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姝心里咯噔了一声,莫名觉得有点难过。
照片材质都偏老,保存地却十分好,一张张地,上面的女人和她足有五六分像。
“这能说明什么?”
喻姝紧紧盯着那张侧脸,伸出手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左脸。
真像啊。
“我的女儿和我和她没一点血缘关系。我近一个月来,一直在找我的亲女儿。”
阎君合脸上的笑意淡而稀薄,像透过千年冰山漏出的一缕阳光,带着深重的寒气。
他怎么会想到,正常人怎么能够理解。
他曾以为他二十年前拿到的亲子报告,已是人性里最为丑陋的存在,却没料到,真相比他以为的更加残忍。
那一刻,他甚至希望他如今的女儿何媛是何裳的亲女儿。
即便他戴绿帽子也在所不惜。
那样起码,他的亲女儿不会在外流落那么多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过着宛如蝼蚁般的可悲生活,他失神地扫了圈随同喻姝进来的男女保镖。
统一的制服,门外停着的豪车。
无一不揭示着喻姝眼下的处境。
只有出卖自己的一部分,才能换来物质上的丰沛和优待,她是自愿与郁拾华在一起的吗?
他知道那场官司。
能闹到法院,却又和好如初。
真的如初了吗?
阎君合非常自然地以为喻姝,又被郁拾华用手段胁迫了,过着屈居人下,没有自由的生活。
“喔,那怎么会是我呢?我……”喻姝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心底有什么一直坚守的东西慢慢出现了裂缝。
她说不出自己和父母生得很像。
有时一家人走在一起,只有她,最不像这家人,从头到脚处处皆是。
至于感情……她不想自欺欺人。
“你和我女儿是同一天在医院出生的。极有可能。”阎君合其实是十拿九稳的,要不然以他的情况,何必苦苦哀求见喻姝一面。
“喔。所以想确认下事实,对吗?”
喻姝搞明白了对方见自己的来龙去脉。
她似乎中了彩票。
可为什么心里的恐惧被放出来了呢,她居然只觉得害怕,有种必须逃离的情绪在逼迫着她。
她之前二十九年的人生会是黄粱一梦的虚假吗?
她本可以不用受那些罪吃那些苦吗?
她计较了快三十年的人原来不是亲生父母吗?
比起被富贵砸中的喜悦,她只觉得心境在不断崩塌,心墙的漆料和白粉正簌簌往下掉。
不行。
喻姝咬了咬牙。
她活到今日,千辛万苦走到如今,怎么能动摇,这是她费尽心力才挣出来的人生啊。
怎么可以是笑话。
她不能接受,她绝不接受。
她果真如阎君合所料,直接站起了身。
阎君合看着她的脸仿佛有有冰水劈面湃下,将她浑身上下连纤微的发丝都冻住了一般僵硬。
她口吻淡淡,透着沉沉死气:“我拒绝。”
亲子鉴定?
鉴定为真的话,她的人生岂不是成了假?
她分明看见一道裂缝慢慢横亘上如坚冰般的心底,轰然塌碎的声音之后,森冷锋利的冰棱直直硌在心上。
喻姝知道,她绝对不能同意。
“你……”
短短几日,喻姝数不清他是第几个说出你字后说不出其他话的人。她令那么多人感到为难吗?
“告辞了。请你之后不要打扰我。”她转身离去,整个人坚硬挺拔如一柄染了血的剑。
阎君合来之前想了很多种情况,唯独被如此坚定冷硬地拒绝,他是没料到的。其他几位,他仅仅许以了十万块,各个都是趋之若鹜,不停向他助理打听着他的条件和情况……
她明明家境也称不上富裕啊——
和父母感情很深?
他不免陷入疑惑,按照她家两女一儿且儿子最年幼的组合,不论如何,大女儿都受宠不到哪里去啊。
一碗水端平都是天方夜谭了。
与阎君合的揣测相比,喻姝隐隐处于天崩的边缘,她甚至没看清店门的门槛,踉跄地往前微扑了下。
盛夏季节,蓬勃又灼热的暖阳夹杂着马路上独有的热浪尾气,令她的感官有了前所未有的眩晕感。
她刚刚拒绝了。
喻姝没忍住地回想了下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很美丽很高贵,浑身洋溢着新婚的快乐。
至于相像,非要说像的话也是像的,美女哪有长得特立独行的,不就那些标准?
太荒唐了。
她反复给自己催眠了几遍,等走到医院电梯前,已经恢复了大致上的平淡如水。
不过阎君合开门见山的陈述过于振聋发聩,她还是不自觉地想起了温禾那天对阎家何家的描述。
连婚礼都可能是舅舅或者外公出席,明摆着阎君合不在乎这个女儿,为何又巴巴地来到她跟前说这些听起来过分真诚的话呢。
电梯门打开了。
喻姝摇了摇头,似乎想把满脑子的杂乱心绪一扫而光。
病房内,男人正在笔记本上瞧着字,专心工作的模样。也就喻姝和他处了三四年,一下凭第六感品出了郁拾华不太美妙的心情。
咦。
明明出去时候还好好的。
“阎君合和你说了什么?”郁拾华眉眼凝着郁气,却在抬眸和她对视的一瞬挥发掉了不少。
“他说,我可能会是他的女儿,要和我做鉴定。”
喻姝笑意苦涩。
郁拾华多少有点出乎预料,他拧眉思索了会,同样想到了阎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养在女方家的女孩儿,连姓都跟着姓过去的那种。
症结在这儿?
阎君合一早知道,那不是自己闺女?
“我拒绝了。”
喻姝稳着心神,不想让郁拾华看出她内心此时此刻的冰天雪地,可惜她的神态太糟糕了,摇摇欲坠地根本无法令人信服。
“你是又骗我了吗?慌张成这副模样?”郁拾华眸中波縠滚动,终化成一抹奇异的流光。
怆然又苦痛。
她总是这样,用尽全身力气来遮掩,来糊弄他。
他一只手握住她略薄的肩,一只手轻柔抚上她苍白的脸,口红早掉得不成样子,她怕是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气色多么不堪吗?
这样的她,不可否认,他无法责备。
更无法把被耍弄的愤怒倾泻在她身上,他不想让自己再成为她生命里的雪崩和灾难。
喻姝怔怔地站着,艰难动了动嘴唇,不知是要笑还是说,落在郁拾华眼中显得有点难看。
“我骗你什么了?”
她喑哑着嗓子。
“我不想戳穿你,你给我个解释。”郁拾华要求不高,毕竟他现在喜欢着人家,是他要求她,但凡她能自圆其说,他就能自欺欺人。
喻姝并不擅长装傻,况且在郁拾华面前表演自己拙劣的演技,怎么看都是跳梁小丑一般的行径。
她慢慢平静下了已然破碎的心境,又失神地看了眼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决定拿起刀,斩断这些年他们一错再错的情分。
是她太贪恋这份宁静美好了。
他们真的日久生情,他真的有了和她长久的念头。
要不然,以郁拾华的为人和骄傲,哪里能容得欺骗,特别还是枕边人的有心蒙蔽……
“没有解释。是我骗了你。”
她一字一顿地想说清楚,字里行间透着浓重的绝望,压抑地仿佛能将她整个人吞下。
“骗我什么?”
郁拾华神情阴晴未定,并不似窗外天空晴空万里。
“我们分开吧。”
窗外 阳光那么猛烈,几乎灼痛她的全身上下,微微睁开眼,抬眸就触到那一双隐忍不亚于自己的双眼。
和曾经的申请辞职不同,喻姝这回说的是分开。
他们不是恋人,没资格用分手,她斟酌了许久,才用了这两个字。直到这一刻,她其实也是介意的,在乎他俩自始至终的见不得光。
“你……”郁拾华着实没有想到,他简直觉得是阎君合和阎仕淮沆瀣一气,叔侄两人联手来搅和他的人生。
心神震动下,他的余光第一时间看到了喻姝昨天送他的礼物。
不可能的。
明明他们今儿之前还好好儿的。
“理由。”
他到底思路清晰,立刻镇定了下来要原因。
“我们不适合,如今你三十出头,我也快三十了,该考虑下人生大事,不要再彼此耽误了。”
现实如一把钝重的钢刀,一刀一刀地割裂下来,至于理由,他俩分手还需要理由吗?
都不用找,现成摆着一堆。
郁拾华牢牢盯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股一直郁在心里的怨气不自觉地漫上了眉心。
他从小到大,要什么没有,什么都得到了。
如今他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凡是和她有关的,全部拉低下限打破原则,只要她好好儿地在自己身边。
至于那些过往,纵使她处心积虑骗了他,是的,那一晚上,她顺水推舟地‘解释’了自己流产的苦衷和无可奈何……这肯定是蓄意的!
郁拾华压住内心气急败坏的冲动,脸上泛起空洞的微笑:“所以,你和我分手,是为了自己的人生大事?结婚成家吗?”
不得不说,当面和郁拾华分手,真的太考验心理素质。
而喻姝刚刚经历过一场不啻于天塌的对话,破裂的心境尚未来得及修复,又要和眼前的男人正面来一场攻防战,太难了。
“算是吧。”
她眼神一直在游移晃动,生怕看见那双不忍卒睹的眼。
只能说郁拾华一旦脱离出恋爱的结界,平素的智慧和敏锐立刻归位,他淡淡一哂,似是自嘲:“原来,不是今天。你早早策划和我分手了是吗?”
“说起来,还多亏了我生日的福气。难为你明明有了分手的念头,还和我虚与委蛇那么多天?”
喻姝麻木听着。
世事多半如此,一旦有了果再去循着找因,多半事半功倍,千丝万缕的细节都放大数倍。
不等男人将她近来的反常梳理一遍,她主动道:“我很抱歉,在一起的时候没能对你真心实意,如今分开,就不骗你了。”
她吞下叹息,颓然转身,浑身是掩不住的灰心与伤痛,只是她明白,当断则断,她不适合和人结婚。
只是她小瞧了郁拾华,一生几乎都在赢的男人怎么容得下如此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被分手?
某种意义上,喻姝的这次分手提议彻底戳到了某人的肺管子。
“话说清楚。你第一次流产,是为什么?”郁拾华直到这一刻,还是抱着一分她有苦衷的希望,是有人逼迫她和自己分手。
“不为什么。你就当我滥交吧。”她不自觉地别过头,不想让男人看见她万念俱灰的表情。
明明只是分开,可是为什么这么辛苦?
为什么需要费那么大的功夫?
他们之间的感情,难道牢不可破到了这个地步吗?
“滥交?”
男人品了品这个词,一改冷静从容,露出一抹纯粹形式的微笑,直接拽过她压在了墙上。
喻姝有点吃痛,咬牙对上了他冷漠又带着点点希望的眼。
“你告诉我,除了我,谁和你发生过关系?”
郁拾华对这词儿没有一丁半点的可信,喻姝性子怎么样他一清二楚,况且长成她这样,用得着滥交?
大大方方谈几个条件优秀的二代,还不是轻轻松松?
只是为了能够分手,她不惜如此自贬,连这种侮辱性极强的词儿都舍得往自己头上扔。
这就显得怪异许多。
他脑海中快速掠过几个可能选项,最终停留在了……那个于他而言神圣而不可亵渎的名字上。
“我……其实,这样也好不是吗?”喻姝还是想调节下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唇边绽开有些枯萎的笑:“我们两个迟早要分开的。如今我主动说,也省得你为难,落下个不好的名声,我也不会死缠烂打地不放,咱们体体面面地不是很好吗?”
郁拾华听得纹丝不动,冷笑一声后将她话语里的关键词一个个地拎出来:“迟早,名声不好,死缠烂打。你是在想像吗?”
“郁拾华,你何必装聋作哑。咱们的关系,外界是怎么评判的,你或许不介意,但我感官清晰,没法自我催眠。”喻姝从没像这一刻般感谢这段偷偷摸摸的关系。
“当然,我也不是要求名分。我有点累了,我们分开吧。”她又再度提起了这个词。
不是分手。
他们没有恋爱过。
“我要听到理由。”郁拾华口气里有难耐的急切和不愿相信,清明的眼神并未放过我,“是谁?”
这个人选很多。
外部内部皆有可能。
“我不想赖别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两个人的事。外部因素的施压,也是我撑不下去而已。”事到如今,喻姝不想牵累‘无辜’,奈何郁拾华拼命引着她往这个方向去。
偏偏,她确实有个量身定做的人选和时机。
喻姝力图以疏离的笑分隔自己与男人的距离,可惜郁拾华铁了心地不放过她,逼着她必须面对面。
“谁要你撑了?”郁拾华仿佛找到了问题所在,冷淡的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跃的烛火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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