亲回到家,在大段的漫长时间里,他都坐在椅子上,盯着双手,偶尔喃喃自语,眼睛变得大而幽深。
父亲曾带严守中去看过那些岛屿,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年纪尚幼,在渔船上帮不上什么忙……”
林朝阳的语气既轻又慢,娓娓道来,仿佛一个老者在倾诉着过去时光所发生的事。
可那斑驳的时光并非是温暖的,人总是会美化过去,让那些艰难的、残酷的回忆看起来像被裱进相框的照片。
随着他的讲述,众人逐渐沉浸于故事之中,全部身心都被吸引,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时间。
“严守中说,这座岛上的人总能制造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事实,以为只要讲的遍数够多,那些事就会变成真的。
他的话让雷鸣愤怒,头上青筋绽露,似乎随时都打算给他一个教训。
严守中却毫不在乎,他继续说:
他们今晚开了会,利医生来找过我,他跟我说我从来没有搭档。如果我问你,应该也会说同样的话。
雷鸣看着地板,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严警官。
严守中跟雷鸣纠缠了很长时间,可两人各自坚持自己的看法,谁也无法说服谁。
最后雷鸣的双手紧握着膝盖,望着严守中,表情痛苦,他低声说:你必须离开这。
严守中说:我知道。
雷鸣却摇头: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这里正在进行什么事。离开这里,忘掉这里的一切,永远不要回头。
那你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朝阳的声音停在这个问句上,众人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不开口,忙问道:“你倒是继续讲啊!”
“剩下的还没想好,怎么讲?”林朝阳慢条斯理道。
故事听了一半,章德宁被他勾得抓心挠肝,说道:“你骗鬼呢!讲这么细致,你敢说你没想好后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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