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镫,楚军几万骑兵每人一套,等于人人尽知,那厮却仅仅拿什么‘清毒药’来糊弄,这等利器一字不提,是诚心投降于我?”刘邦捡起那对马鞍看了一眼,重重又拍在案牍上,耷拉着那张难看的老脸对陈平道。
陈平轻轻点头:“我是在开战后方接到丁固报信,那时已然晚了。项昌小儿显然也知此物太过重要,又属于一眼透,故而保密工作做的极为精细。据丁固说,此物在投入战场前两天,才装备骑军,训练骑兵熟悉。并且项昌一边下达了严格军令,一边直接将骑军军营给封禁了,防止就是提前泄露。”
“如此说倒也罢了。”刘邦黑着的老脸渐渐缓和,叹了口气,拍了拍旁边的软席让陈平过来坐下,恳切的道:“陈都尉,子房重伤回汉中养伤,寡人眼下所能依靠的,唯有你了。当前局势,不知都尉可有什么教益寡人的?”
陈平略一思忖,抬头平静看着刘邦:
“昨日与楚军大战后,我夜间难寐,通盘思量后,发现大楚眼下已由岌岌可危转为安稳,我大汉,短时间内已难以做到将之覆灭了。这一点,还望大王心下早有定数,此后军略安排,万不可操之过急。一旦急躁露出破绽,被之抓住,就怕局势有进一步败坏的可能。当前我大汉可万万再经受不起败绩、折损,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闻听陈平这番话语,刘邦脸色木然,又是半响没有说话。显然由原本即将要把大楚给一举覆灭,毕功于一役,短短数日间居然又变得难以卒除,还要重回成皋之战时的相互对峙,对于这个结果一时他真有些难以接受。
又过了良久,刘邦长长吐出口气,精神振作,起身挥动袍袖,来回踱了几步,慨然:“也罢,难以卒除就难以卒除,重新来过就是。能将项籍小儿打废一次,我就能将项籍小儿打废两次。”
陈平目露欣赏之色,暗暗点头。
想要做成一番大事,皮厚耐操,心志坚韧,败而不馁,是必不可少的品质,刘邦无疑是其中佼佼者,天下鲜有人及。
“项籍虽然短时间难以卒除,但从长远计,我为大王筹谋了七条策略,供大王鉴纳。”
刘邦精神大振,连连抚掌,一脸希冀:“速速说来!”
陈平起身一礼,调理清晰禀报道:
“第一条,笼络齐王。大王想必当下也已经看出,想要覆灭项羽,关键就在此人身上。其余诸将,包括大王,军略都不足以击败项籍。故而一定要笼络住他,让他继续为汉所用。”
刘邦闻弦歌而知雅意,抖动着袍袖,一脸懊丧:“都尉所言极是。我也明白都尉意思,刚才议事,齐王为此战失利请罪,我就应该立即表明态度,大加安抚。不过也不晚,随后我就寻他,与他畅饮话战事,痛叙兄弟情,保证让他毫无芥蒂乐开怀。”
对刘邦这话,陈平倒是毫无怀疑。刘邦要是下了决心笼络韩信,那韩信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生不出二心,当下继续道:
“其二,断其粮路。项籍引十数万楚军困守垓下,想要长久支撑,与汉对峙,粮草军械等后备军需必不可少。眼下能够为其输送军需的,唯有楚地周殷军势力范围。而今周殷重新投楚,对于他在楚地的力量,大王可命镇守的吕泽将军速速肃清。如此时日一长,没有楚地的粮秣供给,不用大汉攻伐,大楚军自己就将崩溃。”
此话韩信也曾说过,没有像陈平说的这般透彻,刘邦当即也是毫不犹豫采纳。
接下来陈平又将第三条到第六条谋略,一一陈说:
“第三条,釜底抽薪。趁项籍与大楚军主力被牵制在垓下这大好时机,让吕泽将军不仅要肃清周殷余孽,更要抓紧时间经略楚地,化楚境为汉疆,彻底让项羽这支大军失却根本,变成无根之木。
第四条,攻伐江东。派遣重将率精兵进攻江东,将之纳入大汉版图,斩断消除项羽在江东的影响力。
第五条,册封梁王。立即派遣使者赶赴梁地,册封彭越为梁王,将梁地尽归属之,并重赠珍宝。那怕不能再将他拉过来,也一定要让他保持中立,不能倒入楚军阵营。
第六条,故技重施。项籍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利益受损的像丁固这等贵族将领,不在少数。可以加大力度,付出重金重宝,进行收买。”
听陈平神色自若,侃侃而谈,将谋划一一分说清楚,刘邦大喜过望,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连声道:
“子房虽然重伤不在身旁,我有陈都尉,足以无忧也。”
“最后一条,”陈平看着刘邦,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道,“如果我们大汉军想要真正胜过大楚军,也一定要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
刘邦脸上的喜色慢慢消散,坐回软席,端起酒樽慢慢喝着,陷入了深思。
就在这时,刘邦近臣中涓杨添引着大楚使者武涉,走了进来,对陈平挤眉弄眼道:“陈都尉,大楚使者又来给您送宝贝来了。”
陈平面容一怒,抬头看了杨添一眼,不明白这厮是真蠢,看不出刘邦上次是佯装大度,还是见自己这段时间颇得刘邦信重,特意恶心自己,加重刘邦对自己的猜忌?
刘邦上次口里虽然说不阻拦武涉游说自己,并且让自己将武涉送的宝贝全部笑纳,自然不过是说着好听而已,实则心底下又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哎呀呀,我亲亲的陈平都尉,昨日与大汉军一战,我大楚大获全胜,斩获颇丰。想到陈都尉身为谋士,一向身躯文弱,要是再没有防身盔甲,后面大汉被我大楚大败,兵荒马乱,万一受伤,却不让人心疼?一念及此,昌公子忧心忡忡,特意让我将这件重宝给都尉送来。”
这时两位军士抬着一个大木箱走了进来,放下后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一件重甲。
“此乃汉骑军主将靳歙的盔甲,实乃一件重宝,长公子特赠与都尉防护,此也是一段佳话。”武涉翘着锅铲下巴,捻着山羊胡须,悠悠然说的尽兴。
旁边刘邦再也忍不住,忽然“刷”的拔出宝剑,一声怒喝:“混账玩意儿,这等欺辱人,当我是死了吗?”当即挥舞宝剑对武涉砍去。
武涉被吓得一蹦三尺高,面色煞白,连窜带跳,一溜烟儿跑出营帐而去。
此后“汉王砍使”成为天下尽知、传扬甚广的一大笑料,寓意其人言不由衷,故作大度之状。
一场大战过后,汉楚两大阵营都在忙着检讨战场得失,清点损失与斩获。不得不说,这一清点,双方不免都大为肉痛。
首先汉营方面,折损了四万左右骑军,四万余步军,二十四万大军直接去了近乎三分之一。最痛彻骨髓的是,骑军剩余了不足两万。
当然楚营也不好受,中军与右军总计折损近乎三万,被重创的英布九江军直接退出战场,逃回老家去了,总兵力剩余堪堪不足五万。
幸而楚军还俘获了一部分俘虏,加上守城还有数千可用兵士,如此总兵力勉强能达六万余。
六万对十六万,虽然汉军依旧占据绝对优势,但已经不复项昌刚穿来时那有死无生的局面了,特别大楚拥有着强大骑军,对汉军勉强有了一战之力。
也就是说,当前汉军即使依旧兵力占优,并且有“兵仙”韩信任主帅,想要一举覆灭楚军,也是万难做到了。
汉、楚两军无疑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特别汉营,立即转变思路,由进攻变为了防守,再次回到成皋之战时的深沟高垒,打算将楚军给拖死在这垓下城。
这业务刘邦比韩信还熟,有着丰富的经验。
对此大楚方面自然大为焦躁,但受困于兵力不足,整体军势太弱,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被动困守下去。
清早,朝食后,楚军右军操演场上锣鼓喧天,彩绸招展。
在项昌后将军的主持下,在霸王的亲自颁布赏赐下,在所有军官、将领肃立注视下,操演场的点将台上,一场隆重庄严又肃穆的封赏大会再次举行。
这次项昌将大楚阵营所有将领臣僚都邀请了来观礼,与大楚右军的所有军官、将领,以及所有受赏的军士,在操演场齐整列队,热切看着点将台上的封赏。
站立点将台一角的项昌高声唱名,在大战中立下功勋的将领、军官、兵士一队队走上台,神情激动而骄傲,一个个胸脯挺的比婆娘还高,站的比清早的锤子还直,接受霸王亲自颁布的赏赐。
有些军官、兵士,生平第一次与心目中的战神这般近距离接触,兴奋的都眼冒泪花。
对于这封赏仪式,霸王由第一次的不自在、不以为然,到而今不仅变得流程熟悉,甚至大为享受起来。
看看一名名将领军官兵士,看向他的狂热眼神、激动情绪,站立笔直唯恐在他面前有丝毫失态的惶恐,项羽这位钢铁硬汉不可避免也深受感染:有这等忠诚勇猛的将士,放眼天下,无论何等强敌,自己又有何惧?
这一刻的霸王,感觉与麾下的将士那种同心同向、众志移山、无敌于世的感觉更浓重鲜明了。
台下观礼的诸将臣僚静默无言,神色各异。
仪式举行完毕,项昌第一时间将老爹与诸位将领臣僚迎进了自己的主将营帐。
众人略作寒暄,各自安然跪坐,作为东道主的项昌神色肃穆,自怀里取出了十几份一模一样的帛书,先呈给老爹一份,然后每位将领臣僚一份。
然后他回身跪坐在老爹身下的软席上,静静看着老爹与诸将臣僚的神色。
“这又是什么,这般郑重其事?”项羽坐下刚喝了口水,项昌已经将帛书呈来,很有几分意外的淡笑道。
待他粗略一扫,渐渐的眼神就黏在了上面,越看脸色越震动,越看情绪越激动,越看呼吸越粗重,按在案牍上的双手,不觉紧握成拳,双眼骇人的厉芒暴射,一股沉猛雄浑的气势散发出来。
不仅仅是项羽,其余诸将臣僚,也是看得神色讶异,面色动容。
“好!好啊!此,足可以作为我大楚立国之誓!不仅霸王,后世子孙帝王,也要奉如圭臬,凛遵不渝,向着这个目标前行不止!”
大司马项声双眼骇人的精芒射出,用力一拍案牍,断然喝道。
其余诸将臣僚,虽然感觉帛书上所言太过浮夸离奇,简直做梦都不敢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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