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子送姑娘的?”马车里只坐着卫婵和红砚两人,那珍珠不在太阳下,依旧润泽的发出淡淡的光,红砚怎么可能看不到。
“不愧是鲛珠,在暗处也有光,像夜明珠似的呢,这么大一颗,我也只在老夫人和夫人那里见过。”
鲛珠价值连城,且珍贵无比,哪怕是大长公主和陵阳郡主,也只有一颗。
而本应送给未来世子夫人的,却也给了卫婵,这并没有让卫婵自得,反而陷入深深惶恐。
“世子真是宠爱姑娘。”红砚赞叹:“这下姑娘,指定能回府了,姑娘为何面有忧愁,这么大一颗鲛珠簪子,不高兴吗?”
“风头,太盛了。”卫婵苦笑:“若是传出去,别人还不说世子宠妾灭妻吗?”
这岂不是坐实了她是个勾引世子的狐媚子?
可这簪子被戴在她头上,谢怀则就不许她取下来,这样别人瞧见她头上的簪子,也会知道她身份不同寻常,想要欺负她,也得掂量掂量。
他要她像日日戴着,一看见这簪子,就想起他来。
红砚觉得奇怪:“别的姨娘通房受宠,恨不得脚下生风,跟别人显摆显摆,最好还去正室内夫人那里炫耀一番才肯罢休,怎么姑娘愁的像是要遭了灾,奴婢看,前些日子老夫人要把你送庄子上去,你还没这么愁呢。”
卫婵叹气:“你不懂,女子若是收了男子太过珍贵的礼物,怕是得用一辈子偿还的。”
红砚不明白,皱着脸:“奴婢可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奴婢觉得,就是世子总让你背书,你才想的多,不读那么多书,就不会这么苦恼了。”
马车一只修长大手掀开马车帘子,卫婵见到了谢怀则那张英俊的脸。
“下来吧。”
“世子,这里是?”
不是京城城内任何一处地方,反而是郊外,只是瞧着比卫婵住的那个庄子要距离城近一些,两边都是水田,里面的稻子,长得绿油油的,到处都是青草的香味。
“带你四处走走,这里景色不错,你总在庄子上闷着,难免会胡思乱想。”
“景色不错?”卫婵纳闷,除了几户人家,绿油油的稻田,哪里景色不错呢,还不如庄子,有山有水,堪称湖山秀色。
谢怀则却只是握着她的手,微微提起嘴角没说话。
“世子,是您吗,世子,您来了这怎么不叫人提前说一声,老奴好叫人备好酒菜款待您。”
这里是郊外,又都是耕地,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但黄泥房子里,却又一个青砖瓦的高墙大院,却十分惹人眼,应当是当地的地主。
一个老汉,几乎是滚着出来对谢怀则不住的又跪又拜。
卫婵一时没看懂,谢怀则声音淡淡:“这附近五十亩的上等水田,都是我的产业,这是老桑,桑大的爹,住在此处的宅子上,他家在这里也有些田。”
五十亩上等水田?卫婵有点晕,京郊的地贵,上等肥沃田地几乎要一百两一亩,而五十亩就是五千两,好大的一笔银子。
卫婵看着这些水田有点眼睛冒光。
“我们途径此处,便过来瞧瞧,辛苦你了,老桑。”
途径此处,不是特意来这看风景的吗,卫婵满头雾水。
老桑几乎要涕泪横流:“世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呀,世子垂怜老奴,叫老奴也能置办宅子养老,还买了几亩田地,世子大恩大德,老奴万死难报,老婆子,快快,出来给世子磕头,迎世子和小夫人进去。”
卫婵不明白,拉了拉谢怀则的手。
谢怀则似是对这种暗地里的亲昵,非常受用,一向冷淡的双眸居然也浮现几许温柔:“怎么了?”
卫婵瞧了瞧,趁着老桑和老桑媳妇儿张罗干果鲜果,偷偷问:“这是府里的桑氏夫妇,不过是一处宅子几亩田,他们竟也能如此涕泪横流,桑家祖上不是国公的救命恩人吗。”
“是救命恩人,可也是奴才,他们家祖上救了我高祖父的事,都是百年前了,他们家子嗣倒是出来过一个会读书的,可惜刚考了秀才没中举人,就死了,后面是一代不如一代,老桑早年好赌,欠了好几百两银子,都是谢家替他还的,把他们家大郎安排在公府赶车,谢家旁支几个好事的,还往那孩子嘴里塞过马粪。”
卫婵愕然:“竟有这样的事。”
“本世子亲手处置,还能有假,毕竟是恩人,要荣养,苛待恩人传出去不好听,我做主把他们安排在这的。”
谢怀则的声音也很小,毕竟人家家里说人家的闲话,几乎是在卫婵耳边耳语,差一点就能亲上了。
老桑媳妇儿端着干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谢怀则与卫婵这副窃窃私语,极为亲昵的模样,堆着笑:“世子,您尝尝,都是今年新下来的,庄户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肯定不如府里的精致。”
哪里是不如府里的精致,分明就是粗糙。
公府里的干果盘有蜜饯盘,花生核桃一应全是剥开的,整齐的摆在盘子里,量少而精致,眼前这盘子,花生和栗子的壳,都没剥开,倒是热乎乎的是刚炒出来的,但上头一层灰。
若是谢怀则自己剥花生吃,手指头非得变黑不可。
卫婵有点想笑,不用别人吩咐,她就剥了起来,免得到时候世子真的想吃,却不好剥,手指头黑了,又要恼羞成怒。
“如今可还过得下去?”
“都是托了主子的福,如今有了宅子有了地,我家大郎也娶上了媳妇儿,一家子过得还算不错。”
谢怀则点点头,只是例行询问,漫不经心的:“读书才是出路,等你有了孙子,若是资质不错,便让他去家学。”
老桑喜不自胜:“都是世子的恩典,世子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子粉身碎骨都难报。”
老桑媳妇儿叹道:“世子宽仁,可我家媳妇儿肚皮不争气,到现在都没喜讯,我们家二郎那个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好人家的姑娘谁肯嫁呢,前几年租了个媳妇儿,结果就生了个丫头片子,这回我们手头也有点余钱,想着再租一个,总得让我们家二郎也有个香火。”
“娘,猪圈打扫完了,家门口那半亩地草也拔了。”
门口怯怯的靠过来一个村妇,穿着麻布衣裳,头上系着麻带,裤子挽起露出双腿,上面黑黢黢的,全是稻田里的泥。
“诶呀,世子和小夫人在这,你不把自己洗干净,搞得地上都是泥,作死呢!”
“世子?小夫人?”那姑娘抬头,与卫婵对视,忽然瞳孔收缩,急忙低下头。
卫婵愣住了:“那,那不是端砚吗。”
谢怀则并不喝桑家的茶,神色依旧淡淡的,并不意外的样子:“就是她。”
若不是脸上的轮廓还能勉强瞧得出是端砚,她根本不敢信,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村妇,是那个,俏丽的端砚,她爱美,最喜欢穿桃红衫子,也爱戴首饰,喜欢掐尖占便宜,一直以世子未来的通房自居,虽然傲气,却也实在出色。
在整个公府的丫鬟里,都是顶层那一拨的,不然陵阳郡主也不会看上了她,想提拔她服侍世子。
而现在,那身麻布衣裳也就算了,卫婵自己即便穿的像村妇,那身雪白的肌肤,浅浅如烟波般的眼眸,仍旧能让梁小侯爷看的愣神。
可端砚,除了穿的像是村妇,双手皲裂,一张脸黝黑,明明才二十,就已经生出常年劳作的女人,才会有的皱纹,驼着背的样子,哪里像个年轻姑娘,分明像个老年人。
老桑媳妇儿一喜:“是端砚,她曾在世子身边服侍,有些主仆情谊呢。”
老桑拉了一把自家媳妇儿,这端砚是手脚不干净被打发出来的,府里都知道这件事。
端砚下意识将手在衣服上蹭,想要蹭掉上头的泥,背过去不想叫谢怀则看见她指甲缝的黢黑,然而仍旧抬起头,眼中含泪,叫了一声世子。
谢怀则无动于衷,好似还有些不耐烦。
老桑媳妇儿顿时怒了,这小骚妇,都是他们桑家的人了,还惦记着世子呢。
她冲了过去,拿起门外的笤帚疙瘩,对着端砚就是一顿揍,打的她鬼哭狼嚎。
“娘,娘,您别打了,我已经干完活儿了。”
谢怀则蹙眉,神情中已经有淡淡的不悦。
老桑顿时高声道:“老婆子,你管教儿媳拉到后院去,别在这里污了世子的耳朵。”
“知道了。”
鬼哭狼嚎声渐渐没有了,只剩下哀求和哭泣声。
“你们,就这么打儿媳吗,她,她爹娘好歹还是府里的管事。”
“诶呀,小夫人,这进了我们桑家的门,就是我们桑家的人,死了也是我们桑家的鬼,这个儿媳妇惫懒,不打不干活儿,在公府养的跟副小姐似的,不教育她她就不知天高地厚呢,婆婆教训儿媳妇儿,别说只是立个规矩,打两下,就是打死,那也是尽孝道。”
卫婵有些迟疑,看老桑和老桑媳妇儿,虽然家里不算富裕,穿的也是轻薄些的棉布衣裳,干干净净的,反而端砚穿的,居然是麻布。
“她,她在你家还要亲自下地干活吗?”
老桑笑道:“我们家又请不起下人,大郎在公府伺候主子,这几亩地谁收拾,那些年一直都是我们老两口,现在有了儿媳妇儿,自然该她干,割草喂猪,烧火做饭,伺候田地,伺候我们老两口,都是她这个儿媳的本职,这吃穿都要靠我们桑家,她就是我们家的牛马,任我们打来任我们骂。”
卫婵咬住下唇,不知该说什么,但端砚的遭遇,确实让她震撼,甚至开始害怕。
谢怀则领着她出来,两人在稻田旁慢慢走着,卫婵忽然开口:“您带奴婢来着,不是为了看风景吧。”
是为了看端砚。
然而绝对不是要为了她出气,看看端砚的下场,叫她高兴得意的。
谢怀则没承认,却也没否认,反而问她:“你见了端砚,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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