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重文年轻时是个热血青年,上学期间曾经为了听鲁迅先生的演讲,专门乘船渡海跑到厦大。
也是受鲁迅先生的感染,为了明志,他将名字由“碧荣”改为“重文”。
早在改革开放之初,他便成为第一批赴内地投资建厂的港商,因此也成为了政府的座上宾。
凭借着这份殊荣,庄重文在内地的人脉其实很深厚。
但他要设立文学奖项,还是想把事情交在一位信得过的人手中。
恰好这个时候林朝阳海外获奖的消息传来,内地出身、文华出众、香江旅居,集合这三个特点在身上,庄重文觉得没有比林朝阳更适合来操盘他这个奖项的人了。
他顺便还能向林朝阳卖个人情,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几年我们内地的文学奖项层出不穷,大多是选拔作品,通常都是‘优胜’,而非‘最佳’。
不知道庄先生对这个奖项有着怎样的展望呢?”
“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我记得林生在内地获得过不少奖项,依你之见呢?”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见庄重文对评奖的事不甚了解,林朝阳便给他详细科普了一下如今国内的一些文学奖项。
“如今内地文学奖项中,最为知名、也是最权威的当属茅盾文学奖。
这个奖项每三年一评,先由全国各地文协、出版机构、文化单位报送长篇小说……”
听着林朝阳如数家珍一般的介绍完内地的文学评奖情况,庄重文不由得颔首。
“在我看来,茅盾文学奖和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这几个奖项,权威性是够的,但获奖名额设置随意,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奖项的稀缺性;
而如当代文学奖、十月文学奖这些刊物设立的奖项,奖励的多是自己刊物发表的作品,又有明显的局限性。
两者皆有短板。”
庄重文问计道:“那以林生看法,这个奖项应该怎样办?”
“中国人都说文无第一,但评奖这件事本身就带有功利色彩。
如果总是瞻前顾后、照顾这个照顾那个,是办不好奖项的。这就是一场比赛、一场竞技。
国内现在的评奖,首重‘名’,但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氛围的不断演变,这样办下去恐怕效果会越来越差。
奖项的设立和评选还是应该‘不近人情’,要办就要评最佳、赏重奖。
名利双收,才能激励大多数文学创作者,并且也可以吸引媒体的报道和读者的眼球。”
听到这里,庄重文由衷的点了点头,庆幸自己真是选对了人。
他不惜花费重金,当然希望奖项的影响力能够越大越好。
“纵观国际上知名的文学奖项,大多是长篇小说奖,不过内地的长篇小说奖项领域已经有了茅盾文学奖。
庄先生如果要办奖的话,不妨把奖项做的大一点,将长、中、短篇小说这几个文学体裁都包含在内,做出差异化。”
庄重文被林朝阳所说的“差异化”所打动,他以一个生意人的角度思考,非常认可林朝阳的这种思路。
他有些兴奋的问道:“这么办,工作量恐怕会很大吧?”
“当然。庄生应该了解,这种事肯定要有文协的支持,不过若是让文协参与过深,又很容易变成分猪肉,我想我们可以动员一些其他的力量。”
“比如?”
“比如大学生。”
“大学生?”
听到林朝阳的说法,庄重文面露不解。
林朝阳微笑道:“庄先生不要小看大学生。他们有文化、有精力、有审美,可能在某些专业领域,他们并不如那些资深人士,但以平均素质而言,他们绝对是这个国家最出类拔萃的存在。”
“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吸纳国内一些知名大学的文学团体作为初选评委。
由他们来负责提名和初选,再请文协组织一支由编辑、评论家和作家组成的评审队伍,进行最终的评审,决出每个单项的最佳作品。
长篇、中篇、短篇三个单项最佳作品,瓜分30万元奖金,每个单项奖金就是10万块,这样的奖金数额在国内的奖项中是破天荒的,绝对能收到奇效。”
林朝阳的话并非无的放矢,1995年《大家》杂志要举办文学奖项,找来红河卷烟厂赞助,设立了一个“大家·红河文学奖”,奖金10万元。
消息一出,立刻轰动了国内文学界,引发了巨大的关注。
“大家·红河文学奖”一夜之间成为国内文学界和读者耳熟能详的文学奖项。
现在是1987年,庄重文文学奖的这30万元奖金的含金量,绝对要比大家·红河文学奖的含金量高出不止一筹。
庄重文内心消化着林朝阳的想法,觉得确实是切实可行的。
“林生说的有道理,那就按这个想法来办吧。”
筹备一个文学奖项,需要做的工作是十分庞大、繁复的,林朝阳跟庄重文边吃饭边聊天,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才离开庄家。
离开之前,林朝阳和庄重文约定,由他先和内地方面进行联系,推进确定奖项的筹备框架和一些具体的流程、规则,再请庄重文出面定调子。
种植道46号距离嘉慧园并不远,林朝阳夫妻俩趁着月色漫步。
“我看你参与庄先生的评奖好像很高兴。”陶玉书问。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功利,但庄先生这么大方,对国内的文学评奖确实是有好处的。
至少可以激励很大一批作家,也可以吸引许多读者的注意力,这何尝不是对文学发展的贡献呢?”
陶玉书笑着问:“其实我们也有钱,如果你想搞的话,我们也可以搞一个。”
林朝阳顿时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庄先生是爱国商人,德高望重,他以自己的名字来设立文学奖项,即便个别人有些微词,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还没到三十,如果自己出头搞评奖这种事,必然会闹的满城风雨。
在我们中国,论资排辈这种事大家都不会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所以我何必自讨没趣呢?
庄先生信重我,借着他的手一样可以搞评奖嘛,反正是对国内的文学发展有好处的。”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才知道他心里已经考虑的如此周到。
隔天上午,林朝阳打电话联系到王濛,将庄重文想要捐款设立文学奖的事告诉了他。
王濛初听很高兴,可等他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朝阳,庄先生能把奖项想的这么详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恐怕是你出的主意吧?”
“你别管是不是我出的主意。庄先生每年捐赠30万元搞这样一个文学奖项,在国内绝对是破天荒的,人家当然要慎重一点。
现在的评奖,动不动就评出一大堆获奖作品来,只会不断降低奖项的含金量……”
王濛揶揄道:“说的好像你当年没得过一样,你小子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诶诶,你要这么说,那我可找地方文协合作了啊!我觉得沪上文协就不错。”
王濛急了,“你这叫挟洋自重。”
“老王,注意团结,人家庄先生是爱国港商!”
戏谑了两句,林朝阳正色道:“这事确实是我出的主意,你听我说两句。”
“老王,文协以前搞评奖总是觉得要保持多样性、全面性,一评就是一堆作品获奖。
我不能说这种想法不对,但你有没有想过,评奖的作用是什么?
引导和激励创作、推动和促进文化繁荣,不外乎如此,对吧?
可能有人觉得,能多奖励几个人总归是好事,我们的文艺界历来都是这么做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奖励5个人和奖励1个人,对于我们这么庞大的文学界来说,有区别嘛?
奖励的对象再多,影响的只有那几个获奖的人而已。
长此以往,难免不会变成分猪肉,反正肉都是烂在锅里的,谁还追求卓越。
可评奖更重要的是,难道不是要带动和鼓励更多数的创作者吗?
一年三十个奖项名额、一人一万奖金和一年三个奖项名额、一人十万奖金,它能是一回事吗?
你见过哪个国外的文学奖项是一次评出几个、十几个获奖者的?
诺贝尔奖最早为什么能在国外那么多的评奖当中脱颖而出?
最关键的难道不是因为他那优厚的奖金吗?”
林朝阳的语气平静,但字字铿锵有力,说到底他并不是觉得现在的评奖不好,而是觉得我们明明可以做的更好。
“朝阳,我理解你的想法,但……”
王濛听着他的话,见缝插针的想说两句,却被林朝阳打断。
“老王,你还是不明白。
你要非说我是过河拆桥,那我也只能认下这个罪名了。
我这么做,原因就两个。
第一,庄先生一年掏几十万人民币,不能拿来分猪肉,否则这是个极大的浪费。
第二,这个数字巨大,如果操作得当的话,完全可以为我们的文学界增加一个能与茅盾文学奖齐名,甚至是超越茅盾文学奖影响力的奖项。
对我们的文学界、作家、读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评最佳!赏重奖!
这是我对庄先生说的话,也是这个奖的准绳。
只有这样,它才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
说完了心里的话,林朝阳终于停了下来,电话两头都沉默着。
过了片刻,王濛幽幽道:“说了那么多,你就是看不上我们文协。”
林朝阳郁闷道:“你别乱扣帽子啊!我要是看不上文协,还能找你?”
“你找我是因为这事绕不过文协,可你拿准了我好说话,想让我给你冲锋陷阵。”
被王濛戳破了心思,林朝阳老脸一红,说话的气势都弱了。
“我这不是主要考虑您老德高望重……”
王濛老狐狸一条,怎么可能被林朝阳的花言巧语给哄骗过去,见马屁不管用,林朝阳只好又说:
“把提名和初审的权力交给广大的大学生朋友们,你们文协也能省点力气嘛。
终审的权力不是还在你们文协这里吗?
只是不让你们评那么多奖了而已,怎么跟要你们的命一样?”
林朝阳的这句话插到了王濛的肺管子上,他好一会儿没说话,无奈的叹气道:“有些事,你不懂。”
“我就是太懂了!”
林朝阳又不耐烦的说,“一年30万,能不能办?不能办,我找别人。”
王濛很想呵斥林朝阳两句,可他又舍不得庄重文那30万元的奖金,文协历来就是个清水衙门啊!
真把林朝阳惹恼了,跑去找个地方文协或者哪家知名刊物办奖,那可就闹笑话了。
“你这是让我得罪人啊!”
王濛企图混个人情,林朝阳却不接他的茬。
“活一把年纪了,连个人都没得罪过,那你这一辈子岂不是得过且过?”
电话里再次沉默,片刻后王濛的语气带着怅然。
“行吧,我这两天开会讨论一下,等有了信儿再跟你商量,你到时候得回来一趟。”
“辛苦老王同志了!”
“虚情假意!”
王濛骂骂咧咧的挂了电话,林朝阳摸了摸鼻子,老同志情绪管理不到位啊!
又过了一日,林朝阳走进中环小巷里的兰芳园。
午后的兰芳园依旧热闹非凡,跑堂的少东阿业一见林朝阳,惊喜道:“咦?林生啊!”
林朝阳冲阿业笑了笑,“一客西多士,一杯奶茶。”
“老样子嘛,ok啦!”
过了一小会儿,阿业端着食物走过来,放到桌上。
林朝阳看着多出来的猪仔包刚想发问,阿业笑着说:“我请的,林生为我们香江人争光了!”
不光是阿业的表现热情,自从林朝阳走进兰芳园,不少食客都认出了他那张脸。
这两三年来,林朝阳的脸时不时的就会出现在报纸上,前些天新闻媒体对他得奖的报道更是连篇累牍,他那张脸早已为许多香江人所认识。
“谢谢了。”
林朝阳没有客套,微笑着接受了阿业的好意。
然后他坐在那里怡然自得的品尝着美味,并未太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香江这座城市很小,出门在外看到明星、名人并不少见,所以大家也没什么激动的。
待了十多分钟,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进兰芳园。
他一身高级定制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与兰芳园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眼神在店内扫视了一眼,精准的找到了自己要见的人。
“林生!”
“梁先生,坐!”
林朝阳的松弛让梁伯韬有些意外,他坐下后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跟林朝阳一样,点了些吃的。
两人就坐在那里,边吃边聊。
等吃的差不多了,林朝阳用纸巾擦了擦嘴,梁伯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叉子,知道林朝阳终于要开口说正事了。
“我听说,梁生最近要独立门户了?”
“林生消息灵通,确实有这个打算。”
林朝阳轻笑道:“梁先生说笑了,不是我消息灵通,实在你的名气太大。”
梁伯韬今年不过三十出头,1980年毕业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
返回香江后就进入了获多利公司的企业融资部工作,跟随袁天凡为李嘉诚旗下的国际城市上市效力,他也因此结识了贵人李嘉诚。
到1985年他跳槽到万国宝通银行,又为李嘉诚旗下四大上市公司长实、和记黄埔、港灯和嘉宏安排供股,集资超过百亿港元用以为李嘉诚开拓海外市场。
万国宝通银行即后世国人所熟知的花旗银行,香江人对花旗银行的“万国宝通”译名称呼一直延续到2000年以后。
短短七年时间,梁伯韬便成为了香江银行界年轻一代投资银行家的佼佼者。
这其中除了有李嘉诚这位贵人的提携,更关键的是梁伯韬的个人能力。
林朝阳之前融券的券商之一就包括了香江花旗银行,便认识了梁伯韬。
也知道了他最近马上要离开花旗银行,和上司杜辉廉共同创办一家投资公司。
“梁先生的公司马上要开张了,介不介意做一单小生意?”
梁伯韬闻言心头一喜,尽管在林朝阳联系时他就有预料,但听着这样确凿的话他还是开心了起来。
公司还没开张就有生意上门,这可是好兆头。
“林生能照顾我们的生意,是我的荣幸。难怪今天我出门一路绿灯,原来是喜鹊登门。”
梁伯韬表现出适当的欣喜,既是真心的,同时也是对林朝阳这个客户的尊重。
“你对玉郎机构了解吗?”林朝阳问。
梁伯韬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玉郎机构?略有了解。”
“说来听听。”
“玉郎机构最近停牌了,停牌之前市值已经不足3亿,我估计复牌之后股价还会进一步下跌。
黄玉郎因为投资期货损失惨重,据说损失已经达到了3个亿。
前几天公司被联交所勒令停牌只是开始,黄玉郎这一年来许多次供股并未遵守上市公司守则,隐瞒不报。
这种事在公司股价上扬阶段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以现在市场的大环境和玉郎机构的形势来看,说不定会给公司带来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林朝阳故作惊讶,“有那么严重?”
“当然。玉郎机构上市时,黄玉郎掌握了公司75的股份,拥有绝对控制权。
可这一年来,他多次瞒着股东和股民出售和抵押股份,手里的股份仅剩364,已经失去了公司的绝对控股权。
剩余的股票要么在二级市场上,要么在券商手里,这些股份超过了总股本的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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