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陈设简单,屋顶吊着盏煤油灯,火苗调到最小,勉强能照亮一屋。
桌椅都欠奉,仅有一张八尺来长的大通铺,挤挤能睡下七八人。床上无枕无被,或者说只是一块用箱子架起来的光秃秃大木板。
床头左侧摆着个铜制的夜壶,星星点点一样的锈斑昭示了其年纪。祝平安在电视里看过这玩意,大概知道用法。
地面铺有一层青砖,然则失于保养,砖缝中还有野草顽强探头,生机盎然。偶尔能听到蛐蛐的鸣叫,无法判断处于室内还是室外。
西面墙上有一扇通气窗,窗格窄小,恐怕野猫野狗也没法通行,只有老鼠与虫子能够钻进钻出。窗边另挂着一把土陶大茶壶,里面存有茶水尚温,入嘴苦涩,约莫用了最差的茶叶。
条件简陋。
也没超出祝平安的想象。
能睡就行,好歹能够遮风避雨,总是靠谱的落脚之处。
只要能熬的下去,那生存的第一关应该就顺利度过。
祝平安观察时纸人并未离去,它将自己悬挂在梁上,要不是身躯细小,看起来还真有些扎眼。
它有节律地摇晃着,仿佛是上吊的尸体,又像是在打秋千。
纸人没有眼睛,但祝平安总觉得对方在看着他。
这种感觉略有些古怪。
不过,还能忍受。
祝平安和衣躺在床上,平心静气准备进入睡眠。
他没有铺盖,好在春天也不冷。
现在应该补充好体力,精力充沛的面对未知的明天。而且今天总算进展顺利,开始了与上一周目不同的人生。希望能够见到明天的太阳,成功地活下来。
然而纸人却并不想放过他。
它突兀发出奇怪的冷笑,有点刺耳,像用刀刮着冰凌,用一种空灵而颤抖的声音呢喃:“又一个,又一个……”
祝平安闭上眼睛,不打算搭理。
体验过死亡的滋味,他就像是重活了一世,内心也更加坚固,这儿的怪事多了,不多这一桩。
祝平安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书,许多故事里面,就是因为主角因为好奇去和古怪的玩意儿搭话,最后遭遇了厄运。
更别说事先就受过警告的祝平安,当然更不会踏入陷阱。
对于自己不理解的事物,可以探索,但必须在确定安全的前提之下。
这东西本身就是野姥姥造出来的,为什么能够有此灵异?如果野姥姥愿意告诉自己的学徒,那祝平安早晚就会知道。如果这是她不愿意旁人触碰的秘密,那祝平安自然会收敛好奇心,以免像之前的学徒一样,不明不白地“失踪”。
他想的很清楚,摸索到了适合生存的答题思路。
不说话,闭眼睡觉,别让人有机可趁。
“喂!”
经过一段时间,纸人愈发不耐烦起来,它抖动着身体,终于耐不住主动呼唤。
“祝平安!祝平安!”
它尖细地叫了两声。
“可是姥姥有什么吩咐?”祝平安睁开眼睛,恭敬回应,滴水不漏。
他不知道纸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大体上可以理解为野姥姥的“式神”——也就是服从主人的命令而被点化的无生命物品或者低级妖物。
这原本属于幻想世界的东西,可在这儿仿佛很寻常,入乡随俗,接受现实对他而言不难。
祝平安思路清晰缜密,确定了自己应该的态度,至少在最初,不必主动与纸人有私下的交流,不管它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意识,祝平安都把它当成传达野姥姥意志的工具。
这样谨慎应该不至于触碰什么忌讳。
“你这人是哑巴,不会说话的嘛?”纸人恼羞成怒,无风自动地挥舞着手臂,“咱们师兄弟俩如今同榻共眠,就不能说说私房话儿?”
师兄弟?
祝平安不得不重新调整了方向,他以为是姥姥的式神,可现在纸人似乎是真有一个独立的人格。这是伪装,还是诱惑?又或者只是一种幻相?
“请问……您是哪位?”
虽然您现在吊在梁上,并不算是什么“同榻共眠”。
不过这师兄弟又是从何说起?
祝平安想到一种可能性,心底浮起不妙的预感。
纸人冷哼了一声:“我是江南州鱼县平安镇青涧村朱潮生,是姥姥第一个学徒,论起辈分来,我该算是你的大师兄!”
猜想证实了。
昏暗的光线下,祝平安这才认真地打量纸人。
无眼、无鼻、无嘴。
薄薄一张。
确实只是一枚轻飘飘的纸片,徒具人形而已。即使野姥姥剪裁手艺精湛,人形手足俱全,但到底不可能赋予它立体的骨肉。
或许它曾经是个人,但现在,一定算不上人了。
学徒的“失踪”如果是变成这种结局,那就更让人手心出汗、脊背生寒。
这是野姥姥的惩罚?或者本身就是学徒必然的归宿?又或者是触发了什么禁忌或者诅咒?
——毕竟这鬼地方淋雨都会死,那遭遇别的什么变成纸片似乎也不奇怪。
祝平安脑海中迅速涌现了许多揣测。
但他嘴上只是平静地说:
“师兄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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