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九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西北大败,异族掠边,各处有异兽出没,南边恶蛟兴风作浪吞吃血食……和陛下宠妃怀上小皇子害喜食欲不振,令各地进贡新鲜吃食。
居住在中宿坊的张二郎家也发生了些事,他家今年饿死了五口人。
现在家里只剩他和他的老娘了。
今早张家二郎又吃了一小把观音土,现在肚里胀痛难忍像怀了块石头。
实在坐不下去,挺着个腰瘫在前院。
他身后的屋子没关门,门上悬挂着的布帘难掩屋中复杂的臭味。
人身上的酸辛汗臭、排泄物的臭、还有……沉疴难起将死之人身上独有的臭。
一声声细细痛苦呻吟透出。
张家二郎听得心痛如绞,正要举手捂住耳朵,便听屋中人唤道:“老二……”
这喊声气若游丝,张二郎忙扶着腰站起。
这简单的动作肠子便搅着疼,叫他生出了一头冷汗。
稍缓和了些,他走进屋。
屋里黑漆漆,脏污的蒲草地席上躺着个腹涨如球的老妇人。
老妇原本乌黑的头发短短时日就已白透,在缺粮少水的煎熬中大把大把的掉,露出没血色的头皮。
全身浮肿得不像样。
张家二郎进屋,咧嘴强笑上前去扶:“娘,您叫我?”
“可是要出恭?”
妇人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木珠子似的眼睛斜着看张家老二。
“我要死了。”
她用了陈述句,不待张家老二说些宽慰之言,老妇道:“我死后,你吃了我罢。”
这极其惨烈的遗言,让张家老二牙齿得得作响。
妇人沉重喘息一声,继续说:“莫要炖煮被邻人嗅到。”
左邻右舍闻到肉味来抢夺,她家老二力弱必要吃亏。
张家老二脑子还糊涂着,手臂猛的一痛。
席子上的妇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枯瘦手指钳子一样抓住张家二郎的胳膊。
黑暗中,垂死的她眼中迸发出一股子狠劲。
“记得剥下我的衣衫莫染了血污,冬日可穿在里头御寒。”
费劲咽了口唾沫,她手上越发用劲:“将近中元节,先割我臀肉祭拜一下你爹你兄长你嫂子还有两个侄儿,然后你再吃。”
交代完这顶顶要紧的事,她躺回被油汗浸透的席子上。
喉咙破了口子似的,长长呵出一口气。
就这样等着死掉。
张家二郎眼泪吧嗒落在席子毛边上,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黑洞洞的屋中一片死寂。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喧闹。
这种喧闹有惊慌也有喜悦,打破了城中的死寂。
张家二郎精神一振,难道郡守布告上所说的朝廷赈灾粮饷到了?
他心中大喜,对席上的老妇人喊:“娘,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张家二郎连滚带爬的出去,肚子里沉甸甸消化不了的东西左右撞得他疼极。
可这会什么也顾不得了。
奔出屋子,先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
紧接着他骇然发现天很暗,仰头看去,天上不见太阳。
厚重云层中,只有一通天连地的巨影在俯瞰人间。
张家二郎双腿一软待要跪下,又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
天上的神影手中拿着一个长柄圆勺,饲喂动物般一倾勺子。
食物倾泻到人间,在城中堆起一座香味四溢的米山。
有吃的了!
等张家老二回神,他已像是着了魔,捧着鼓胀的肚子朝香味处狂奔。
他要带回吃的,救他娘也救他自己。
揣着这信念,张家二郎和无数人一起从坊中涌出,朝着那高高的米山涌去。
经过狭窄街口时,人们相互拉扯,用肩将挡路的人撞开。
至于撞倒的人,会不会被后来的人潮乱脚踩死?现在谁顾得了那个!
离得近了,那米山散发的味道越香。
张家二郎双臂张开,野兽一般撕扯身边的人。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木头玩意。
他认出是官差常摆放在城门前面的木制拒马。
如张家老二这般老实人,往常远远看见拒马就放慢脚步。
但现在他随着人群,手掌一推便要将这拒马推开。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厉喝。
“大胆,竟敢冲撞拒马?”
斜刺里一柄长戈扬起,鸟喙一般尖尖的刃就要朝着张家二郎啄下。
死亡的威胁让他猛然清醒停手,但想躲闪已是不成了,退半步又被身后的人堵住逃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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