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轻笑摇头:“久闻昌公子言辞了得,很有当年纵横家风采,而今一见果不其然。即使城外真有六万楚军,攻破邾城也不是一日一夕能成吧?衡山王义弟梅鋗,领两万军不日就将来援。梅鋗将军作战之勇当年可是不在英布之下,即使你父亲霸王也是大为认可,封之为‘十万户侯’。”
“此外‘稷嗣君’叔孙通已经带着汉王诏令前去游说英布,将九江王封地,连带临江王封地,全部划归于他,以此换取他出兵来救。再加上坐镇庐江郡的陈豨两万军,攻打临江王国的四万衡山军,总共十万大军,不日齐至,不用说邾城之围可解,反而你父子有覆灭于城前之虞吧?以霸王残暴嗜杀的脾性,对待叛徒何曾废话过?而今派遣你前来出使,想必也是没有把握攻破邾城,故而威逼来着吧?”
衡山王国的重臣与将领顿时又大觉有理,齐齐面色和缓,转而一脸警惕看向了项昌。
对于衡山王国的臣僚将领来说,投降大楚,是生死危机之下保全自身及家族的不得已而为之。闻听霸王父子不过是虚张声势,没有十足把握攻破邾城,自然维持现状安享尊荣富贵,更符合他们自身利益。
项昌伸手指着张良,仰头发出一阵大笑,半响方停住笑声:“当年赵国马服君之子纸上谈兵,断送了大赵几十万大军,以我来看,今日军师这番言语丝毫不弱于他。”
看着张良眼神深沉,面容不悦,项昌忍笑继续道:
“听不懂是吧?要是两军交战仅仅以兵士多寡论成败,那大秦帝国就应该千秋万代国祚永存,何至于被诸侯打了个落花流水?当年我父王攻打大秦的‘巨鹿之战’,痛揍刘邦老儿的‘彭城之战’,军师未曾亲历,至于你们,呵呵,不会不清楚吧?区区十万乌合之众,就敢妄言覆灭霸王亲率的六万精锐楚军,真是想痴迷心了!也就军师你这等不知兵的文士敢说这话。”
“而以我父王之勇,指挥六万大军攻破这座小小邾城,也就吃个豆而已,费得什么工夫?还能等得你援兵回救?你们将威震天下的霸王未免太小看了吧?哼,按照父王意思今日就要攻城,城破后,将你衡山王国从上到下屠戮一空。是我从大局考量,衡山王国保全投降,对我大楚来说更为有利,因此劝住父王,前来出使,给你们一条生路。言至于此,是继续做楚人,维护大楚政权,共享富贵荣华,还是做汉营刘邦老儿的狗,同室操戈,弟兄阋墙,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举,如何权衡尽在于你们。”
衡山王国的诸将臣僚相互对望,又神色震动踌躇,躁动不安。
不得不说,张良、项昌这两位顶级谋士的言辞功夫的确太过了得,这些衡山王国的臣僚将领,包括吴芮这位王上,如同神智不全的婴孩,一会儿听这个说话感觉有理,一会儿听那个说话感觉也对,完全成了被操控手掌之上的没头脑。
环顾临江王国上下慌乱犹豫的神色,张良暗暗神经绷紧,清晰感受到对面那小子带来的压力,面容却丝毫不变,淡然道:“以霸王的残暴,即使衡山王国投降,谁人敢相信他以后不会算后账?况且垓下一战,大楚已然奄奄一息,时日无多,而今临死关头,跑来拖衡山王国下水垫背,未免太过无耻!”
衡山王国顿时又将眼神投向项昌,看他如何辩驳。
项昌一脸不屑,冷笑着重重一拂袍袖:“楚军时日无多?大言不惭!垓下你汉营数倍楚军,又有韩信、彭越、英布助拳,可谓大军云集,占据绝对优势,最终结局如何?可攻破了楚军?罢了,也懒得与你多废话,——吴芮,知道你老儿不见黄河心不死,此番前来,奉父王之命,给你送来三份重礼,你就笑纳吧!”
看项昌自信满满的状态,张良忽然一阵不妙感觉涌上。
项昌挥了挥手,身后项喜、孟夏将捧着的二个锦盒,上前几步,郑而重之的奉给了吴芮。
吴芮一脸谨慎,示意身旁近侍接过,待缓缓打开,禁不住身躯一晃,脸色大变。周围诸将臣僚看到后,也是齐齐大哗。
锦盒内赫然是两颗人头,一只头发凌乱如茅草,面容苍老,面容还残留有莫名惊恐,赫然是赶去游说英布的汉营使者“稷嗣君”叔孙通。至于第二个人头,个头硕大,五官粗糙,铜铃般的双目圆睁,喷射出不甘愤怒之色,明显是一员武将,吴芮等更是熟悉,正是他们寄予厚望的——梅鋗!
“我大楚军一路上大张旗鼓进攻邾城,你派遣使者召梅鋗前来救援,到而今我大楚已经兵临城下,梅鋗却还迟迟为至,你就没有感到奇怪?不用奇怪了,我父王亲率八千骑军半路截住他,大败他两万军,并将他斩杀了。”项昌顿了顿,贴心的给吴芮留出震惊悚然的时间,然后才继续道:“至于叔孙通老儿,太过信任自己的油嘴滑舌了,将英布糊弄过来糊弄过去,当成什么了?我父王一封书信过去,英布就斩杀这老儿,将人头送来了。眼下英布正与陈豨军大战,抢夺庐江郡。”
衡山王国将领臣僚面色骇然,如此岂不是说刚才张良言辞凿凿的四路大军已经折了三路,不用再指望了?只余下攻打临江王国的四万军?而攻打临江王国的四万军,长途跋涉紧急回援,返回城下,又还能有多少战斗力?况且,临江王国军队会那么轻易放任它撤退?
吴芮轻叹口气,缓缓起身,所有将领臣僚齐齐将眼神紧张投向了他。就见他对张良一拱手,肃穆道:“我吴芮得霸王封为衡山王,此恩深如海,高过山。而今霸王亲自前来责备,我当自缚前往拜见,请求发落,恕不能听从先生之命了。”
张良面带苦笑,摇了摇头,就此闭嘴。
实则闻听霸王亲自前来衡山王国,张良已隐隐知晓会是这么个后果,毕竟霸王在旧楚中威望实在太高了,包括吴芮在内的旧楚将领,都无人敢与之当面对阵的。
垓下城前,汉军大营。
在夏侯婴率领的精骑护卫下,刘邦带领韩信、陈平走出汉军营地,爬到在阵前搭建起的七八米高的瞭望平台上,每日例行的窥探远处垓下城的军情。
“大王勿忧,虽然项昌小儿掌控了临江王国,得到了充裕的粮食与军需,但是想要运抵垓下也不是那么容易。吕泽大将军与张良军师当机立断与英布讲和,集中兵力堵截项昌小儿的运粮军。军师也成功说动衡山王吴芮,派重将引精骑参与截杀。项昌小儿就是有通天的本事,这批军粮也休想一粒运抵垓下,甚或兵败身死也是大有可能。因此大王安坐静候佳音即可。”刘邦中涓近臣杨添,窥觑着刘邦神色,躬着身躯,小心宽慰道。
刘邦裹着白熊皮制成的厚重锦裘,伸手大咧咧挠着头皮,看着远处的垓下城,不置可否,转而对身旁安然侍立的陈平道:“陈都尉以为如何?”
刘邦身上的箭伤已经痊愈,然而毕竟年老体衰,就此多了一个怕冷畏寒的毛病,那怕不到严冬,也已经裹上了厚裘。
陈平微微躬身,神色恭谨道:“臣同意杨添中涓看法,项昌小儿诡计再多,毕竟麾下兵士有限,更无大将,况且还要押运军粮,长途跋涉又不可避免大为疲乏,可谓处于绝对劣势。吕泽大将军与军师集中起绝对兵力,狮子搏兔,以石压卵,截取这批军粮应囊中取物,十拿九稳。”
刘邦缓缓颌首,紧绷的老脸大为松活,抚摸着乱糟糟的胡须轻叹道:“对于吕泽大将军的军略,我是毫不担心,加上还有军师辅佐,我也不认为会出现什么意外。只是,接下来还需大将军多加防备,小心垓下城内闻听这个消息,特别是项贼,暴怒绝望之下狗急跳墙,困兽犹斗,再让他给逃脱。”
身躯高大全身甲胄的韩信,神色矜持而自傲,负手站立刘邦身旁,隐隐与之平起平坐,一副明显凌驾诸将之上模样。
这段时间为了笼络住韩信继续担任大将军,刘邦是用尽浑身解数,将韩信给抚弄的五迷三道,完全以刘邦的好弟兄、汉营的第二号人物自居了。
“大王尽管放心,只要临江王国军粮输送不过来,我保证这垓下城就是霸王的葬身之地。”顿了顿,韩信又颇为遗憾的道,“想不到这段时间霸王竟然真能忍住,而没有自恃勇力铤而走险出城突袭我们粮道。”
“此想必应是项昌小儿临走前有嘱托。”陈平接口,神色凝重,“项昌小儿计谋百出倒也罢了,最关键的是,他竟然能够压制住霸王的狂暴,让霸王对他言听计从,不再利令智昏肆意妄行,这点可是太可怕了。”
“不错!因此这小儿绝不能留!但愿吕泽大将军能够有好消息传来。”刘邦点头认同,语气恨恨。
不得不说变得冷静下来,行事有度,不再随心所欲胡为的霸王的确太过惊悚,是刘邦汉营上下无人愿意看到的。
“既然霸王不上当,将在粮道埋伏的重兵调回,集中起力量,预防霸王困兽犹斗。”
韩信话音刚落,远处的垓下城忽然号角声大作,接着就见驻扎在城西北方与东北方的楚军两大营地,数万骑、步军像是受惊的蜂群般倾巢而出,面对大汉营地整齐列队,稳步逼近。
与此同时垓下西城门也是四敞洞开,城内一支支大楚精骑没有尽头一样不断涌出,在城西摆出了随时冲锋的队列。
“成了!项羽小儿这是得知项昌失利,被逼急眼,要拼死一斗了!”刘邦惊喜交集,挥舞着袍袖,如喝了疯狗尿一样欢笑道。
陈平、杨添尽皆面露喜色,激动不已。
弄楚霸王弄了这么久,此番终于算是看到曙光了!
韩信紧紧盯着楚军阵列看了半响,迟疑摇头:“不像!楚军阵列看似进攻,实则更像是防御。特别开西门而不是开北门,更不合理。”
对于韩信的军略,汉营上下当前是人人信服,刘邦与陈平、杨添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瓢凉水,脸上的兴奋渐渐熄灭了下去。
好像为了验证韩信话语的正确性一样,垓下城的西南方,无尽的原野上,数百辆满载着鼓囊囊不知是何物品的牛骡车步履稳健而来,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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