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大将军府邸。
宽敞奢华的正厅内钟乐奏响,鼓瑟吹笙,十六名身着华丽的薄纱舞衣的舞姬,裸着白嫩的双足,踩在厚厚的白熊皮缝缀成的地毯上,伴随着悠扬悦耳的音乐翩翩起舞。
大将军黄极忠身着单薄的便服,半敞着胸膛,左搂右抱着两名俏丽侍女,与并列而坐、身侧同样偎依着两名女姬的叔孙通,一边欣赏着乐舞,一边懒洋洋的共饮,过着大贵族每日例行的枯燥乏味的生活。
在两人身前的案牍上,陈列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盘碗钵盏,盛着鹿、熊、羊、鸡、狗等诸多种类肉食,以及楚国贵族最爱的雕胡饭。其中几个大盘里,还高高垒放着梨、枣、橘等各类水果。
两人都不用亲自动手,想要享用什么,用眼神一示意,伺候两旁的侍女就体贴的喂到两人嘴边。
喝到半响,醉醺醺的叔孙通来了兴致,推开两名侍女,一拂袍袖起身下场,钻进舞姿蹁跹的舞姬群中,跟随着乐声也扭腰摆臀舞弄起来。
他一加入,顿时将舞姬的节奏舞姿给打乱,而他在众舞姬间钻来拱去,宛如一只抽疯的大耗子,让旁观的大将军拊掌大笑。
一曲跳完,尽了兴头的叔孙通又在舞姬身上一通乱摸,将舞姬摸得花枝乱颤,满屋子娇笑乱跑,才“嘿嘿”笑着摇摇摆摆又歪坐回软席与黄极忠对饮。身为一名儒生却底线灵活,道德观念薄弱,并且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满世界乱窜,到处煽风点火,十处打锣九处有他,叔孙通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挤进上流社会过这种没羞没臊的下流日子嘛。
见叔孙通这般快活,黄极忠忽然坐直身躯,轻轻一拍手,乐声、舞蹈停止,乐师与舞姬躬身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接着两名十四五岁孪生少年,一名略文弱些,一名则颇雄壮,并列走进殿内,恭恭敬敬上前为叔孙通奉酒祝寿。
“此乃我家双壁!子慕文采斐然,子善武略出众,光耀家族,显达祖宗,就在他们弟兄身上了。”黄极忠看着自己的这对双生子,露出骄傲、欣慰之色。
叔孙通人老成精,自然明白黄极忠用意,一来是向自己显摆,二来也是希望自己以后能多加看顾,当下含笑连连夸赞,将两弟兄奉酒也一饮而尽。
黄极忠一看,笑得更加开怀了。
奉酒祝词完毕,孪生兄弟就退了出去,不多妨碍两个老男人继续枯燥乏味的快活。
又饮了不两杯,忽然府邸谒者杜建匆匆进来,对黄极忠躬身禀报道:
“大将军,东城门校尉孟夏传来信息,大楚使者、长公子项昌到了。”
近几日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黄极忠与叔孙通迅速对望一眼。
黄极忠“腾”站起身,精神一振,脸上的酒气消散,快步走到堂下,张开双臂在亲卫的帮助下开始披甲。待披挂整齐,跨上马,接过大矛,在几十名亲卫骑兵簇拥下疾驰出府。
至于叔孙通这老帮菜居然也披甲在列,倒提一根长矛,残留了几分酒气的老脸看上去颇有几分凶性。
叔孙通可不比后世那些死板教条、除了一张夸夸其谈的嘴别无余长的货色,固然不如陷阵先登的猛士,却也能上马提枪捅人、下马嘴炮无敌,并非手难缚鸡弱不惊风。
出了府邸,穿街过巷,绕过两个集市,一行人很快抵达了一座巨大宅院。自东北角洞开的后门鱼贯而入,越过重重房舍楼宇,来到宽阔的前院,足足六百余身躯高壮、筋肉虬结的步军,覆盖重甲,手操矛、戟、戈、锤等重兵器,一根根钉入地下的木桩般纹丝不动站立原地,静静等待。
原本华美雅致的大宅院,突兀多了这么一大票凶兽般的猛士,未免格格不入,大相径庭,让画风变得很是怪诞。
这批重甲步军,是大将军黄极忠家族私军最精锐的一部分,很多是他利用职务之便自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五人敌、十人敌。被他每日精肉足食的豢养着,只听从他一人命令,悍不畏死,战斗力在临江王国也是堪称拔尖。
这座宅院是城中一位富商,被黄极忠给强征了来。为了怕走漏消息,事后也避免被追查到,富商连同一家老小眼下都消失了。
院墙之外就是江陵城的中央大街,别国使团入城无论是去王宫,还是去迎宾馆舍,都要从此经过。
甲士已经就位,院墙地基也已经挖的摇摇欲坠,只待黄极忠一声令下,甲士持盾猛力撞击上去,就将轰然倒塌,随之蜂拥杀出,将自大街经过的大楚使者团给屠个干干净净。
此伏击地点是黄极忠自五个地点中,经过多方斟酌挑选出的,不仅便于发挥出己军的最强战力,保证了突袭的突然性,并且撤退路线也极为隐蔽,得手后能够最短时间撤出城外。
使者团还没有至,站在院内一处亭台上的黄极忠已然一脸踌躇满志,自觉稳操胜券了。
见身旁的叔孙通双手死死握着那根长矛,老脸紧张,身躯发僵,禁不住好笑:“放宽心,项昌小子的使者团才三十骑,即使是神兵神将今日也是死定了。你且筹谋着如何写表功文书,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报给汉王与军师。”
“表功文书早已写好,快马骑手也已备好,只等大将军大发神威,将那小子一剪除,大获成功,就将立即发出。”叔孙通意气昂扬的说着。
两人正志得意满的闲扯着,院外大街远远的一阵沉闷脚步声混杂着凌乱马蹄声传来。
院内六百静肃而立闭目养神像是雕塑般的甲士,陡然双眼睁开,全部活了过来,一股肃杀之气就此肆意宣泄开来。不得不说黄极忠这位大将军治军还真是有一手。
站在墙头上哨探消息的亲卫刚做出一个“来了”的手势,旋即一脸惊骇,失声道:“我糙,怎么这么多人?”
听他叫得大声,怕惊动了还没有进入伏击范围的使者团,黄极忠大怒,恨不得上前一剑砍了他。接着见那亲卫一脸惶急,对他不住招手,黄极忠一脸狐疑,走过去攀登上梯子,向外偷眼一看,下一刻也呆在了那儿,泥塑般不动了。
墙外“轰隆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马蹄声越发清晰,迫在耳畔,显然已进入伏击范围,黄极忠却怔立梯子上迟迟没有下令,院内做好血战准备的六百甲士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叔孙通急了,不清楚都到了眼下,黄极忠吃错了什么药,迫不及待爬上另一架梯子,探头向外一看,顿时也呆住了。
院外的大街,足足上千步军、数百骑兵,将三十余没有着甲,凌乱的内衣沾满鲜血,神情萎靡骑在马上的大楚使者团严密护持正中,向着王宫迅速涌去。
这上千军队的将领正是东城门校尉孟夏,催骑走在队列正中,面目凶狠,警惕的向着院墙扫视过来,眼神陌生而充满了警告。
被大楚骑兵团团护围住的项昌,甲胄卸掉,胸口用白绸裹得厚厚一层,渗透出刺红的鲜血,面色煞白,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黄极忠大将军、叔孙通大博士,眼睁睁看着孟夏重兵保护的大楚使团消失在了视线内,自梯子爬下来,相互对望,都是一脸匪夷所思,正要派人探听消息,孟夏麾下的又一名军士跑来,将东城门外大楚使者团遇袭一事详细禀报一遍,末了道:
“孟夏校尉问大将军,不是选择在城内动手吗?怎么改在城门外了?既然选在城门外,他耽于职责,就不得不保护大楚使者团安全,望大将军见谅。”
黄极忠面色阴沉了下来。孟夏这番话虽然是通过军士之口传递过来,他依旧自其中听出了浓重的不满。
孟夏身为守卫城门的校尉,眼睁睁看着大楚使者团被袭杀在城门前,这等失职,事后一定会被临江王夷灭三族以谢霸王。
而袭杀使者团是大将军黄极忠的阴谋,如此在孟夏看来就变成了黄极忠为达目的,想让他死全家,又怎么可能甘愿?
“大楚使者团在城门外遇袭?这是哪个蠢货干得好事?城门外一片空旷,大楚使者团骑在马上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可能杀得干净?如此手尾岂能收拾利索?江陵城内还有别方力量希望大楚使者团死?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恁是混账!”
旁边的叔孙通勃然大怒,筹谋多日的计划就此流产,跳脚破口大骂。
听着叔孙通的叫嚣,黄极忠眯着眼,作为一名出色的军事将领,本能感觉大楚使者团遇袭疑点重重,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涌上心头,冷声道:
“好一个先发制人!这项昌小儿,我还真小看了他。”
叔孙通愣住了,这老家伙显然也不是吃素的,瞬间明白了黄极忠话语的意思,惊道:“你是说,项昌小儿自知进入江陵城有危险,因此故意搞出这么一出自己突袭自己的戏码?”
“你没有发现他这么一折腾,我临江王国就不得不派遣重兵保护他,如此人身安全就得到了保障,完全弥补了自身护卫不足的缺陷。此外临江王也不得不在第一时间见他,对他进行安抚,那他游说临江王的任务也就占据了先手。这一着还真是高明啊。你身为汉使前来出使,当时费了多少心思,送了多少重礼,又等待了多少时日,才见到的临江王?”
临江王共尉一心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因此对于前来游说的楚、汉使者采取的措施一般无二,就是拖,以“寡人有疾”为借口拒不相见。
听黄极忠语调阴沉的慢慢叙说,叔孙通也是越想越觉项昌此计甚妙,红润老脸就变得有些青白起来,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不择手段,那知这小子竟然比自己还离谱,完全就不按套路出牌。
“将军,将军,你在那儿?”一个凄厉而恐惧的声音,自院墙外的大街上忽然响起,黄极忠一愕,就感觉这个声音好耳熟,接着,一人撞开院门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黄极忠一看,正是自己府邸的谒者杜建。
就见杜建身上有好几处恐怖伤口,鲜血直流,一条左臂还被齐肘砍断,看上去凄惨无比,黄极忠心头狂跳,面色巨变,本能感觉不好。
一眼看到院内的黄极忠,杜建面色狂喜,连滚带爬扑到近前,大叫一声:“将军速速回府……”旋即七窍鲜血溢出,双眼暴突,就此力尽毙命。
黄极忠那里还不清楚,显然自己府邸发生了重大变故,想到自己将府邸精锐都带了出来,府邸正是处于最空虚的时候,族内老小百余口全处于失却保护的状态,一声怒吼:“全力行进,速速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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