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客…高句丽丸都山集云观…高集安…”
看着站在面前的这个所谓的胡人,顾留白大皱眉头。
“你真的是高句丽人?”
高句丽虽然对于唐人而言也是广义上的胡人,但高句丽疆域之内的好多人长得和唐人差别不大,但眼前这个高集安看上去更像是波斯人。
“我的确是高句丽人,只是可能祖上有别地方的血统。”
高集安莫名的紧张起来,他甚至直接掏出了一根玉管,一枚道印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这个是我集云观的信物,这枚道印还是大唐开国皇帝御赐的,证明我集云观的正统。”
不知为何,五皇子虽然还未详说眼前这名少年的身份,但是三个人坐在那,不管是五皇子还是这少年旁边的那名少女都不令他紧张,但这名少年却给他很怪异的感受。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就连他刚刚开始修行,在集云观里修为最高的那名三师叔面前,他都根本没有感受过。
“集云观原来是我爷爷正式册封过的道观?”五皇子倒是也有些吃惊,他之前倒是没有细问。
“千真万确。”
高集安说话都比平时快了一点,以至于有点结巴,“这这个个个道印和我我的法门做不得假。”
他把道印举高,让五皇子和顾留白好看个仔细。
那道印篆刻有集云两个大字,但集云右侧上首,却有一个朱砂印记,是“永昌”二字。
身为正儿八经的皇族,五皇子一看就知道是真的,他那爷爷册封外域的一些道观和佛寺是,要么刻永昌,要么就是受命于天四字。
“那你们集云观一开始的修行法门,便是自己的?没有御赐给你们法门,也没有特意从长安的道观调人给你们授课?”但他同时又觉得奇了怪了。
大唐的开国皇帝登基时,囚父杀兄登基为人诟病,为求天下认可的正统,他这个爷爷做事极其讲究法度,虽千方百计获得外族的认可,但做事情方面真的是待之如一,而且为了获得佛宗和道宗的认可,哪怕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他也极其遵守佛宗和道宗的法度,道宗的绝大多数道观虽说清净散人为主,平时都是本着管好自己就行的态度,但在传承正统方面,还是非常讲究的。
毕竟大家出来混,也是讲究个辈分的。
若是外面随便弄了一个道观,没个多久的根基,结果辈分弄得比长安那些道观里头的人还大,那岂不是搞笑?
所以大唐开国皇帝哪怕册封外域的道观为正统,首先这道观的血脉要纯正,传承的确是中土道观的正统,其次一般要从长安调辈分高的道人过去传经授道,一是约束规矩,而是建立人脉关系,方便传递消息和管理。那挑明了要收买人心的话,按照他爷爷的习惯,一般都是要御赐些好东西,比如法门,比如特殊的兵器。
但之前和这高集安碰面的时候,虽然只是浅谈一番,但他觉得似乎这集云观之前的修行法门还要拉胯,根本没有得到长安方面的好东西。
“没有。”高集安十分确定的点头。
“你们道观源自何处?”顾留白微蹙着眉头,问道。
高集安道:“我们道观源自大隋的无为观,师祖曾在无为观天韵洞学习,并入籍。”
“无为观天韵洞,倒的确是道宗正统。”五皇子的脸色却更为古怪,“只是那地方也属于大隋的皇家道观,我太爷爷起兵和大隋朝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无为观是大隋的死忠,后来大唐立国,无为观的道观都归了白云观,那里面的道人都被清洗了一遍。按理来说我爷爷虽说和太爷爷不对付,但这种册封也有点不合常理啊。”
“这感觉好像本不该册封,但为了给谁个面子,就给了个册封正统一样。”裴云蕖脑子转得很快,忍不住在顾留白耳边窃窃私语,“顾十五,你说会不会和你娘有关”
顾留白只有苦笑。
他现在能理解为什么贺火罗听着他娘的话守口如瓶,他娘对他说的话的确不错,长安会给他答案。
才到幽州,还远不到长安,一条条线索就带着过往铺天盖地如飞蛾扑火般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娘是遮幕法会的主人之一。
若说这遮幕法会的三个主人,其中一个是李氏,那另外两个主人很有可能一个是佛宗,一个是道宗。
接着就是堕落观。
堕落观何等的诡异离奇,但两次遭遇堕落观的修士,其中有一个谢晚还是堕落观的隐道子,但给他的感觉,打这两个堕落观的修士,他反而特别的轻松。
稳稳的压制。
不惧他们的蛊毒。
那些诡异离奇的手段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那他娘会不会就是道宗的某个至高人物?
她自幼对自己的教化,让自己学着站在她这种级别的人的角度去看待天下风云,结果自己隐隐看出了大唐佛宗的衰落似乎是必然,似乎先去长安谋个厉害的道籍是极佳的选择,那这是不是在她看来,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她的教化无关?
那她的真意是什么?
不让自己一开始知道她的师门,让自己一开始就陷入某种归属感吗?
“我错了,不该扯不该扯的。”
裴云蕖看着他明显心情沉重了起来,顿时后悔自己多嘴,“还是说说眼门前这个高句丽道士吧。”
五皇子看着高集安点了点头,“我说高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师尊要你护着的人,肯定就是他们护着的邹嘉南,那么按目前的情形来看,凝溪兄应该就最可能是你等的那个人。”
高集安手里还捏着玉管和道印不放,他此时的心情更加沉重,听到五皇子这么说,他瞬间用力点头,道:“肯定是他!”
“……!”
顾留白无语,大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的?我倒是不拒绝一个七品巅峰的修行者跟着我,但关键在于,我自己都没信心,我自己的功法问题还没解决呢。
“若是不觉得我唐突,是否可以让我试试?”高集安对着顾留白行了一礼,恳切的说道。
顾留白问道,“怎么试?”
高集安恭敬道:“就是搭个手,小试一下真气。”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可以。”
两个人的感觉都有些怪异,直觉似乎试试真气就会有问题,果不其然,两个人手背和手背只是挨上,真气略微一激,啪的一声轻响,顾留白觉得自己的真气修为远不如对方,但对方的气血却似乎一下子弱了,就好像血脉之中天生有一股力量压制住了对方。
他只是觉得怪异,高集安却是骇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一刹那的感觉他无法形容。
自己的气血平时十分正常,但和对方体内的气机一触,对方的气血里头,就像是突然要窜出一只猛兽,将他体内的气血全部吃光一样。
好似是老鼠遇到猫的那种感觉。
“怎么了?”裴云蕖和五皇子几乎同时出声。
顾留白皱起了眉头,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两人,只是看着高集安问道,“你们集云观修行之处,有没有什么独特的药泥法,或者药浴法,外丹洗髓法?”
五皇子一听就知道这事关顾留白的修行法门,便顿时闭口不言。
高集安极为干脆的摇头,道:“没有,只是我师尊不敢透露的那位贵人所传的真气法门之中有养先天气的法门,可壮骨血。”
“这便奇怪。”顾留白忍不住抓了抓头。
他想不明白。
他从记事时开始,他娘就一直用一个大铜锅煮他。
后来他略大了一些,才知道他娘当然不是要把他煮熟了给吃了,而是在那锅子里加了很多特制的秘药,是用一种药浴法来给他的修行打底子。
这种行为据说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药汤还经常换,有时候淤泥似的,有时候清汤寡水,有时候让人骨子都舒服,有时候却是无数针扎般难受,最可怕的是有的时候还会浑身肿胀,骨子里又麻又辣,还似有无数的虫豸在啃他骨头。
再等他大一些的时候,他身体很多窍位还会被抹上药泥,肚脐眼里还会用蜡封上药丸,等到七岁,他就开始服用一些丹药。
怪异的是,他其实受了风寒也照样会生病,但修行时的气血运行却似乎和别人不一样。
看似平和,但有着一种无坚不摧,无可阻挡的感觉。
她娘硬生生糅合两种真气法门给他打造的那门迄今还不算完整的功法,其实在修行时对于正常人而言,应该有些很难冲通的窍位和经络,但他修行起来却没有多少障碍,很轻松的就突破了。
但这并非重点。
这独特的药浴法、药泥法以及外丹洗髓法带来的最神秘而强大之处,便是让他百毒不侵,不惧怕任何毒蛊。
他八岁的时候,他娘就用了好些种蛊虫都给他试了试。
反正那些蛊虫一挨着他气血就死,但他却活蹦乱跳的,他娘当时就很满意的说成了。
堕落观的那种银屑蛊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已经极其厉害,但那日一放出来,他就知道他娘在他身上试过的好几种蛊虫都比那银屑蛊厉害,自己应付那银屑蛊是没有一丁点问题。
第一次遭遇堕落观修士的时候,他都怀疑这堕落观是不是和他娘是宿敌,他娘让他修行时就已经时刻以对付堕落观为目的,但今日里一遇到这高集安,他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两个人真气一碰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气血一碰,他现在仔细回味起来,只觉得对方好像一只小蛊虫,但自己却是一只蛊虫王。
以至于马上有一个念头强横的闯入了他的脑海,自己杀死谢晚的那一战之中,也并未和谢晚有血肉接触,不知道自己和堕落观修士如果也这样碰一碰,会不会也是这样?
“肯定是你!”高集安脑子明显不如他好用,再数个呼吸之后,高集安才回味过来,他顿时对着顾留白行了一个大礼,“我道宗典籍之中描述过此种现象,这是分庭修士遇到最古老的祖庭修士时,才会出现的气象。”
“意思是你们是分支,我是祖庭传承。”顾留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那你们集云观的祖庭到底是哪?”
高集安顿时为难,“那就要查无为观的祖庭,但那也不好说,无为观和我们集云观现在经过指点后的真气法门,也未必是源自同一个祖庭了。”
“算球算球!”顾留白神烦。
他觉得自己还是做个听话老实孩子,不要费脑子提前去追究这些事情了。
就等着线索飞蛾扑火般砸在自己身上,等到了长安说不定自己就水落石出了。
“五殿下你得意什么?”
顾留白烦,裴云蕖就也烦,她很想顾留白这个娃能搞清楚自己的九族,每天都能开开心心不要活在疑团里。结果一转头,她看到五皇子一直偷乐的模样,且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
五皇子道:“我英明啊!”
裴云蕖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有毛病。
她倒是没有猜到五皇子此言发自肺腑,真实不虚。
那个金蟾给得值啊!
而且还在持续升值中。
高句丽的道宗都纳头便拜口称祖庭啊,长安洛阳的佛宗都过来穿玄甲当打手,这说出去都不信。
……
“顾十五在哪?”
陈屠到了驿馆发现顾留白不在,就问蓝玉凤。
蓝玉凤道:“他被五皇子的人找过去了嘎,你要是有急事找他,那让周驴儿去喊他嘎?”
“你们事情办得怎么样?”陈屠想着反正周驴儿一天到晚不做事也喜欢瞎跑,便对着驿馆里面喊了几声周驴儿,然后就坐了下来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闲聊。
“办得很顺利,就是谢晚的这个事情,顾十五先不让对外说,就当他还活着嘎。”蓝玉凤将大致的情况和陈屠说了一遍。
“这人逆天了。”
陈屠比大唐绝大多数修行者都要清楚堕落观修士的厉害,他听得忍不住直摇头。
接着他也忍不住将邹老夫人的表现也说了一遍,然后忍不住对着蓝玉凤道:“你说这老夫人是不是也很逆天?”
蓝玉凤捂着嘴笑道,“你是不是忘了,她可是培养出了两个三品大员嘎,以前邹家又没有这样的权势,什么样的妇人,在幽州能够培养出两个这样的儿子嘎?”
陈屠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几日逼供逼供得太开心,居然没往这方面去想。
……
月上中天。
心如明月的王若虚出现在了幽州大福坊的街巷之中。
确定并未被人跟梢,他这才放心的进了其中的一座院落。
这座院落里停着十几辆用于运送货物的马车,看到他走进来,月光洒落在他漂漂亮亮的脸上,一名头戴笠帽的青袍男子顿时出现在后院的门口,对着他招了招手。
王若虚不动声色的掠了过去。
那人领着他进入了一间很小的屋子,将笠帽一摘,顿时露出了一张显得很精明的胡人的脸。
“心如明月?”
胡人开口便直接说了这四字。
王若虚道:“一诺千金。”
“你可来了。”这胡人顿时轻松了起来,“王公子你果然英俊非凡,只是兹事重大,我不得不小心行事。”
王若虚也不骄傲,只是好奇道:“你们皮毛行接了什么生意,怎么还要我特地从洛阳赶过来帮忙?”
这胡人顿时一张苦瓜脸,也不出声,只是嘴巴动了动,比划了个嘴型。
“突厥?”王若虚大吃一惊,“你们怎么会接了突厥人的生意?”
“我们东家也是没办法。”这胡人将声音压得极低,郁闷道:“前些时日你可能也听说了,突厥人袭击了热泉营,杀了好多人,那个营地里头有个我们大食的商号,可能被这边大唐的什么权贵收买了,给突厥人送了一批母马,那批母马肯定有问题,突厥人知晓了内情,过来就把那个商号的人都杀了,我们东家正巧也在那边,虽说突厥人还算讲理,知道他和这件事情无关,但还是将他给押走了,说是要帮他们办完这件事情,才将我们东家放了。”
突厥人袭击了热泉营,杀了一批大食人,接着又袭击了白龙堆…为的就是那块天铁。
王若虚愣了愣,几乎下意识的就问道:“突厥人托你们办的事情,该不会就是送一块天铁过来?”
这胡人也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幸亏你们找了我,不然你们东家这人头保不住了。”王若虚苦笑了起来,他不敢透露遮幕法会的隐秘,只是道:“我听说有人已经在幽州黑市悬赏找你们这天铁,悬赏金额高得吓人。”
这胡人顿时浑身冷汗,道:“怪不得我还没到幽州就觉得不太对劲,我听沿途返回来的人说,幽州这边似乎对大食人查得特别紧,幸亏我中途换了个马帮,又有这边的熟人帮忙,不然是不是早就出事了。”
“那块天铁现在何处,要送到谁的手中?”王若虚大皱眉头,遮幕法会上那老麻雀身份绝对超然,被他这种级数的人物盯上这天铁,即便是他也不敢打包票。
“就在这里。”胡人点了点一边案上的一盆盆栽,那盆盆栽是一株结着朱红色小果子的果木,看上去煞是喜气。
王若虚一怔,目光落在那黑黝黝的石皮盆子上,顿时反应过来,“是这盆子?”
“对。”胡人低声道:“这块天铁色泽很独特,一眼就看得出来,但质地又比一般精金要轻,运送起来很惹人注意,所以依着它天然的外形,让人给它做了一层石皮。这种果木是幽州过年时候常有,叫做凛红,寻常人根本不会留意。”
“这法子倒是不错。”王若虚伸手摸了摸,又掂了掂那个石皮盆子,发觉很以假乱真,分量都和普通的山石差不多。
胡人接着轻声说道:“突厥人说此物要送到邹家邹老夫人手中,且要当年跟她说,这东西是冥柏坡埋尸人寄存在她那。”
“那你们的确是找对了人。”王若虚顿时心中大定,微笑起来。
既然真的是冥柏坡埋尸人要的东西,那还不简单?
一会和裴云蕖说一声不就可以了,省却了那么多麻烦。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异样的响动。
有真气急剧流动的声音,有剑尖刺穿血肉的声音,接着便是大量鲜血往外喷涌时独有的嗤嗤声。
王若虚和胡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要放过这院子里任何一个人。”
“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部砸了,砸不坏的东西带走。”
有人在院门口森冷的下令。
“这么狠?”
王若虚心中生出凛冽的寒意。
将所有的东西砸了,这意思是对方可能已经收到了一些消息,知道天铁必定在这里,但做了伪装。
“我试试看能不能救了你和你东家的命!”
心念电转之间,他直接抱住了那个盆栽,一咬牙朝着这屋子里往外的那堵墙撞了过去。
轰!
他浑身真气包裹,以肩撞墙,直接撞了出去。
“你们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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