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还挺美,我让你当个评委会主席好不好?”
林朝阳的挖苦并没有打消李拓的野望,他今天拉着一堆人过来,这叫啥?这叫民意!
“我们怎么就不能当个评委?”
“你别跟我说,找文协去申请。庄重文文学奖的组织原则和评奖规则已经定好了,作家评委是邀请制。
你人头那么熟,要个邀请名额还不简单?你当评委嘛……”
林朝阳的眼神落在李拓身上,上下打量,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以为林朝阳又想贬低他,正想着怎么反唇相讥呢,没想到林朝阳说道:“还挺合适的!”
闻言,李拓大喜过望。
“是吧?我就说我适合当评委。论起理论知识和阅读量,当今文坛没几个能比我强的!”
在李拓洋洋自得的时候,他身后的几个人问。
“朝阳,那我们呢?我们呢?”
林朝阳瞥了几人一眼,“你们几个不行!”
“为什么啊?”
“凭什么不行?”
几人急了,陈健功更是恼羞成怒:“他李拓都能当评委,我们凭什么不行?”
“诶诶诶,什么意思?什么叫我‘都能当评委’?”
李拓很不高兴的质问。
“你先别说话,我问朝阳呢!”
“什么叫我别说话?你侮辱我,我还不能表达不满了是不是?”
“你别胡搅蛮缠!”
“拓爷,健功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他什么意思?你们这帮墙头草……”
几人掰扯了一会儿,屋里闹哄哄的,林朝阳就在一旁看乐子,陶玉书无奈叫上陈凯戈去了隔壁说正事。
李拓大喊:“让朝阳来说,他看好我当评委,那肯定是有原因的。至于你们当不上评委,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他说着,还不忘朝几个朋友投去不屑的眼神。
众人愤愤不平,但觉得李拓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纷纷看向林朝阳。
那场面跟小学生等着老师发小红花差不多。
“这个……原因嘛,主要是评奖规则里对评委的要求比较严苛。
当届评委的作品是没有资格入选的,另外评委的作品在之后两届也无法参评。”
林朝阳简要的讲完了这条规则,众人反应了一会儿,陈健功最先乐了出来,然后其他几人也反应了过来,几人笑成一片。
“哈哈哈!”
“哈哈,哎呀……”
李拓此刻脸黑的跟鞋底一样,看向林朝阳的眼神满是怨念。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这规则又不是故意针对你的,谁让你整天三心二意,写不出东西来的?”
李拓强自辩解道:“我那不叫三心二意,是触类旁通,博览群书。”
“是是是。你博览群书,就是不写书。”
两人的对话引来其他人更肆无忌惮的嘲笑。
李拓睁大眼睛,脸青一阵、红一阵,他兀自强撑着,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写书……写书不也得采风吗?作家……又不是码字工,整天写书,那……还叫艺术吗?”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和灵感约会”,“什么扎根现实”之类,引得众人更哄笑起来,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众人终于笑够了,李拓终于捡起了他那可怜的自尊。
“你也别不服气,你要是像他们几个那样能多写点东西,这个评委也轮不到你来当。”林朝阳忍着笑意说。
李拓不服气的说:“他们想当还没资格呢!”
众人忍俊不禁,却谁也没再跟李拓争辩,都默认了没人比李拓更适合来当这个评委。
“朝阳,这庄重文文学奖到底是怎么个流程?你给我们详细说说!”
几人其实只是风闻文协最近又要办个重量级奖项,听说奖金还不低,并不了解实际情况,林朝阳便给几人讲了一下情况。
听到“单项奖金10万元”,几人满眼惊讶,眼睛都红了。
“真有10万元?”
“三个单项奖,那总奖金岂不是30万元?”
“朝阳,你这回可真是拉了个大财主来啊!”
众人惊叹着,林朝阳摇手说道:“跟我关系不大。是人家庄先生本来就想办个奖,恰好我在香江,才找到了我。”
郑万龙忍不住畅想道:“得个奖10万块,这辈子都不用愁了!还上什么班啊!”
李拓鄙夷道:“瞧你这点出息!10万块怎么了?朝阳现在不一样有钱?”
“所以他不上班了啊!”
“他不上班,但没耽误写书啊!”
“我要是有10万块,我也不上班写书。”
众人说笑了一阵,又关心起评奖周期和时间。
“奖项两年一评,作品的发表、出版时间截止到正式评奖前一个月。
前期筹备要花一两个月时间,我跟文协方面暂定的是4月初选、5月终选、6月颁奖。
具体时间的话,筹备工作结束之后再定,4月初应该会公布。”
听林朝阳说完后,几人一分析,他们几人里也就陈健功和郑万龙有几篇短篇小说符合评奖要求。
“可惜,承治的《黑骏马》早了一年,要不然肯定是最佳中篇小说奖的有力竞争者。”
“别说这些没用的,想得奖就多写点,别像某些人一样,只能去当个评委。”
李拓猝不及防被林朝阳“暗箭”所伤,心中愤愤,“等我当了评委,你这厮的作品就别指望着得奖了。”
“我的书又不参评,你想淘汰都没机会。”林朝阳语气轻快的说道。
众人表情惊讶,李拓忍不住问:“你小说不参评?”
“瓜田李下!”林朝阳只说了四个字,众人便心领神会。
一方面觉得有些佩服,一方面又觉得理所当然。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勒诺多文学奖……这些年林朝阳拿的重量级文学奖够多了,不差这点荣誉。
要说奖金,林朝阳就更不差了。
作为国内第一位拿版税的作家,他的作品动辄百万册起步,出版一部小说的版税够许多作家写一辈子的了。
名利皆丰足,在中国文坛,林朝阳很大程度上已经超然物外。
李拓犹豫着说:“那这个评委我也别当了。”
林朝阳表现的如此高风亮节,他觉得自己要是当了评委,未免有点徇私的嫌疑。
林朝阳却道:“没事,这个评委你实至名归,大家都会认同的。”
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李拓脸色涨红,最后憋出一句京骂:“你大爷!”
聊完庄重文文学奖,众人又闲话了一阵家常,打算在林朝阳家蹭顿午饭再走。
陈健功坐到林朝阳身边说:“朝阳,你最近有空没?”
“有事?”林朝阳问。
“不是我,是剑英,想采访采访你。”
林朝阳眼神怪异,“她要采访我找你干嘛?”
“前几天班里几个在燕京的同学小聚,她说起了这个事,可能是觉得我跟你熟吧。”
“她要采访随时欢迎。”林朝阳说。
去年梁佐组织同学聚会时,查剑英也在,那次她就提过要采访林朝阳,但之后她再没联系过林朝阳。
这次却专门通过陈健功来联系,大概是觉得跟林朝阳关系太生疏了,不好意思吧。
林朝阳私心猜想,答应下来后,陈健功高兴道:“那行,回头我告诉她,你们再约个时间。”
查剑英的采访来的很快,在陈健功说完这事得第四日,她便和林朝阳见面了。
见面地点没有放在家里,而是约在了燕大。
林朝阳走进装饰布置略显简陋的咖啡馆,满眼都是新奇,查剑英问他:“你没来过这里吗?”
“没有。”林朝阳摇头。
这家咖啡馆开在燕大32号楼南侧学生会文化部小院里,早在四年前就开业了,不过那个时候林朝阳已经很少出现在燕大了。
他平时也没喝咖啡的习惯,除非与人约会谈事,才有可能出现在这种地点。
“我也是前段时间回学校来玩,才发现这里。”
两人落座后,闲谈几句,话题都在咖啡馆上。
咖啡馆里的员工都是燕大的学生,来这里勤工俭学,这里的客人以燕大师生为主,但也有外校的。
今天店里就有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按照穿衣风格,林朝阳判断几人应该是美院的学生。
咖啡馆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现代派画作,吸引到这些人在这里聚集并不奇怪。
林朝阳和查剑英闲聊了短短几分钟,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
尽管这几年林朝阳已经少有出现在燕大,但他那张脸已经成为了燕大校园里的传说。
每当有新生入校时都会被重提一遍,顺便去瞻仰一下他工作过的图书馆。
“一晃我这届学生都毕业快六年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大饭厅还是食堂呢,现在改成礼堂了,还有那么多的老建筑,都不见了。”
采访是门学问,话题往往都是双方共同熟悉的话题开始的。
查剑英和林朝阳都在燕大待过,这是天然的话题。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有些对往昔的追忆,林朝阳却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燕大建设的越来越好,本质上是件好事。”
查剑英手中的笔仍在积蓄着力量,她问:“你不怀念那些辉煌灿烂的时光吗?”
“人都会怀念过去,但个人的怀念并不能改变什么。”
“也对,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不过我觉得,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比如这里的人文精神。”
林朝阳扫了一眼四周,“可能在你看来是这样,但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查剑英露出疑问之色,“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也没什么,只是个人感慨而已。”
见林朝阳不想多谈,查剑英只好换了个话题,“我记得我们那时候,燕大出名的作家都在中文系。现在的燕大,好像不怎么出作家了。”
“情况不一样了。那个时候的人才是积累了十几年的,而且年纪、知识、阅历都积累够了,再加上社会确实有需要,自然更容易出头。”
查剑英点点头,问:“那时候确实机会多,各家杂志都缺稿件、缺作者,编辑们也有耐心去指导那些新人作者。你应该算是人道洪流以后第一批写出头的作家了,投稿遇过什么挫折没有?”
“没有。挺顺利的,就是等了两个月,跟很多人相比已经很幸运了。”
采访进入了正题,两人一问一答,气氛融洽。
在聊到海外获奖时,查剑英问:“你觉得自己以后还会在海外得奖吗?或者我换个问法,你觉得其他的中国作家有可能在海外得奖吗?”
“中国作家会不会继续在海外得奖,这是当然的,但终究是小概率的事件。
文学没有国界,但语言和文字是一道鸿沟。
如今各国绝大多数的文学奖项都只针对本国作品,外国文学作品获奖绝非易事。
有些文学奖项的奖励范围可能要宽广一点,但对于非本国语言的作品而言,首先仍要翻越一道思想的藩篱。
就我个人而言,勒诺多文学奖的获奖属于一种幸运吧。
毕竟这是奖项历史上首次破例为外国作家颁奖,如果当时有一两个评委反对,可能这件事都不会发生。”
林朝阳的回答并不乐观,查剑英追问道:“你说自己获得勒诺多文学奖是幸运,可我听说《楚门的世界》没获奖之前在法国就卖的很不错,在美国的销量也不错。对了……”
她说着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份杂志来。
递给林朝阳,“这一期的《巴黎评论》,我让同事专门给我寄过来的。”
在林朝阳翻看着杂志的时候,查剑英介绍道:“这期的访谈在美国的知识分子阶层反响相当不错,等于你在美国也有了些名气,这在中国作家当中是很稀罕的。”
林朝阳并没有如查剑英预料中表现的那样惊喜,他只是脸上挂着微笑,说了一句“谢谢”。
查剑英不死心的问,“你觉得作品走出国门,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沉吟片刻,林朝阳回了两个字,“版税。”
查剑英的脸上写满了意外,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忍不住问:
“国际性的声誉对你来说不重要?”
“并不是声誉不重要,只是版税可能更实际一点。
你应该明白,在这个年代,不可能再诞生像雨果、托尔斯泰那样的世界性文豪了。
哪怕是你所谓的‘国际性的声誉’,想要寻求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查剑英听着这话面露不解,“为什么?”
呷了一口咖啡,林朝阳慢条斯理的反问了一句:“你读过马来西亚的文学作品吗?”
查剑英不解其意,摇了摇头。
“南非的文学作品呢?”
查剑英再次摇了摇头,但她已经有所觉悟。
“其实本质上来说,之前一百年所谓的文学无国界,很大程度上还是一次由侵略和战争带来的强势的文化入侵。”
林朝阳突然的文化暴论,直接将查剑英冲击的愣在那里,她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角度思考过问题,以至于脑子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转过来。
“那如果我以拉美文学举例呢?拉美地区没有入侵过其他国家吧?”查剑英试图找一个例子来反驳林朝阳的观点。
“你第一次听到‘拉美文学爆炸’或者‘魔幻现实主义’是什么时候的事?”
查剑英面露回忆之色,“大概是82年,马尔克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所以,拉美文学在世界上的广泛传播,本质上依旧是在西方媒体话语权下的一场文化输出。
如果没有诺贝尔文学奖的认可,没有各国推崇西方文化价值观的媒体和精英人群的拥趸,也就不存在拉美文学近些年来的广泛传播。”
林朝阳的话让查剑英露出沉思之色,她一个留美人士,本能的不愿意相信林朝阳这套说词,但仔细想来林朝阳的说法好像也有一点道理。
“但不管是交流也好,输出也罢,总体而言是有好处的。”
“当然。”林朝阳面色轻松,“只要不是单方面的输出,就是有益的。”
查剑英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问:“可你也不能否认,不管是法国文学、英国文学还是苏联文学都有其独特之处,对吧?”
“别的国家的文学作品就没有独特之处了吗?《摩柯婆罗多》并不比《神曲》逊色,《红楼梦》也不比《悲惨世界》差。”
“《红楼梦》讲述的是中国古代封建王侯的故事,你怎么能指望其他国家的读者理解呢?”
“所以,我们为什么能理解雨果笔下的冉·阿让,为什么能理解简·奥斯汀笔下的伊丽莎白呢?”
林朝阳的反问让查剑英无话可说,过了片刻,她苦笑着说道:“我以前真不知道,你对西方文化这么抵触。”
“这个帽子扣的太大了。老祖宗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任何文化和文明都有它的优缺点,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什么完美无缺的文化或者制度。
你刚才不是问我觉得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听着林朝阳的话,查剑英顾不得纠结刚才两人的辩论,探询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里的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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