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演出时,演员们是舞台上最闪耀的存在。而落幕之后,编剧才是那个最闪耀的。
如果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那么话剧无疑是编剧的艺术。
林朝阳站在舞台中央,被一群人簇拥着,台下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这样的感觉让人沉醉。
如果不是打白工的话,这一切就完美了,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小心思,然后又唾弃自己的低级趣味。
这么隆重的场合,怎么总想着钱呢?
俗,太俗了!
陶玉书站在他的身侧,侧头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高山一般,眼神迷醉。
舞台上的众人忘记了谢幕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反正大家鞠躬再鞠躬,谢幕再谢幕,掌声始终不断。
直到最后大家都回到后台,有人看了一眼手表,才惊呼道:“都九点半了!”
《天下第一楼》演出结束时才刚刚九点出头,不知不觉间,他们谢幕竟然谢了半个小时,堪称恐怖。
谢幕谢半个小时是夸张了一些,不过今天绝大多数观众都是学生,情绪一上来根本控制不住,倒也可以理解。
距离演出结束已经半个小时,大家最初的激动已经逐渐过去,身体上的疲劳席卷而来,但情绪依旧亢奋。
尤其是看到了几位校领导竟然站在后台等着他们,这更让大家觉得骄傲。
“朝阳同志,感谢你为我们燕师大创作了一部如此优秀的话剧作品!”
贾镇握着林朝阳的手,满面笑容,态度可亲。
刚才他坐在台下亲眼目睹了《天下第一楼》的风采,内心折服于话剧的精彩绝伦,更钦佩写出剧本的林朝阳,他看着林朝阳的眼神中洋溢着欣赏与钦慕。
“您过奖了。”林朝阳客气道。
贾镇摇了摇头,“不过奖。刚才散场的时候,我听有的学生聊,这部话剧丝毫不弱于人艺的水准,我是十分认可的。我们燕师大与师大学子能有幸见证这样一部卓越作品的诞生,与有荣焉。”
贾镇对于林朝阳和《天下第一楼》的高度评价让林朝阳身后的学生们的喜悦溢于言表,现在的他们与林朝阳、与《天下第一楼》荣辱与共。
在他们看来,贾镇对前两者的褒奖同样也是对他们的赞扬。
一出学生话剧引来校领导到后台来慰问,本身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更何况还受到了如此高度的表扬呢。
这种称赞还与在谢幕时的热烈反响不同,因为带着官方的肯定色彩,更让大家有一种参与到伟大事业当中的成就感。
燕师大礼堂后台的欢笑在继续,礼堂里的学生们学生们也同样怀抱着激动雀跃的心情散场。
他们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每个人都怀着一种心潮澎湃和热血沸腾,有人大声的评论着剧情,有人狂放的朗诵着剧中的台词,还有人兴奋的与同学比划着。
关于谢幕时李路杨在台下的那一跪,也有许多人津津乐道。
在学生们的眼中,他的举动没任何自贬或是谄媚的味道,反而透着一股虔诚。
其实李路杨的举动又何尝不是这些学生心理活动的具象化呢?
就在刚刚,他们见证了一部惊艳之作的诞生,回味着舞台上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句台词,那些精彩的瞬间让他们直到此刻仍带着激动的余韵。
看完《天下第一楼》,多少人心中对林朝阳这个编剧产生了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个夜晚,必定会成为许多燕师大学子毕生难忘的经历。
“自个儿先得瞅得起,别人就不敢瞅不起。嘿!说的真他么的带劲!”
章耀中和陈健功走在一群学生中间,嘴里念叨着舞台上卢孟实的台词,越念越觉得有嚼劲,忍不住冒出了句脏话。
他又看向陈健功,从看话剧的时候陈健功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健功,你怎么不说话?这回咱也看着《天下第一楼》了,你有什么评价?”
陈健功声音里透着几分懒散,语气消极:“不想说,不想评价。”
“为……”章耀中正打算开口询问,却突然闭了嘴。
无论是之前李春写的《美丽的爱情》,还是陈健功所写的《良心》,别看在学生群体里引发了不小的反响,还影响了燕京的许多大学,可说到底这都是学生们的游戏之作。
跟真正具有艺术生命力的优秀话剧相比,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的。
这一点,其实大家都很清楚。
但有时候,心里明白归明白,可亲眼看到这种差距,往往更让人感到绝望。
显然,陈健功此时就正在面对着这种绝望。
“其实吧,我觉得《天下第一楼》对比《茶馆》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尤其是这帮演员,我说真的,照李彤、刘志达他们几个差远了,更别提跟人艺的那帮老艺术家比了。”
章耀中见陈健功神色低落,就想出言安慰几句。
可说着说着,他就见陈健功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陈健功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点情绪,“你可少说几句吧,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那我还得怎么安慰?咱也得正视差距啊,你总不能让我睁着眼说瞎话吧?”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来时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这自行车是年初陈健功用稿费买的,有了它,陈健功在燕京各大高校流窜起来更方便了。
陈健功上了车,章耀中坐在后座,扶住他的腰,等了好半天,也没见陈健功动弹,眉头紧锁的思考着。
“走啊?”
章耀中催促了一声,可陈健功依旧没反应,章耀中等到不耐烦,下了车刚想换他来骑,不想这时陈健功似乎做了决定。
只见他收起腿,两脚一蹬,自行车便窜了出去。
“诶诶诶,我还没上车呢!”章耀中在后面大喊着。
陈健功这才发现了章耀中没上车,连忙停下来,“下车干嘛?快点的!”
他刚才神思不属,这会儿又语气急躁,引来章耀中的询问,“你想啥呢?”
“没啥。”
陈健功回了他一句,脚下自行车蹬的飞快,出了燕师大校门,一路向南。
“欸,这方向不对啊!”章耀中提醒道。
燕师大位于后世的西北三环附近,燕大则是在西北四环,回燕大应该是朝更西北的方向前进。
“我去找个人。”
“大半夜的,你找谁啊?人家不睡觉了?”章耀中纳闷儿道。
“你就别管了。我扰了他的清梦,他还得谢谢我呢!”
自行车一路向南,过了新街口,又过了西四,拐到长安街上再向东,穿越了半个燕京城,一直到东城灯市口附近的一处胡同口才停下。
章耀中不是燕京人,这会儿早绕迷糊了。
摸着黑走了半个燕京城,要不是有手电筒照着路,两人都不知道摔多少回了。
这会儿终于停了车,陈健功拉着他来到了胡同内一座四合院的院门前。
史家胡同56号是座三进的大宅院,东西还带跨院,50年代时燕京人艺刚建院时这里曾是院部。
后来,人艺建了新的院部和剧场,这里就变成了人艺职工住的比较集中的家属院。四合院的前院有一栋楼,是当年的苏联专家帮忙设计盖的,也是家属楼。
焦菊隐、舒绣文、朱琳、于是之……
一座史家胡同56号,承载了中国话剧的半壁江山。
而陈健功冒着深夜寒风来到这里,要找的也是人艺的顶梁柱之一——蓝田野。
这会儿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家家户户都睡觉了。
陈健功带着章耀中敲响了东跨院北屋的房门,屋内响起人声。
“谁啊?”
“老蓝,我健功。”
“怎么这个点儿来了?等着。”
屋内电灯亮起,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过了快两分钟,门才开开。
在寒风中骑行了快一个小时,陈健功和章耀中两人这会儿冻的面红耳赤,蓝田野见状来不及抱怨,先把两人让进了屋,又给两人倒了点热水。
等两人缓过来之后,蓝田野这才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大半夜的跑过来。”
“不是大事我能大半夜来找你吗?”
陈健功卖了个关子,却不说是干嘛来的,蓝田野急躁道:“有话就说,我这把老骨头可跟你们熬不起夜。”
“前段时间我搞那个话剧你还记得吧?”陈健功问。
“这才几天功夫,我是老了,不是傻了。”蓝田野揶揄了陈健功一句,“怎么了?话剧出什么问题了?反响不是挺好吗?”
陈健功点了点头,“反响是好,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是我们学校兴起了话剧热之后也带动了周边几所学校,水木、人大、燕师大……现在大家都在搞学生话剧,前一阵燕师大要学我们搞话剧,请了林朝阳给他们写剧本……”
“林朝阳?是许灵均吧?”
之前在燕大的时候,陈健功给蓝田野介绍过林朝阳。
“对,就是他。”
“他怎么了?”
“他给燕师大写了一部话剧啊!”
两人像说绕口令一样,重复了两句,蓝田野才反应过来,陈健功要说的重点就是“这部话剧”。
“这话剧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蓝田野的第一个反应是林朝阳写的话剧犯了什么政治忌讳,毕竟能让陈健功深更半夜跑到史家胡同来,肯定不是小事。
“不是。”陈健功摇了摇头,看着蓝田野,表情严肃认真,“是剧本写的太好了!”
蓝田野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小说写的太好了?你大半夜跑过来扰我清梦,就为了跟我说这一句?
他脸上刻着“你小子消遣我”的表情,刚想发泄一下被饶了清梦的怨念,却听陈健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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