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厚重的胸甲扭曲变形，露出的只有深邃如活物般的黑暗。
承受撞击的那侧肩甲几乎全毁，整条手臂不自然地挂在那里，扭曲成怪异的姿势。
它的头盔凹陷开裂，上面纵横交错的裂纹中，不断渗出诡谲的深红光芒。
黑骑士的状况很糟，但仍透出令人心悸的威慑。
不过，更有利的是，此刻它被石柱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克莱恩必须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还没等他有所行动，恶魔就抬起那只耷拉的手臂，半搭在石柱上。接着，它低下头，仿佛在积攒力量……继而毫不费力地将那根石柱抛向空中。
克莱恩瞠目结舌。
他猛地俯身趴下，勉强躲过飞来的石柱。
石柱从他头顶飞过，随即在大理石地面上砸出雷鸣巨响，又滚动数圈才堪堪停下。
它横档在偌大的大殿中，不仅拦住其他人想要支援的心思，也截断了克莱恩的退路。
……不过，他本就没打算逃跑。
重新站稳后，克莱恩挥起残夜，朝重伤的恶魔冲去，准备当一次撼树的蚍蜉。
另一边，石圣也恰好赶到。
就算黑骑士铠甲出现裂痕，速度也有所减缓，这只觉醒恶魔依旧是个不容小觑的威胁，它体内仍积蓄有磅礴力量。
它单手握住重剑，瞬间又是一记横斩，黑色剑锋在它周围划出杂乱无章的弧线。
克莱恩被迫向后跳开，反观石圣，却用盾牌卸去大半劲力，并借机将剑锋偏转，只是自身速度略微慢上一点。
紧接着，她再度逼近黑骑士，凌厉的石剑挥出，目标直指对方巨剑的剑柄。
黑骑士抬手将剑锋靠上肩头，剑柄却猛然敲向石圣面甲。
无数石屑纷飞，石圣踉跄后退，面甲几乎尽数崩裂。
……与那副黑色钢甲里的一团黑暗不同，她的头盔之下，是一张真实的脸。
克莱恩忍不住盯着她看了那么一瞬，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石圣的面容。
就如他脑海中设想的那样，石圣拥有岩石般的灰色肌肤，脸部五官几乎和人类无异——只可惜完美得过分。
就好像她并非生来如此，而是被一个痴迷于绝对完美的疯狂雕刻家从石头上精心雕凿出最无暇的形体。
可越是无暇，越让人感到诡谲与不适。光是瞥上一眼石圣那过度完美的脸庞，克莱恩心底涌起的只有一股莫名的排斥与恐惧。
她完美无瑕的面容上全然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这一点更让人心生不安。
石圣稳住身形没有摔倒，接着闪向一旁，避开从天而降的重剑，将她先前停留的那片大理石地砖砸得粉碎。
就在这时，露菲斯重新加入了战斗。
他们三人默契地围攻黑骑士，各自的攻势配合得天衣无缝。
露菲斯将她的长剑抛出，意图一举斩落恶魔受伤的那只胳膊；石圣也去抢夺重剑的控制权。
而克莱恩则做出了疯狂举动，他迎着巨剑狂冲……纵步踩住剑刃往上攀跑，把剑当成梯子。
重剑被再次挥动前，他已经踏剑而上。
感觉到脚下在晃动，他顺势一蹬跃起，一把抓住恶魔的头盔。
克莱恩翻身骑在黑骑士背上，朝对方的肩膀狠狠来了一下，他这一剑的落点略微偏离肩甲分毫。
他出手时，手中原本空无一物，结果等刺到目标时，月之碎片已经握在他手里。
他们返回绝望城的途中，克莱恩就留意到，黎明王冠对三阶记忆的强化效果没那么显著。
和二阶记忆不同，三阶在品阶方面并没有跨越整整一个等阶，但增幅仍不容小觑。
至少，这足够月光匕首突破恶魔的防御，那截凝固的月光深深刺入黑色钢甲的肩关节中。
很显然，克莱恩心里明白，这一击并不会给这个恶魔造成多大的伤害，但造成伤害并非他的目的所在。
不论是不是恶魔，也不论是否达到觉醒级别，黑骑士终究受物理法则限制。
尤其是半截手臂长的玻璃……或者说是凝固的月光……卡在它钢甲的关节处时，必然会影响这条胳膊的灵活性。
果不其然，两条手臂都带了伤，重剑的挥动速度明显迟滞了不少。即便依旧威势惊人，却已不再是那般难以逾越。
石圣比黑骑士抢先了一步，她横跨到黑色大剑旁，一脚踩住剑身，用整个身躯的力量把它牢牢压在地面。
随手抛开自己的石剑，盾牌被她双手高举，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汇聚于盾牌底部。
那一刻，就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顷刻之后，石圣猛地将盾牌砸下，直奔重剑最脆弱的地方，给予毁灭性一击。
石盾边缘撞上篆刻有黑色图案的剑格……
伴随那声撕裂耳膜的嗡鸣，黑骑士的重剑应声断裂。
…………
有克莱恩掠夺来的九百多枚暗影碎片加持，一向沉默寡言的石圣那优雅的石质身躯本就蕴藏有惊人力量，如今更是得到影子再次增幅。
她双手高举盾牌，朝黑色巨剑最脆弱的剑格狠狠砸下。
那把被压在大理石地板与她的胫甲之间的巨剑发出悲鸣……终于断成两截。
依旧骑在黑骑士背上的克莱恩，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随后，他松开那顶凹陷开裂的恶魔头盔，猛地一推，一个帅气的后空翻，轻松落在了数米开外的地方。
露菲斯连插在恶魔肩膀上的剑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他们俩都很清楚，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濒临死亡的敌人更危险。
人一旦到了没什么可失去的境地，往往就会抛开所有的自我保护意识，变得极度狂躁，临死也要拉上周围任何不顺眼的东西陪葬。
梦魇怪物也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它们更加可怕罢了。
尽管克莱恩确信恶魔的弱点就藏在那把剑上，但他并不清楚这把剑真的被打断后会引发什么。
但愿黑骑士会就此碎成一堆废铁，如果不然……在弄清楚状况前，还是离远点为妙。
剑身脱离了剑柄，铿锵一声砸在地上，石圣单膝跪地，黑骑士的身躯猛然一颤。
藏匿于破败教堂角落里的黑暗突然沸腾起来，疯狂涌向黑骑士。
黑暗终是没能触及黑骑士，被露菲斯星光护甲的光芒消融殆尽。
恶魔身躯呈扭曲状僵住，双臂无力垂下，身体躬成了个驼背。
黑钢锻造的威武铠甲正在……生锈，暗褐色蔓延，光泽消失不见，曾经坚不可摧的钢甲被腐蚀的坑坑洼洼，脆弱而易碎。
最后，它缓慢且吃力地抬起头，微微向一侧转了转。
仿佛他在凝视那座无名女神雕像的面容，数千年来，她的雕像始终俯瞰着这座破败教堂的昏暗大殿。
恶魔的目光停留在女神雕像上，眼中深红色的光芒缓缓熄灭、逐渐黯淡……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他眼中的猩红色火焰陡然喷薄而出。
锈迹斑斑的钢甲瞬间分崩离析，藏在里面的大团黑暗暴露出来。
黑暗伸展着四肢，在单膝跪地的石圣面前缓缓升起，漂浮其中的钢甲部件让这个怪物大致拼凑出人形。
它终于显露了真面目。
一个由黑暗与生锈钢甲构成的庞然大物，宛如死亡的预兆，伫立在沉默寡言的怪物面前。
黑暗深处两团深红色火焰猛烈燃烧，在它们下面，又出现了一团火焰，好似地狱之火构成一张无形的嘴。
紧接着，一声恐怖的咆哮撼动了整座古老教堂。
克莱恩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一股恐惧从他灵魂深处涌起。他的目光搜寻着露菲斯，发现她正站在石圣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露菲斯正一脸犹疑，带着不确定的神情，望着那团黑暗组成的恶灵。
她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停顿片刻后，微微颔首，无需言语，便明白了克莱恩的意思。
随后，露菲斯小心翼翼往后退去，视线一刻也没离开那团恶灵。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绝非普通人类能够承受。至少，普通的梦想家肯定做不到。
带着令人胆寒的怒火，黑暗恶灵朝石圣扑去，双手瞬息临近石圣身前，紧紧缠住她的脖颈。
仿佛石质身躯毫无重量一般，恶灵轻飘飘将这尊活雕像高举到空中，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仿佛要将她活活掐死似的。
一道道裂痕如蛛网般布满石甲，石屑簌簌纷飞。
……自始至终，石圣那张透着诡异、过度完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但她红宝石眼眸中，却浮现出了一丝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得多。
……那是蔑视。
她松开盾牌，抬起双手抓住生锈钢甲的护臂，稍一用力，便轻易将其在手中碾碎。
随着又一声咆哮回荡在黑暗中，沉默寡言的怪物重重落回地面。
她轻巧着地后，瞬间躲开了恶灵伸过来的爪子，对方弯下腰本想一次性将这尊活雕像彻底击碎呢。
石圣向前迈出一步，她此刻正好位于俯身扑来的恶灵下方。
她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狠厉，躬身踏步，朝恶灵胸膛狠狠打出一拳。
她的石护手贯穿红褐色胸甲，深深没入那团有生命的黑暗中，而那个位置本该是人类心脏所在。
……或者说是灵魂核心所在。
片刻后，恶灵深处燃烧着的深红色火焰猛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
……转瞬间，一切尘埃落定。
那团富有生命的黑暗开始湮灭，残余部分也被露菲斯的光芒尽数消融。钢甲一块接一块，哐当哐当落在地上，声音昏沉厚重。
大教堂里那只可怕的恶魔，黑骑士？黑暗恶灵？总之，它死了。
克莱恩仰头大笑，笑声中满是畅快与复仇的快意。
“死吧！去死吧，混蛋！去死，死了之后去地狱，永远待在那里！”
哦，复仇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
片刻后，魔咒的声音宛如悦耳的低语，在他耳畔响起：
【你已击杀一只觉醒恶魔，被遗弃的骑士】
【你的影子变得更强…】
克莱恩微笑着，等待着。
你还有别的要说吗？一个记忆？一个……回响？”
仅过了片刻，他就把魔咒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脸上笑意收敛。
就在他眼前，石圣身上正发生着十分怪异的事情。
她的手仍旧高举，定格在用拳头洞穿那团黑暗心脏的姿势上。
而她手中……
“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惊呼一声。
被石圣拳头握住的是一颗奇特、瑰丽却又透着不祥气息的宝石。
它通体漆黑，仿佛蕴藏着无法穿透的黑暗。那细腻的黑色表面好似能吞噬光线，破败教堂的宏伟大殿比之前更昏暗了些。
那团黑暗深处，有炽烈的猩红火焰在缓慢跳动，血一般的暗红光芒则带着诡异的脉动频率，仿佛在不停收缩扩张。
光晕的映照下，石圣看上去仿佛浑身浸满了鲜血，她手中握住的宝石就像是一颗刚从敌人胸膛里挖出来、还在跳动着的、血淋淋的心脏，带着满溢的恶意与生机。
凝视它一阵后，克莱恩心底莫名泛起一股不祥预感。
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颗血腥宝石看起来，有点像灵魂碎片，可……又不太一样。他从没见过这种黑里透红的碎片，何况它还散发着如此强烈的光晕。
而且，它似乎也不像是被打碎的核心残片，反而像是……完整的某种本源？
难道这就是梦魇怪物灵魂晶核的样子？”
不，应该不是灵魂晶核。”
也许是……灵魂？”
霎时间，克莱恩留意到那颗诡异黑宝石深处燃烧的红色火焰。
“一、二、三……”
正好对应着觉醒恶魔的三个核心，共有三簇火焰。
石圣此刻握在手里的，恐怕就是黑骑士的灵魂……或者至少是某种本源类东西，可它是怎么凝成实体的？
难道是石圣弄出来的？如果是，她是怎么做到的……不，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拿着那东西想做什么？！”
就在克莱恩和露菲斯目瞪口呆之际，石圣终于有了动作。
她将那颗黑色宝石拿到近前，在脸旁停留了片刻。她眸中隐隐透出某种阴森、可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